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新开老店挂灯 爆竹声响澈云霄,烟硝弥漫了半边天。 停歇了一年的“唐家老店”,在今天重新开张营业。 在郑州,唐家老店是远近驰名的,规模相当大,前后连通两条街,左右各占一条巷,前半段是酒店,中段是客栈,后半段是住宅,由于客栈兼营酒店,对客旅十分方便,所以生意鼎盛。 一年前,由于店主唐绢夫妇遭了不幸,被迫停业,一年后的今天,由唐绢的独生女儿唐攸平再撑起门面。 门口贴着大红招纸,今天的酒客和房客一律免费执行,消息一传开,门庭若市,桌桌客满,一些穷叫化子串鞭炮钱,乐得大吃大喝一顿。 大总管范江与二总管邱子羽一里一外,周旋在这些有生有熟不速而至的贺客门。 喧闹吵架的声浪,波波相连,每一个人都把嗓子拉到最大,因为小声音会被大声音所掩盖,因此只有用更大的声音,否则话传不出去,对方也听不到这比趁机赶集还要热闹的多。 “各位乡亲朋友静一静!”大总管范江像打雷似的声音奇峰突起,突破所有的声浪,老脸红得像关公。 有如暴风雨骤歇,场面静了下来。 “各位,我们店东唐大小姐向各位敬酒!”二总管邱子羽也发了话。 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手拿着杯子,出现在柜台边,用最俗气的话来形容她,便是“艳若桃子,冷若冰霜”八个字比较贴切。 “各位前辈、乡亲、朋友,今天‘唐家老店’择了吉重新开张,承蒙各位不弃,拨驾光临,我唐攸平万分感激,敬以一杯水酒,向各位表示谢意,希望各位仍然本着先父在世时关爱小店之心,多加爱护!” 说完举起杯子,打了个半转,然后就一口饮而尽,再向大家照杯。 宾客纷纷起立照杯,坐回原位,场面又恢复原先的喧狂。 唐大小姐姗姗举步离开。 临街靠角落的一桌酒席上八个人,已经有两个人离席,两个喝醉了趴在桌上打鼾,剩下四个还在有一杯没一杯地喝。 四个人当中,一个是花白胡须的老头,另三个是年轻人,这三个年轻人各有其特色,一个瘦得像猴精,一个骠悍得像野狼,再一个是租犷中带三分斯文,以江湖人的目光衡量,他是属于十分难缠一型的人物。头戴竹笠,半掩着脸,有着神秘的感觉。 花白胡须的老头,似已酒足菜饱,再塞不下任何东西了,放下筷子,用衣袖掩住嘴,两眼望天在剔牙。 “大哥,你该去办事了。”瘦皮猴开了口。 “大哥,祝你顺风。”神色骠悍的干了杯。 “唔!”了一声,那被称为大哥,粗犷中带着三分斯文的,以目示意两人少说话。 花白胡须的老者剔完了牙,将就用衣袖擦了一把嘴,目光在三个年轻人的面上一绕,半是自语般地道:“恁一个女人,能恢复唐家老店过去的声望吗?嗨!如果只为了开门做生意赚钱,实在是不必。” 没有人接腔。 老头自顾自地又道:“今天在此地吃喝的,全都是朋友吗?……” 摇摇头,叹口气,他又道:“唐大奶奶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这种买卖一个大姑娘家能接得下么?真是……想不透。” 瘦猴精忍不住斜睨着老头道:“老头,你在嘀咕什么?” 老头瞪眼道:“年轻人没大没小,一点礼貌都不懂,老头二字也是你叫的?” 瘦猴精笑出声来道:“失礼之至,您老吃喝还真行?” 老头“嗯”了一声道:“除了石头不能咬,炒豆子还可以应付。你该多吃些,在身上添点肉,年纪轻轻,瘦成皮包骨,不像话。” 瘦猴精道:“生来的,愈吃愈瘦,算命的给小可安排过八字,说是一发胖准会饿死。” 老头哈哈一笑道:“小子,有意思,你说的不无道理,一个人的衣禄是注定的,不该吃的勉强吞是会撑死。” 说完,深深逐一打量了三人一眼,起身走了。 骠悍的汉子横了瘦猴精一眼道:“老三,以后少耍嘴皮子。” 被称做老大的沉声道:“亏你们还是在道上混的,有眼无珠,知道这老头的来历吗?” 老三道:“他是谁?” 老大道:“成了精的怪物,‘无情老人’,听说过吧?” 骠悍的汉子——老二惊声道:“实在想不到是他。” 老三猴子脸一正,道:“他到底算正派还是邪门?” 老大道:“别管这些,少招惹,我得去办事了,你们两个安份些,别惹事,记住,我们现在算正式分手了!” 说完,起身理了理衣服,掉头向里走去。 口口口口口口 老大在后院连接中院的门边被大总管范江挡了驾。 “朋友,里边是内宅。” “在下知道。” “朋友难道有什么指教么?” “在下要见见你们的新店东唐大小姐。” “有事么?” “当然。” “请问……” “谈买卖。” “哦!”范江仔细打量了这略显粗犷的年轻人几眼,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朋友,没喝醉吧?” “笑话,你们开张请客,还怕客人喝醉,省酒么?” “朋友要谈买卖,是买还是卖?” “卖。” “卖什么?” “见了唐大小姐在下自然会说,在下卖的东西,她目前正需要。” “朋友如果不把话说明,恕老夫要挡驾。” 老大眉毛一挑,目光正视着范江。 范江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他发觉这年轻人目光澄澈如秋色,而澄澈之中渗和着两缕银线似的精芒,使被望的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是功力已到达某一极限的徵象。 这三十不到的年轻人,会有这么高的修为? “范总管,你一定要阻拦?” “朋友先说个来助?” “在下路云飞,至于出身……没有奉告的必要。” “如果老夫坚持原意呢?” “那在下就只好自己进去见唐大小姐了。” 大总管范江怒火倏升,口里发出一声冷哼。 “朋友,你是否知道唐家老店的真正买卖是什么?” “当然知道,专保‘人头镖’。” 范江怔了怔,老眼里精芒暴射。 “朋友,干脆说出你真正的来历?” “谈买卖,早巳说过了!” “先跟老夫谈如何?” “对不住,非当面跟唐大小姐谈不可。” “目的何在?” “老话一句,有东西要卖。” “你朋友未免大小看唐家老店了。” “范总管,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生意不成仁义在,所以最好不要伤了和气.”老大冷冷地说。 突地,里面传出唐大小姐的声音道:“范总管,什么事?” 范江道:“有位朋友定要见你谈买卖。” 唐大小姐从花树间转了出来道:“请主顾进来吧!” 范江道:“大小姐,这朋友说是有东西卖,不是买。” “噢!”了一声。唐大小姐移步来到门里,上下打量了路云飞一番,冷而艳的脸上没有显著的表情。 “在下路云飞,首先谢谢今天的盛宴。”抱了抱拳。 “好说,路朋友……” “在下有唐大小姐极需要的货物出售。” “噢!什么货物?” “唐大小姐已是一店之主,不敢请在下进去么?” “如此请进!”身形一侧,作出了肃客之势。 范江正要开口,被唐大小姐以手势止住。 路云飞从容跨过门槛,范江立即跟进。唐大小姐摆出了客主的姿态,大方地与路云飞并肩而行。 不一会,来到了客厅之内,分宾主坐下,范总管站在靠厅门的地方,看样子他是在戒备,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唐大小姐还是那副冰冷的面孔。 “路朋友要卖什么,请说?” “卖命。” “什么?”唐大小姐站了起来,冷艳的粉面变了色。 范江老眼大睁,迫视着路云飞,路云飞面不改色的端坐没动,只是那么短暂的片刻,唐大小姐镇静下来了,神色恢复如常,缓缓地坐回原位,就凭这一点应变的工夫,旁的女人就很难办到。 “在下是诚心诚意卖命来的。” “怎么个卖法?” “当然先谈价钱。” “朋友知道我准买?” “买卖靠运气,也讲究行情,唐大小姐继承先业,做的也是卖命生意,这生意需要的是肯卖命的人,在下正是这种人。” 大总管范江插嘴道:“路朋友,你卖命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唐大小姐道:“大总管,你这句话问得多余,如果人家有什么特殊目的,遮盖还来不及,会说出来么?” 话虽然是对范江说,眼睛却没离开路云飞。 老脸一红,范江不再说话。 路云飞打了个哈哈道:“唐大小姐真是快人快语,照情理来说,的确是如此,不过,在下另当别论。” 唐大小姐道:“为什么?” 路云飞道:“因为在下的目的单纯,而且对贵店有利。” 唐大小姐道:“朋友还没说出原因?” 剑眉一挑,路云飞道:“在下从小亡命江湖,被环境训练成了亡命之徒,做什么行当都不合适,只有在贵店当‘人头镖师’最为合适。” 顿了顿,又接下去道:“在下说的全是真心话,唐大小姐如果买不起,或是不敢买,在下当然没理由相强。” 后面这句话相当够份量,对唐大小姐来说,等于是一项挑战。 唐大小姐冷眼凝视着路云飞道:“做这行买卖,连一条命都不敢买,那可就是笑话了,路朋友开个价吧!” 范江急道:“大小姐,咱们店里没这种先例。” 唐大小姐点点头道:“范总管,我自有道理。” 路云飞冷沉地道:“在下的价钱不高,每保一趟镖,三一分帐。” 唐大小姐冷艳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丝笑意,但这一丝笑意到底代表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笑了笑道:“是不高,很公道的价钱。” 路云飞道:“唐大小姐是准备买啦?” “唔!”了一声,唐大小姐徐缓地道:“如果是免费的镖呢?” 路云飞不假思索地道:“那当然不在此限,照样免费。” 唐大小姐神色一正,冷沉而有力地道:“进本店做人头镖师有两个必须具备的条件,缺一不可。” 路云飞道:“在下洗耳恭听!”他已感觉出对方相当不简单。 范江又想开口,但被唐大小姐抢了先。 “头一个条件,必须对天立下重誓,绝对忠诚,舍命不舍镖。” “可以,在下一定照办!” “第二个条件,必须有一个足可信赖的保人。” “保人?” “嗯!能让姑娘我信得过的人。” “这……可就难了,在下是玩命的人,认识的朋友尽是同一类的人物,谈不上地位名望,要使大小姐对他们信赖很难。” “那就只好拉倒了。” “对,在下想到一个人,再没比她更有力,更可信赖了……” “谁?” “唐大奶奶。” 唐大小姐与范江同时一愕。 “什么?你……说的是家祖母?”唐大小姐张大了秀眸。 “不错,正是她老人家。” “你认识她老人家?” “没见过,但在下相信她一定会出面作保,” “你是敌意打哈哈么?”范江发了火,额上暴出青筋。 就在此刻,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太婆从屏风后转丁出来。 唐大小姐忙起身趋前,唤了一声,“奶奶!” 范江也躬下身,“老夫人!” 路云飞缓缓起身,上前两步,抱拳道:“江湖不才,路云飞见过大奶奶!” 唐大奶奶没吭声,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路云飞,目芒像两把利刃,直戳人的内心,又似两道冷电,照澈到人心深处。 这种醒神有一种无形的威力,像神话里的照妖镜,使你无法遁形,被看的人,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呈现在亮光下,纤毫无隐。 路云飞并不逃避,也没不安的表现,睁着眼跟唐大奶奶对望。 “你想当人头镖师?”唐大奶奶开了口,其声震耳。 “是的。” “你叫路云飞?” “是的。” “你想要老身作你的保人?” “是的。” “凭什么?” “听人说,唐大奶奶不但武功高绝,而且智慧超人,一眼便能分辩出人的善恶邪正,在下斗胆要证明这一点。” “哈哈哈……”唐大奶奶突地纵声大笑起来。 唐大小姐和范江显得有些不安,路云飞却镇定如常。 久久,唐大奶奶敛了笑声,道:“好,老身保你!” 范江皱眉道:“老人家,您……” 唐大奶奶抬了抬手,望向唐大小姐道:“攸平,留用他!” 唐大小姐迟疑了一下,道:“是,遵命!” 路云飞抱拳道:“在下十分荣幸,就此谢过。” 唐大小姐目光绕过路云飞,向范江吩咐道:“大总管,你先带路朋友下去安顿!” “是!”大总管范江恭应了一声,先向唐大奶奶躬躬身,然后抬手向路云飞道:“请随老夫来!” 路云飞再次抱拳,随范大总管离开。 唐大小姐目送着路云飞离去。 “奶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答应留用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孩子,这姓路的年轻人粗犷而不失灵秀,证明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有勇有谋,他敢于正视我而面不改色,证明他没怀鬼胎,我们的确需要增添这种好手。” “可是,奶奶,人心毕竟难测,我们犯不上冒这风险……” “孩子,我会有安排,奶奶这辈子没走过眼,如果他真的是骗过了我的眼睛,那此人的城府之深便相当可怕,拒绝了他,后果同样严重。” “我始终怀疑他的来意……” “孩子,你现在继承了你爹的事业,要维持唐家老店的字号,不是那么简单的,你爹,你娘……”老眼泪光晶莹:“孩子,这店要是从此关门,上两代的人将不能瞑目,运用你的智慧吧!” “是,奶奶。” 唐大奶奶转身入内。 唐攸平在深深地想:“这姓路的来得突兀,上门卖命,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奶奶说的对,这店不能关。” “否则,难安两代在天之灵,如果姓路的真是有为而来,正好由他身上追出那一年那椿血宴案的主谋。” 这时,二总管邱子羽匆匆走了进来。 “邱总管,外面情形如何?” “客人都散了。” “有什么事么?” “有位开封来的客人要见小姐。” “哦!什么样的客人?” “说是曾经当过尚书府的护卫。” “可曾问对方来意?” “托镖丫目的地是关外。” “刚开张就接生意,是个好兆头,把人请到西厅。” “是!” 口口口口口口 西厅,是连接唐大奶奶卧房小院的一个秘密小客厅,一方面是便于谈生意,另方面是唐大奶奶可以暗中观察客人,凭她智慧的观察力和经验,以决定生意的取舍。 因为这是破天荒的行业是保命不保钱,而店里的规矩是宁死不失镖,唐大小姐的父母就是因此而牺牲的。 唐大小姐在厅里等待来客,心里有些忐忑,因为她现在是独当一面的店主。 烛影摇红,已经是起更时分。 “攸平,奶奶告诉你的话都记牢了?”唐大奶奶的声音从板壁后传出。 “记住了!”唐大小姐的神色很凝重。 “这是开张第一镖,不能有失闪。” “是的。” “头一镖,讨个吉利,能答应就答应!” “好的,奶奶。” 二总管领着一个商贾装束的半百老者来到。 唐大小姐把客人迎了进去.落座之后,向二总管道:“邱总管。你先到大总管那儿去一趟,他会告诉你什么事。” “是!”二总管邱子羽退了出去。 小丫环献上茶,然后退到门外。 耳濡目染,唐大小姐头一次作主谈生意,一点也不含糊,她开始以有深度的眼光打量着对方。 对方的年纪五十上下,神情很自然,显示出是个老江湖,眼珠子很灵活,双眉之间有明显的纵沟,说明了对方不但胸有成府,而且思虑极多。不属于奸诈类型,但也不像是本份之辈。 观察,只是那么一两眼,并非看相可以仔细推敲。 “请问尊姓大名?”唐大小姐开了口。 “田永恩,曾经当过尚书府的护卫。” “有什么指教?” “唐家老店的字号尽人皆知……”目芒闪了几闪,眉头微微皱了皱:“区区开门见山地说吧!” “三年前,在开封尚书府当护卫时,曾经得罪过不少人,离职后,隐姓埋名匿居在开封,近来忽然起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想回关外老家,那些结有怨隙的对头,必然不会放过,所以特别向贵店投保人头镖。” “对头是那些,如何结的怨?” “得罪人常常是在无意之间,很难一个一个的列举,不过最明显的是这儿的蟠龙山庄……” “蟠龙山庄?”唐大小姐皱了皱眉。 “是的,关内第一家,势大如天。” “什么原因?” “尚书府一位田庄管事,被山庄中人所杀,区区擒捉凶手送官究办,对方声言,非要得区区而甘心,区区曾经有两次被庄中高手截杀,侥幸死里逃生,回关外千里迢迢,安全可虑。” “没有别的原因?” “没有!”顿了顿:“大小姐肯接这镖么?只要求平安,代价多少在所不惜,倾尽区区全部积蓄也无妨。” “问题不在保银。” “那是……” “请五天之后再来。” “五天?哦!区区明白了,要先查查区区的根底?” “不错,这是敝店一向的原则。” “那区区五天之后再来讨回信,告辞!” 唐大小姐亲自送姓田的到分隔内院的中门边才回头,回到厅里,唐大奶奶已经坐候。 “奶奶,此人如何?” “城府很深,可能别有企图。” “需要调查么?” “用不着,唐家老店的规矩,江湖上多数的人都知道,如果他是居心叵测,一切早有安排,调查是多余。” “把他回了?” “不,接下。” “接下?”唐大小姐惊异地睁大了眼。 “由自动上门卖命的路云飞保这一趟镖。” 唐大小姐怔住了,她完全不懂她祖母的用心。 “奶奶,这……这到底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姓路的来得突兀,这姓田的也居心可疑,他们可能是一路的,投保是假,想使唐家老店永远关门是真。” “因为我们历来所保的人头镖,都是邪恶者的对头,等于是跟邪恶者作生死对敌,要调查很困难,将计就计很省事。” “奶奶老了,但为了你爹娘枉死的缘故,绝对不低头,非周旋到底不可。”唐大奶奶的老脸因激动而泛了红。 “奶奶,姓路的来时,您不是说过他是个人材,我们可能增添一个好手,现在您怎么又……” “丫头,我刚刚得到消息,路云飞还有两个同伴,都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人物,一个是‘穿城鼠’三郎,做没本钱生意的能手。” “另一个‘寒星剑’丁兆雄,一等一的亡命徒,他三个一齐参加我们的开张酒宴,吃喝完了分手的,所以我改变了看法。” “现在该怎办?”唐大小姐咬着下唇。 “奶奶自有安排。你只照做就行。” 唐大小姐点点头。眸子里闪动着一种慑人的光芒,像武士决斗,在出手之前的目芒一样,代表着冲击的力量,与克敌制胜的信念。 大总管范江走了进来。 “老夫人,大小姐!”恭谨地施了一礼。 唐大小姐道:“那姓路的呢?” 范江道:“说是有私人的事要处理,刚刚离开。” 唐大奶奶目芒一闪道:“他没说别的?” 范江道:“说明天正式到店里来。” 唐大奶奶道:“我吩咐你的……” 范江躬身道:“邱总管已经暗中尾随出去。” 唐大奶奶点点头,道:“范总管,你照顾店房,多加小心。”站起身,向唐大小姐道:“攸平,收拾一下,跟奶奶走,如奶奶猜测不错,今天晚上便可见端倪,任何事情最好在外面解决。” 唐大小姐沉重地点点头。 口口口口口口 根据二总管邱子羽传回来的消息,路云飞是走向西门外的大校场。 那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本来是府衙操演兵马的所在,久已弃置不用,唐大奶奶祖孙俩直奔大校场。 二更天,星月皎洁,照得蔓草杂树丛生的大校场一片清明。 点将台前的空地上,两条人影对峙。 唐大奶奶和唐大小姐,悄然掩到了登台的石阶后。 唐大小姐遥遥一扫场中的两人,惊声道:“奶奶,你看那高个子的是谁?” 唐大奶奶定睛一望,也充满惊奇地道:“那不是你世兄‘武林公于’鲁元庆么?他到郑州不到店里来……” 唐大小姐截断了她祖母的话道:“奶奶,他像是跟人决斗,奇怪,他的对手会是这么个猥锁的角色?” 场子里响起武林公子冷傲而坚定的声音:“一句话,本公子不说第二遍,你自断一条手臂,放你上路。” 那形态猥锁的瘦小汉子道:“鲁大公子,在下说过是误会,约你来此,一方面是解释误会,另方面是不让第三者知道这件事。” “快!”武林公子只说了一个字,显示他是相当骄傲而自负的人。 “鲁大公子,你是世家出身,读过书的,岂不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道理,逼人自残肢体,不太过份么?”瘦小的汉子说话还是很从容。 “废话!” “这怎么是废话,圣人之言呀!” “你做贼,已经辱没了祖宗,还谈什么圣人之言?” “大公子,在下就是因为做这没本钱的买卖,怕沾污家门,所以不敢用姓,只叫三郎。” 暗中,唐大小姐用手一碰唐大奶奶。 “奶奶,路云飞的同伙人‘穿城鼠’三郎。” “嗯!看来事出有因,姓路的准在现场附近埋伏着。” 武林公子冷冷一哼,道:“看来你是非要本公子动手不可了,多说一句话,情况改变,本公子要断你双手,免得你再去偷盗。” 声音突然放高:“剑来!” 一个小童,双手捧剑,走向武林公子。由于祖孙俩藏身的地方是偏角,所以看不到点将台的正面台下还有人。 武林公子抓过剑,小童退了开去,的确是派头十足。 三郎高声道:“公子,在下不是怕你,只是不愿跟你作对,说打,在下不是你的对手,要想走的话,你大公子还挡不住。” 武林公子冷冷地注视着他,没答腔,横起剑,双手分握剑柄和剑鞘,看样子他是要动手,绝不改变主意。 暗中唐大小姐道:“奶奶,我们采取什么立场?” 唐大奶奶道:“好戏才算是开台,我们看下去再说。” 只见人影一晃,三郎已站在三丈外,动作之快,的确令人咋舌。 小童像野兔般斜里窜去,截在头里,小小年纪,身法也相当俐落。 武林公子缓缓举步迫了过去,剑仍横在胸前,到了相距八尺之处停住,冷声道,“本公子如果再让你表演一下就取消名号。”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不远处的树丛后转了出来,行云流水般飘到三人面前,身法之轻灵快捷,令人叹为观止。 现身的,赫然是路云飞。 “奶奶,是他?” “嗯!” 武林公子半侧身,面对路云飞。 “你是谁?” “路云飞。” “没听说过……”语气相当的傲慢:“你们是一路的?” 利得像刀刃的目芒,朝三郎一扫。 “武林是一家,江湖路也只有一条,说是同路未始不可。” “跟鼠窝狗偷一路,谅来你也是同类角色。” “姓鲁的!”路云飞没生气,音调还是很平和:“别随便出口伤人,江湖人持守的是正义二字,名声的好坏,不能代表一个人的人格,一个无名小卒,常常会做出令那些自命非凡的人物脸红的事……” “你没资格跟本公子谈这些大道理,一句话,你现在的目的是什么?” “劝阻你恃技伤人。” “哈哈哈,你凭什么劝阻本公子?” “凭一个理字!” “本公子惩治一个偷儿,不合理么?” “三郎取走你的锦盒是基于正义感,你在半路酒店中向你的剑僮说,那锦盒里的东西,可以使唐大奶奶成仙成佛。” “又说,这一趟如果不把人头连东西带回去,就永远退出江湖,所以三郎才取走了你的锦盒……” “取走不叫偷?” “区区话还没说完……”挺了挺胸膛,路云飞又道,“后来证实你那两句话是两档事,同时也知道你跟唐家是世家.所以你一到郑州,三郎便原物归赵。声明出于误会,你竟然要惩治他,这合理么?” “你们跟唐家有何关系?” “没有,只是尊重唐家老店的名声,和店主在江湖上的作为。” 唐大小姐困惑地望着她祖母。 “奶奶.路云飞说的话情在理中。” “现在还不能断定,咬人的狗是不露齿的。” “今晚的事……似乎牵扯不到我们店……” “但问题依然存在。” “我们现身么?” “除非不得已,” 沉默了片刻,武林公子冷傲地道:“本公子出道以来,还没被肖小捉弄过.说误会是你们一厢情愿地自找台阶下,不杀人,只取手臂,是本公子网开一面,一念存仁,你们应该庆幸。” 路云飞声音一冷.道:“你坚持你的做法?” 武林公子道:“本公子言出不改。” 路云飞道:“你为了维持你的自尊,保护你的虚名,不惜伤残别人?很好,姓路的绝不含糊,你有本事让我倒下,就可以随心所欲,别说是断臂,砍掉三郎的头颅都可以。” “哈哈哈……”武林公子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不屑的意味,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姓路的,你配如此跟本公子说话么?你算老几?” 路云飞冰声道:“老几无妨,让事实来证明。” 的的确确,武林公子还没碰到过完全不把他当回事的对手,这对于一个自视极高的人来说,是受不了的。 他的两眼已气得发蓝,面皮也完全绷紧了,但不管如何,派头与风度是不能不颐的,强捺住怒火道:“你拔剑吧!本公子让你先攻三剑才还手。” 路云飞依然语冷如冰地道:“姓鲁的,你别太目中无人,路某人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但还不至于要你让三剑……” 拔剑出鞘,虚刺了三剑:“算你让过了,还手吧!” 针锋相对,路云飞所表现的高傲并不逊于武林公子。 武林公子的目光陡然凝固,这是出手杀人的先兆。 路云飞突然感到有些后悔,心想:“在这种关头,实在不应该树敌结仇,将会严重影响自己的计划。以对方的性格与身份来说,如果吃了瘪的话,绝不会善罢甘休,等于打了个死结,后患无穷,但现在箭在弦上,能不发么?” 心念电转之后,有了个主意,路云飞道:“一剑定乾坤,不管生死胜负,只交换一剑,不许出第二剑,如何?” “你怕了?” “你没把握?” “在本公子来说,一剑已经够多了。” “很好,请吧!” 武林公子上前两步,姿势不变。 路云飞也亮开了架式,一个古怪的架式,身半侧,上身扭回正面,手中剑一柱朝天式立在身前。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武林公子也察觉到了对手不是好相与,敛气凝神,为了名声,他不能失手,而且要一击奏功。 暗中,唐家祖孙又在谈论—— “奶奶,姓路的是个好手。” “这还用说,不然他敢轻易进唐家老店。” “双方胜负之数如伺?” “出了手才会见分晓。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 唐大小姐道:“奶奶,我看是姓路的不愿意跟鲁公子见真章,所以提出了只比一招的建议。” “丫头!”拍了拍唐大小姐的肩膀:“行!真行,不愧是唐家老店的继承人,这句话一针见血,跟奶奶我的想法完全一样。” “原因呢?” “你是在考奶奶么?嗨!我一向自命人老眼不花,可是对这姓路的,竟然看不透,没把握不走眼,奶奶现在是一宝两押。” “什么叫一宝两押?” “单双全下注。” “哦!奶奶您是赌路云飞不是原先判断的可用人才,便是后来猜测的可怕敌人,正反两面都应付?” “完全对。” 蓦地,站在旁边的“穿城鼠”三郎大声叫道:“鲁大公子,你输定了!” 武林公子心中一动,在这心神一动之间,意念闪电般掠过脑海,他意识到上了当,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要稍一分神,便将招来致命的打击,高手相搏,生死胜败仅在丝忽之间便定了。 意念只是一瞬,路云飞并没有乘机出手,反而退了一步。 武林公子脱口道:“你们在捣什么鬼?” 路云飞道:“没什么,刚刚在下可以出手,但不愿因人成事。” 武林公子面上一热,目芒扫向三郎道:“你想给他制造出手的机会?” 三郎口角一撇道:“笑话,路老大不是这种人!” 武林公子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三郎笑笑道:“鲁大公子,从气势上你大概可以看出路老大的成色,在下是想到事缘本身而起,既是误会,犯不着结成死对头,所以心里的话不得不说出来……” 武林公子并未放松戒备,目光兼顾双方。 三郎接下去道:“这一架,大公子下的赌注太大,但却稳占输方。” 武林公子道:“怎么说?” 三郎道:“公子心里大概明白,一剑绝毁不了路老大,可是不能出第二剑,这岂不是输了?” 武林公子怒哼了声道:“废话!” 三郎一咧嘴,道:“大公子还没有想透,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大公子是大人物,而路老大却无声无名,胜了可以成名,输了也无所谓,就算挂点小彩,一样不受人注目,可是大公子不同,即使是平手也算输,因为你的名气太大。” 武林公子怔住了,的的确确他输不起。 这瘦猴精说的是有道理,以他的身份名头,收拾不了一个名不见轻传的人,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可是,生来狂傲的他,能就此收场么?事情如果传出江湖,说他怯敌,同样也输。 盛名之累,武林公子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三郎紧接着又道:“大公子,彼此都有急事在身,江湖路窄,不愁没见面的机会,错过今晚如何?” 武林公子悄悄吐口气,道:“你是想求我把你的双臂暂时寄在你身上?” 三郎嘻地一笑道:“无所谓,随公子怎么说?” 武林公子目芒盯向路云飞道:“你怎么说?” 路云飞冷冷地道:“错过今晚,另约时地,不许有第三者在场。” 想了想,武林公子道:“可以,就这么说定了!”说完,把剑抛与小童,挥挥手,转身便走。 主仆俩迅速地消失在旷野中,这是想不到的结局。 三郎走近路云飞。 “大哥,小弟这样做对么?” “还有点歪理,姓鲁的一向目高于顶,他之所以肯罢手,主要原因是珍惜羽毛,再方面是因为他有事要办,否则他是非见真章不可。” “大哥,彼此彼此,我们也有事,你一提出一剑之约,小弟便知你的心意,所以凑合凑合。” 一条人影,从原来路云飞隐身的树丛奔了过来,骠悍之气洋溢,他正是三搭档中的老二“寒星剑”丁兆雄。 “大哥,那小子怎么拉稀了?” “是我不想打。” “为什么?” “输赢都没意思,我们有我们的正事。”分别扫了两人一眼:“我们从现在起分手,照原来的计划做,老二特别记住一点,不许生事。” 暗中,唐大奶奶和唐大小姐悄然离开现场。 口口口口口口 是过午之后不久。 唐大小姐送走了武林公子,回到唐大奶奶房中。 “鲁公子走了?”唐大奶奶劈头便问。 “走了,他说有急事要办,不能留下。” “攸平,你觉得他的为人如何?” “高傲,公子哥儿的味道太浓。” “你不喜欢他?可是,奶奶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有点意思。” “奶奶的意思……”惯常冷漠的粉颊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攸平,我们跟鲁家是世交,你鲁世兄虽然是高傲了些,但那是对外人,论人品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虽然有雄心撑持唐家老店的门面,但你终究是女儿家,如果……” “奶奶……”唐大小姐垂下了头。 “如果你们能够结合,奶奶我就算了却一个大心头,对唐家老店会有极大的帮助。”唐大奶奶打开手里武林公子送来的锦盒,里面是支参王,价值不菲。 “奶奶!”唐大小姐抬起头,睑上呈现一片坚毅之色:“唐家老店要由唐家的人来维持,绝不假借外人的力量,我虽然是个女子,我要做给人家看看。”声调变得激动:“奶奶,目前我们不谈这个问题,等几年再说。” “丫头,女人的青春有限,你能有几个几年。” “我不管那些,终生不嫁也无所谓,我要让爹娘含笑九泉。” “唉!”唐大奶奶老眼倏然湿润起来。 “奶奶,我们谈正事,你真的要给路云飞保田永照这趟人头镖?” “唔!” “路云飞已经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我们的店房,邱总管负责照料他,据调查,他的两名伙伴三郎和丁兆雄匿居在城外小客店中。” “不能放松监视。” “他们的目的何在呢?” “等起镖就知道了。” “我们何必担这风险,干脆不接纳他……” “丫头,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人家自己上门卖命。拒绝了他们会走别的路,反而防不胜防。” “对了,鲁大公子说,他此次到郑州来,是追缉一个叫‘雷无忌’的人,这名字奶奶听说过么?” “听说过,印象不深,似乎是个恶毒的人物。” “鲁大公子还透露了一点,说雷无忌曾经在‘蟠龙山庄’呆过。” “你怎不问清楚?” “我不便追问别人的私事。” 就在此刻,一个小丫环来到房门外。 “大小姐,邱二总管在客厅里,说有要事禀告。” “好,我就来!” 口口口口口口 客厅里,邱子羽神色有些紧张,一见唐大小姐来到,立刻急步趋前。 “大小姐……” “邱总管,有什么事?” “大小姐知道路云飞是谁么?” “路云飞不就是路云飞,难道这名字是假的?” “不是假的,是说他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哦!他是何许人物?” “他就是中原道上鼎鼎大名的‘金牌杀手’!” “金牌杀手?”唐大小姐显然十分震惊:“一年之前,他在关外搏杀‘关东七怪’,曾经轰动了整个江湖,想不到……邱总管怎么知道的?” “蟠龙山庄的二千金曹春锦找上了他,言语中透露的。” “噢!在什么地方找上了他?” “在我们店房里,就是现在,两个人在斗嘴。” “好!我去瞧瞧!” ------------ 第二章 谁是金牌杀手 在唐家特为路云飞准备的房间里,蟠龙山庄的二千金曹春锦与路云飞像一对斗鸡似的红着脸站在房中。 唐大小姐悄然来到了隔壁房里,把眼睛凑上专门设置的小觇视孔。做这种三百六十行以外的买卖,是必须步步为营的。 “在襄阳分手的时候,你说过要来找我的,现在你人到了郑州,却不声不响地住进了客店……”曹春锦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曹姑娘,在下能冒昧造访么?”路云飞的神情有些冷淡。 “为什么不能?” “我们只一面之识……” “认识就是认识,管什么一面两面,你说过要来找我,不算数么?” “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在礼貌上在下当然不能回绝。” “哟!听口气……你不想跟我做朋友?” “在下没这意思,江湖道上,不论男女,非敌即友。” “你跟我装迷糊?” 唐大小姐深知曹春锦的德性,对于她这种态度与口吻,丝毫不以为奇,她和她仅只是认识,并无交往。 路云飞苦苦一笑,他对曹春锦没什么兴趣。 “曹姑娘,在下到郑州来是办事,没多少闲时间……” “哦!我明白了,你看上这客店的女东家,对不对?” “在下是初到郑州。” “那好,我可以尽地主之谊,带你到处走走。” “在下没空。” “你没空。”曹春锦的眉毛竖了起来。 “等在下办的事有了头绪,再到贵庄拜访。” “你说,到底办什么事?不是我夸口,在郑州一带,我的话还管用,不论大小事,闲话一句。” “盛情心领,在下办的是私事。” “你是拒绝我这份情?”曹春锦玲哼了声,跨前一步,嘴几乎要凑到路云飞睑上:“别以为你是金牌杀手,告诉你,在郑州我可以叫你寸步难行。” 她长得不算挺美,但也不算丑,只是太放荡,使人受不了。 路云飞退了一步,心念疾转:“在襄阳无意间,认识只是交谈了几句而已,想不到她倒是一厢情愿。 蟠龙山庄是郑州一霸,得罪了她,以后的行动将诸多不便,会影响了自己的大事,表面上还是应付一下的好。” “曹姑娘,用不着生气,在下不善言词,话是直说的,这样吧!在下陪姑娘到外面喝上一杯,算是陪罪,如何?” “不,我不要你陪罪,我是地主,我做东为你接风。”她笑了。 “好,恭敬不如从命。”路云飞满肚子的窝囊。 “那就走吧!”偏偏头,又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两人说走就走,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双双出房。 唐大小姐的眼睛离开了壁孔,她深深地想—— 路云飞就是在武林中如暴发户般一夕成名的“金牌杀手”,但他的过去,仍然是一个不解的谜。 他自称卖命者,毛遂自荐充当人头镖师,目的何在? 如他居心叵测,唐家老店的金字招牌会砸在他手里么? 照奶奶的安排,准能应付得了他么? 口口口口口口 大街上,路云飞与曹春锦并肩而行。 在郑州一带,曹二小姐是妇孺皆知的人物,任性放纵,喜怒无常,一般道上的人都敬鬼神而远之。 路云飞边走边在盘算:“被这女人缠上,算是倒了八辈子的楣,但这里是蟠龙山庄的天下,惹翻了她也是麻烦,如何才能不伤和气的摆脱她呢?” 曹春锦紧紧的靠着路云飞的身边走,只差点没搂住,似乎整条街上只他们二人,她无所谓,路云飞的脸可在阵阵发烧。 “我们上那儿去喝?” “此地在下不熟。” “好吧!到正阳春,那里清静,好谈心。” “客随主便,在下没意见。” 蓦地,路云飞发现“穿城鼠”三郎站在对街一家药铺子的屋詹下向他皱眉头,目光中表示不解他何以跟这女人在一道。 路云飞灵机一动,止步道:“曹姑娘,你稍候片刻,在下到对面药铺里买卖点麝香回去合药,马上就来。” 曹春锦道:“小铺子买不到贵重的药,算了,那玩意我家有,回头我要人送到唐家店房去。” 路云飞道:“那太费事,我去问问看。”不待曹春锦回答,便匆匆横过街心,迳趋药店柜台。 他明明知道买不到麝香,还是故意向铺里伙计动问。 三郎趋近前来。 “大哥,你怎么会跟他……” “老三,我们到正阳春,你想个点子让我摆脱她。” “好,小事一件。” “注意,千万不要过火惹翻她。” “成,这容易。” 路云飞立刻回头过街,会合曹春锦。 口口口口口口 正阳春,郑州最豪华的酒楼。 阁楼里,路云飞与曹春锦对坐,器皿酒菜,全是精致上品。 这阁楼是一般富豪宴客的地方,可以摆四桌宴席,现在曹春锦一句话包了下采,偌大一间阁楼,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小二站在门外候着,听候叫唤。 主杯酒下肚,曹春锦的粉腮上了淡淡的春色。 “路大哥,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路大哥三个字难道不是称呼?” “格格格格……你看我有多糊涂。”似水眸光,盯在路云飞的脸上:“你喜欢我这样称呼你?”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要你曹二小姐高兴。” “哟!我以为你是个古板的武士,想不到说话倒蛮逗人喜欢的,我说路大哥,人家说我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你的看法呢?” “唔!是不错。” “我看你也是十足的男人,上次在襄阳,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可惜我当时有事不能留下,现在你到郑州来,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眸子里进出火花。 “曹姑娘,喝酒,我敬你。” “不,我敬你,三杯,来!” 双方对干了三杯,曹春锦的粉靥泛了红霞。 路云飞有些不安,因为他听人说过她的德性。 “路大哥,我……从来没真正喜欢过一个男人,你是第一个。”春意上了眉梢。 “荣幸之至!”路云飞漫应着,心里却在想:“你玩过不少男人,我不知是第几个?” 曹春锦移了座位,由对座变成了靠角,她屹一口菜,便往路云飞的碗里夹一筷子,路云飞心里有些蹄笑皆非。 今天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她却表现得像会老相好似的。 “再来三杯!”曹春锦笑着举杯。 “曹姑娘,喝急酒会醉的。” “我就是想醉,酒入欢肠欢更欢1哈哈哈!你说多有意思,来,陪我!”一仰颈干了,照杯,又斟上。 路云飞没法,只好陪着干。 酒意,使曹二小姐的本性全显露出来了。 “小二,把阁楼的门关,你不必侍候。” “遵命,二小姐!”小二低着头,上前关门,他不敢看。 门刚刚关上,只听小二一声惊叫,门扇被猛力推开,一个衣冠楚楚的贵介公子当门而立,赫然是武林公子鲁元庆,他身后剑童捧剑。 “是你,鲁大公子?”曹春锦粉腮大变,站了起来。 “不错,是区区。”武林公子语冷如冰。 路云飞稳稳地坐着,定力惊人。 曹春锦勉强笑笑道:“鲁大公子,你来得正好,请进,我叫小二换酒菜,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武林公子冷极地一笑,道:“二小姐,对不住,打扰了你的雅兴,区区如果早知道你在宴客,便不会来。” 曹春锦本来娇红的睑,变成了紫色。 武林公子扫了路云飞一眼,又转向曹春锦道:“二小姐,这鼠窝狗偷的,也是你头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吧?” 路云飞虎地离座而起,怒视武林公子,这“鼠窝狗偷”四个字,使他无法忍受。 曹春锦突地哈哈狂笑起来。 笑,不但可以掩饰情虚,而且可以提供思索的时间,当然,这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办得到的。 小二呆在门上,动弹不得。 武林公子踏入阁中。 路云飞突地省悟过来,这定是三郎安排的鬼点子,这一来,心火就降下去了。 曹春锦敛了笑声,神色恢复了正常,连酒意都消了,道:“鲁大公子,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生气么?好像不值得。” “你气我跟他一道在这儿喝酒?” “江湖上的传言,我现在才相信。” “传言,什么传言?” “不说也罢,你心里明白。” “哼!我一向不喜欢流血,现在却想杀人。”一副激怒之态。 “杀人……杀谁?” “那些恶意中伤我的人。” “现在,也有人中伤你?” “大公子,听我说,路大侠是我爹最近礼聘的好手,我正好要进城,所以顺便接他,你千万别误会。” 路云飞心里暗笑,看模样她与武林公子之间有一手。 “他是高手?”武林公子言下充满不屑之意。 “荆襄道上的大人物‘金牌杀手’,你不认识?” 武林公子脸色变了变,毕竟这名号是响亮的。 “他……是金牌杀手?”目光射向路云飞,竟似不信。 “这还能假么?” “我们见过一次面,他跟江湖下三滥的偷儿是一路。” “有这种事?”曹春锦转望路云飞。 “问他!”武林公子撇撇嘴。 “在下只有是不愿见持技凌人。”路云飞神色自若。 “现在话说明了,来,大家一同坐吧!”曹春锦一厢情愿,睑上也有了笑容。 武林公子的如刃目芒,仍盯在路云飞脸上。 “你真的是金牌杀手?” “在下从不以这外号骄人。” “很好,凭你这名号,本公子可以跟你见个高下,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 “当然,说个时间地点吧!” 曹春锦皱起了眉头,脸色在变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武林公子风流英俊,路云飞是龙虎之姿,在她心目中,她两个都喜欢。 “大公子,为什么要打?”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能看在我面上,化除干戈吗?” “恐怕不行!” “你们这一打,无论伤了谁,我都……” 路云飞不想打,他不愿作无谓的争斗,他有大事要办。 武林公子冷冷地道:“本公子称你一声朋友,现在就出城去,拣个地方,咱们了断一下。” 路云飞心念一转,道:“时间不对,在下不想打。” 武林公子道:“什么时间不对?” 路云飞道:“阁下应该也记得,当时约定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武林公子瞟了曹春锦一眼,道:“我们两个人出城。” 曹春锦接口道:“不成,我如何向家父交代?” 路云飞淡淡地道:“错过今天,机会还是很多。” 武林公子沉吟不语,他似乎无意坚持。 路云飞趁机向曹春锦道:“二小姐,在下先走一步,你们多谈谈,山庄里见!”拱拱手举步便走。 曹春锦想叫住他,但武林公子站在一旁,他只好放弃原先的目的,故意大声道:“山庄里见!” 路云飞消失在门外。 曹春锦朝发呆的小二招招手道:“小二,重来酒菜,摆在另一桌,快去!” “是!”小二哈腰退去。曹春锦嘟起嘴,做出娇嗔的样子。 “我的好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有人传信说你在这儿等我。” “哼!是谁捣的鬼。” “他真是金牌杀手?” “当然是真的。” “你爹要笼络他?” “不一定,这要等双方谈过之后才知道。”说着,上前拉住武林公子的手:“来!坐下再谈。” 口口口口口口 路云飞回到了唐家老店的客房,二总管邱子羽已经坐候。 “路老弟在外面喝了酒?”现在路云飞已是店里人,所以称呼就改了。 “是的,碰上熟朋友……”一想不对,自己跟曹二小姐一道出店,店里伙计看到,这岂非睁着眼睛说瞎话? 顿了顿,笑笑又道:“小弟是被曹二小姐缠出去的,幸而碰上老明友才解了围。” “噢!我听说了。”邱子羽没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老弟,大小姐要我转告几句话。” “请说!” “我们预定接受一趟镖,三天后发镖,目的地是关外,这趟利市由老弟来发。” “哦!”路云飞两眼发了亮:“对象是何许人物?” “叫田永照,曾当过尚书府护卫,被当年仇家找上,恐怕回不了关外老家,所以找上了本店。” “邱总管,小弟是生手,一切请指教。” “指教不敢,自己人,目的都在求顺利平安,店里一向的规矩,镖货第一,自己的生命是其次。” “这点小弟明白,小弟本来就是卖命的。” “还有,走镖是暗路,身分绝对不能泄露。” “是的。” “如何走法,大小姐会有安排,起镖前会告诉老弟。” “很好,小弟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老弟是说酬劳?照约定三一分帐,没问题。” “不,小弟是说走镖时店里另外派人随行么?” “有,在暗中。” “小弟可不可以自找副手?” “这……得请示大小姐,想来是可以的。” “邱总管还有什么指教?” “就这几句话,老弟知道了心理上好先有个准备。” “谢谢岳总管。” “自己人不用客气。”邱总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口口口口口口 第四天下午,一个面带病容的半百老人,由邱子羽领着进了路云飞的房间。 路云飞知道来的就是托保人头镖的对象,他仔细打量对方,看上去对方是个患了病的普通老人,丝毫不扎眼。 路云飞觉得他的脸孔有点怪怪的,说不出来的异样,当然,如果不面对面仔细看,是不会发觉的。 邱子羽沉声道:“老弟,这位是你的亲戚,说是朋友也可以,生了病,你护送他回家去。” 点点头,路云飞道:“朋友就是田永照?” 田永照深深颔首道:“镖头怎么称呼?” 邱子羽接话道:“田老哥,别忘了你们是亲戚,生病的人在路上少说话,一切由这位老弟作主,什么都不关紧要,重要的是如何瞒过你的对头耳目,平安到关外。” 田永照不再开口。 路云飞向邱子羽道:“邱总管,这位朋友化过装。” 邱子羽笑笑道:“不错,这是本行买卖的手法之一。” 路云飞道:“何时起镖?” 邱子羽道:“黄昏时分出城,天亮好上路。” 田永照期期地道:“邱总管,我发觉……仇家已到了郑州城。” 邱子羽道:“放心,你现在已经在保护之中,唐家老店的金字招牌砸不了的,你阁下并非是第一个投保的客人。” 路云飞本想问问姓田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心念一转,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想到自己是镖师,要问,该是唐大小姐的事。 邱子羽笑向路云飞道:“老弟,这趟生意的保金是六千两白银,你可以得到二千两的酬劳,回来以后照付,至于来往的盘缠,已放在马背上的包裹里。” 路云飞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想:“一趟两干,跑上五趟便是一万两,如果头一趟便走不通,那自己这条命半文不值,因为命丢了,根本就享受不到酬劳,人的命以金钱计算,蛮有意思的。” 口口口口口口 黄昏,两骑马出了城。 先头一匹马上是个带病的老者,他就是托保人头镖的田永照,低头,弓腰、双手扳鞍,装病装得满像。 后面一骑是路云飞,两骑紧紧相随,隔一个马身。 两骑之后约莫一箭之遥,有一个赶脚的汉子,长得很结实,随着两骑马的快慢,保持固定的距离。 在前头目光所及的地方,也有个走路的,是个瘦子。 前后一壮一瘦两个汉子,正是路云飞的拜把兄弟“疯豹子”丁兆雄和“穿城鼠”三郎,他两个算是路云飞自带的副手。 路云飞一路在想:“自己毛遂自存,上门卖命,唐大奶奶和唐大小姐居然肯破例接纳,而且居然派自己保这重新开张后的第一镖,她们真的放心把镖交给一个初来乍到的镖师?这根本不近情理。 她们等于是拿唐家老店的金字招牌在冒险,不问可知,暗中一定另有周全的安排。店里的镖师全是暗的,彼此不相识,走镖的方式也千变万化,这的确是江湖上最奇特的-行买卖了。” 他也想到放浪形骸的唐二小姐,出身名门,竟然不顾门风,以玩弄男人为乐,武林公子是目空四海的骄客,怎么也会和她胡缠呢? 人、名流,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短暂的昏黑之后,星月之光接替了黄昏前的天色,坦荡的官道在月光下十分清郎。 走在前头的三郎放缓了步子,等路云飞的双骑接近,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又加快脚步,一忽儿便没了身影。 “老弟,刚才那走夜路的瘦子形迹十分可疑?”田永照开了口,他不知道路云飞的来历,只好胡乱称他老弟。 “老哥,放心,我会小心在意的,错不了!” 两骑马继续默默前行。 起更时分,约莫也走了二十来里,前面现出了市镇的影子。 “老哥,我们准备落店。” “不多赶一程?” “走夜路不平稳,固然我们可以藉夜暗掩护行藏,但却看不见敌人,如果发生了情况,很难应付,同是赶夜路也容易启人疑窃。” “那以后我们是白天赶路?” “看情况而定,原则上是白天上路,夜晚投宿。” 到了镇头,路云飞下了马,一手牵两条缰,步行入镇。 这镇集不小,各业买卖一应俱全,夜市也很热闹。 路云飞牵马顺正街走,目光在注意两旁的店招,一家、两家……好几家客店过去了,路云飞没停下来。 这时,在来往的行人中,有一双鹰眼在随着路云飞移动。 看看到了灯火寥落的镇梢。 田永照忍不住道,“我们不是要投店么?” 路云飞漫应道:“是呀!”目光仍然注视两旁的店户。 田永照道:“老弟,你是在找什么?” 路云飞道:“找家我们住的客店。” 大街尽头的转角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纸灯笼,灯笼上的字已模糊不清,还有两个大补钉,把原本不清的字贴去了一大半,但一眼可以看出是家鸡毛小店。 店小二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打瞌睡。 路云飞道:“老哥,下马吧!” 田永照下了马,道:“老弟,放着许多干净的大客店不住……” 路云飞截断他的话道:“老哥,这该由我作主。” 小二被话惊醒,一骨碌站起身来,揉揉眼。 “客官,住店?” “嗯!” “请进,上房还空着!” “小二,上等草料,明天一早上路。” “是!”接过路云飞手中的缰绳,朝里直着嗓门大叫:“客人到!” 另一个衣衫不整的小二应声奔了出来。 路云飞顺手取下马背上的包裹,煞有介事地挽住田永照往里走,边走边道:“小二,店里如果没有现成的酒菜,就到外面去买,别担心小费,房间要干净的,要两间。” 小二连声道:“是,是,一切照办!” 口口口口口口 客店门外,一个长着一对鹰眼的中年汉子,站在转角的墙边。 “寒星剑”丁兆雄来到,抬头望了望门框,然后走了进去。 鹰眼汉子也走向店门,小二上前哈腰。 “大爷要住店?” “嗯!” “请进!请进!”连来了四五个客人,小二笑得合不拢嘴来。 “小二,你们门框上用石灰画了这猴子头是什么意思?”鹰眼汉子用手指了指。 “啊!这……”小二扭头看了看:“小的没注意到,可能是附近顽童手闲画的!”说着忙用衣袖擦去。 鹰眼汉子笑了笑,迈步进店。 ------------ 第三章 鸡毛小店翻船 鸡毛店,房间挤,院子小,差不多是门对门,窗对窗。 路云飞与田永照占了正面两间上房,中间隔了个小厅,算是店里仅有的上等客房,三郎和丁兆雄分别开了左右厢的第一间房,品字形,等于把田永照圈在中间。 通往茅房的窄巷里,路云飞与三郎在暗影中低声交谈。 “老三,你为什么拣这间狗屎店?” “大哥,一来不抢眼,二来稍有名气的江湖人不会住,第三,认得小弟的人多,如果住大店,容易被认出来,而且行动不那么自由……” “还有第四么?” “有,最重要的一点,小弟进镇时,发现有蟠龙山庄的好手露了面,连曹二小姐也跟着来了……” “噢!这倒真是透着古怪,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这可就难说了!” “老三,你出去探探风色行情,最好能查明蟠龙山庄的人在此地露面的原因。” “好,小弟这就去。” 三郎离开,路云飞回到房里,桌上已摆了酒菜,田永照想是饿慌了,先动了筷子,一见路云飞进房,讪讪地笑了笑。 路云飞发现田永照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不由火起来,道:“老哥,你怎么回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弟,你知道那东西贴在睑上有多难受?” “老哥,命可是你的,出了岔,你第一个倒楣,现在才只是开始,路还远着呢!别弄了没扬帆便翻船。” 田永照尴尬地咧了咧嘴,转到床边,重新把面具慢慢贴上。 就在此刻,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哼。 路云飞心头大震,栗喝一声:“什么人?”推椅起身! 田永照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大哥!”是丁兆雄的声音在房间外的小厅里:“你出来一下。” 路云飞掀开布帘,跨了出去,只见丁兆雄反扭着一个黑衣汉子,神色十分凝重,那汉子一双鹰眼直翻。 “怎么回事?” “这小子在你窗子外偷看,八成是打什么鬼主意。” “这得好好问问他。” 鹰眼汉子怒叫道:“天下还有公道么,上茅房路过窗下也犯法?” 丁兆雄狠狠地道:“小子,别大声,惊动了别人老子叫你永远开不了口,你是路过么?哼!你先后到窗边看了三遍,老子眼没瞎。” 路云飞皱起了眉头,看来事非寻常。 丁兆雄又道:“小子,你究竟打什么主意,坦白说出来吧!老子宰人时眼皮子都不会眨,你不想躺在旷野里让野狗拖吧?” 鹰眼汉子冷哼了一声道:“现在发狠还早,包不定谁被野狗啃。” 丁兆雄手臂弯折,卡上对方脖子,一用力,鹰眼汉子脸孔泛紫,两眼眼珠子暴突,喉头里咕咕作响,两只脚在地上连蹬。 路云飞示意丁兆雄松手。 “朋友,你认识在下么?” “不……认识。” “说说你的来路?” “苦哈哈,城里打零工的,还有什么来路不来路。” “可是在下看朋友是道上的?” 小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鹰眼汉于大叫道:“你们不怕王法,竟敢公然……”声音中断,丁兆雄迅速地堵住了他的嘴。 “奶奶的,狗眼看人低,吃东西还要先付钱,这是那一国的规矩?” 路云飞一听是三郎的声音,向丁兆雄使了个眼色,匆匆走向院子。 院子,只是个大大井,除了几条供客人纳凉的和长板凳外,什么也没有。 三郎迎了上前。 “大哥,风头很紧。” “怎么?” “镇里镇外,都是蟠龙山庄的桩子……” “目的是什么?” “说是兜截一个叛徒!” “兜截叛徒?” “是的!” “难道会是……” “嗯!”一个短促的闷哼传自房中,接着是丁兆雄的暴喝声:“什么人?” 路云飞心头“咚”地一震,转过身,像飞燕般掠进小厅,一看,连呼吸都窒住了,鹰眼汉子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只露出刀柄。 这分明是灭口,凶手是什么人? 冲进房间,只见后面的板窗洞开,田永照和丁兆雄都没了影子。 路云飞感到全身发麻,这人头镖有了失闪,不但唐家老店砸了锅,连他“金牌杀手”的招牌也得拆除。 问题还不止此,人头镖师宁死不失镖的誓言,才是最严重的。 离城才几十里,便发生了意外,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 三郎也冲了进来。 “大哥,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 “他妈的,居然有人敢……” “他妈他爹全没有用,你仔细在现场查验一下,看看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老二可能追敌去了,我去接应他,你设法处理这具尸体。”路云飞匆匆向三郎交代了几句,抓起剑穿窗而出。 窗外,是个破落的墙圈子,一边连接着几家住户的后门,另一边是荒野,路云飞越过墙,朝荒野奔去。 他判断对方杀人灭口,又劫走了人镖,绝对不止一人,不会在附近停留,同时田永照当过武师,劫走他的人功力自非泛泛。 现在已近三更,月影西斜,荒野一片死寂。 只是眨眼之间的事,对方即使长翅膀也不可能飞得太远,可是何以连人影都不见了呢? 掠过约莫十丈的空地,路云飞在林子边刹住身形,暗忖:“自己好笨,太不够沉着,该迂回到林子的另一边,不该经空地直扑,变成敌暗我明。” 一条人影朝侧方奔来,路云飞一眼便看出是丁兆雄。 “大哥,他奶奶的,我们栽了。” “老二,事情怎么发生的?” “我扣住那鹰眼汉子,房间里飞出刀来,太突然,我无法应变,等我回房,已经不见人影,再穿出窗子,可什么也没有看到……” “谁有这么快的身手?” “大哥,出师不利,怎么办?” “怎么办?”路云飞反问一句,咬了咬牙:“我是卖命的,得不回人镖,只好用我的脑袋向唐大小姐交代。” “大哥!”丁兆雄目芒一闪,以发狠的声调道:“这事八成与蟠龙山庄的人有关。” “老二,全是空话,去找线索去。” “寒星剑”丁兆雄真的像夏日的寒星,眨眼间不见了。 路云飞心情相当沉重,事实显示,这看不见的敌人是相当可怕的人物,先杀自己人灭口,然后挟人镖而遁,不留任何痕迹。 这种行动,的确惊人,而更使人意外的是田永照当过尚书府的护卫,功力不会太差,何以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数声暴喝,破空传来。 路云飞心头一震,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变得特别敏感,判断声音来源,似在左方的林子边。 路云飞毫不犹豫,立即弹身入林,借树木的掩蔽,向左边绕去。 林子边,“穿城鼠”三郎被三男一女围住,他脚边放着那鹰眼汉子的尸体,显然他是在处理这具尸体时被发现的。 三男一女中,三个男的是一老二中年,女的赫然是蟠龙山庄的曹二小姐。 “穿城鼠”三郎怪叫道:“你们什么意思,做好事也犯法?” 曹二小姐冷笑道:“你做什么好事?” 三郎振振有词地道:“江湖人背井离乡,出门在外,遭遇了不幸,在下心存不忍,准备替死者善后,这也犯法?” 老者接口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杀人灭尸,还说是做好事?” 三郎凝望着老者,目珠连转,突地像发现了什么宝物似的欢叫道:“阁下不是蟠龙山庄管事刘老英雄刘天禄么?” 老者怔了怔,没开口。 “刘老英雄还记得区区在下么?”三郎煞有介事的样子。“你是谁?” “老英雄上次在洛阳应约决斗,被人在酒菜里做了手脚,真力不聚,是在下所赠的解药……” “哦!是有这么回事,你叫三郎?” “对。” “老夫是欠你一份人情,不过今晚不谈这人情,公事公办。” “这……什么意思?” “因为躺在你脚边的是本庄一个最得力的人。” “可是……杀人的不是在下。” “你在客店杀了人,想移尸荒野……” “这从何说起?” 刘管事挥挥手,两名中年欺向三郎。 两名中年汉子一左一右站在三郎的身前,并不立即下手。 三郎大叫道“这是天大的冤枉,你们凭什么指我是杀人的凶手?” 曹二小姐阴阴地道:“难道人是自杀的?” 三郎道:“跟自杀差不了多少。” 刘管事接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郎瞪着眼道:“刘老英雄,刘大管事,那一次如果不是在下的解药,你能活到现在么?武林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在下不想你报答,至少你不能以怨报德呀!” “住口!”刘管事大喝一声,接着打了个哈哈道:“现在谈的是山庄公事,送解药是个人私事,不能混为一谈,说,人是怎么被杀的?” 三郎吐了口气道:“你们自己杀人灭口,怎么反来问我?” 四人互望了一眼。 曹二小姐道:“什么,杀人灭口?” 三郎的猴子脸绷得死紧,翻着白眼说道:“这罪名硬栽在我三郎头上,对你们有何异处?” 曹二小姐怒声道:“抓起来再问!” 两名中年汉子伸手便抓,三郎根本没反抗,任由两人左右捉住手腕。 刘管事上前一步,语气森森地道:“三郎,有一句说一句,礼尚往来,老夫会替你求情保命,别再胡谎乱语,省得皮肉遭殃!” 三郎尖叫道:“恩将仇报,你会得到报应的。” 曹二小姐冰声道:“瘦皮猴,你再胡嚷就割下你的舌头。” 三郎斜着眼道:“割了舌头,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右边的中年汉子道:“二小姐,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角色,不给他些颜色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曹二小姐点点头,道:“简单,他不吐实就剥他的皮,从脚板开始一寸一寸往上面剥。” 三郎怪声道:“二小姐,你是女人中的女人,可不是母狼中的母狼,用这种手段对付男人,不嫌太残忍么?” 曹二小姐道:“你也算是男人?” 三郎道:“当然我不是你二小姐心目中的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不可能貌相,真正的大丈夫,不一定其壮如牛,你一定知道大而无当这句俗语。” 曹二小姐怒极反笑道:“小子,你敢对我二小姐打哈哈是不知死活……”目光扫向二中年汉子道:“把他绑在树上,先阉了再问话。” 二中年汉子把三郎倒抱向树身。 三郎还是那怪腔道:“不行,阉了这辈子可就没法子找女人了。”一扭一缩,人到了三丈之外,竟不知他是如何挣脱的。 这一着,使在场的全傻了眼。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三郎身后。 曹二小姐欢叫了声:“鲁大公子!” 三郎扭头一看,身形登时矮了半截,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武林公子鲁元庆,一张猴子脸登时变了形。 武林公子冷冷地道:“别妄动,否则本公子要你趴在地上。” 三郎暗自一挫牙道:“鲁大公子,你这是落井下石么?” 武林公子道:“别忘了你欠我两只手臂。” 三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道:“大公子,那档子事……不是说明了是误会么?” 武林公子道:“你还不配跟我谈误会,你这双贼手非宰不可!”说完,望向曹二小姐道:“二姑娘,人我要带走!” 二小姐脱口道:“不行!” 武林公子目芒一闪,道:“二姑娘,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曹二小姐道:“这不是面子问题,他杀了我山庄的人,我要带他回去向我爹交代。” 武林公子笑了笑,道:“二姑娘,咱们来个君子协定,人由我带走,三天后原封大活人送上门如何?” 两名中年汉子和刘管事全注视着曹二小姐,虽然月光下不容易看出表情,但曹二小姐心中有数,她知道他们在阻止她应承武林公子的建议,脆脆地一笑,曹二小姐向前走了两大步。 “大公子,你是专为他而来?” “可以这么说。” “能让我知道为什么吗?” “对不住,二姑娘,这关系到第三者的秘密,如果是区区的事,绝对首先奉告,不须你开口。” “噢!我也有个建议……” “说说看!” “大公子随我回敝庄盘桓几天,就说三天吧!公子离开时带人走,成么?” “区区无法答应,因为迫于时限。”他断然拒绝。 “哟!大公子,这可怎么好,我们都是一样的理由。” 场面顿时沉默下来,似乎双方都有所顾忌,不愿闹翻。 路云飞早巳来到暗中,但他不急于现身,一方面他深知三郎的能耐,想要他的命没那么简单。 另方面他要了解情况,现在他明白了一点,蟠龙山庄的人果然是冲着人头镖而来,武林公子也是。 至于为什么?可就难有答案了,眼前的问题是—— 双方都想带走三郎,目的是什么? 蟠龙山庄杀人劫镖,似乎不光只为了宿怨,内中有何文章? 武林公子为什么横岔一枝? 如果说杀人劫镖是武林公子所为,企图又是什么? 人镖必须得回,如何着手? 他一时之间想了许多,但都是臆测,似是而非,没有强力的理由支持,他想:“双方这一争,必然会有结果,看事应事吧!” “二姑娘,贵庄劳师动众,就是为了这小贼?”武林公子开了口。 “大公子你呢?”曹二小姐也够厉害。 “春锦,我们……能为这件事伤了和气吗?”他直接叫她的名字,显示彼此的关系不寻常,也准备用侧击的战略。 “我也是这么想。”眸光连连闪动。 “那该怎么办?” “你说呢?” “我们彼此说出原因,不许隐瞒,怎么样?” “可以,你先说。” “从他身上追查一个人的下落。” “我们的目的一样,你说要追的人是谁?” “田永照,一只老狐狸。” “啊!这么巧,我们的目的完全一样,可是,你追田永照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曹二小姐惊讶的说。 “这……该你先说才算公平。” 曹二小姐沉默下来,她在作深深的考虑。 暗中的路云飞不由激动起来,田永照分明是落在蟠龙山庄方面的手中,她是故意在说瞎话么? 如果她没说谎,那田永照那里去了? 那鹰眼汉子又是谁杀的? 蟠龙山庄找田永照,是为了宿怨,武林公子也找他,为什么? 场面一下子变得十分诡谲。 武林公子在静待曹二小姐的下文。 路云飞也想听听她的说法。 三郎身前是蟠龙山庄四大高手,身后是赫赫有名的武林公子,他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曹二小姐开了口:“田永照是本庄的叛徒。” 路云飞真的困惑了,田永照说是他在尚书府当护卫时与蟠龙山庄结下梁子,才被搜杀,而曹二小姐却提他是叛徒,谁的话对? 武林公子笑笑道:“二姑娘,你在骗我?” 曹二小姐道:“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武林公子道:“据我所知,姓田的根本不是蟠龙山庄的人!” 曹二小姐嘟起了小嘴,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大公子说说看,你为的是什么?” 武林公子道:“从田永照身上追查另外一个人的下落。” 曹二小姐沉吟了片刻,道:“能不能追出田永照还是大问题,我们何必空争,以你我的……交情,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么?现在光追出田永照的下落,逮到人之后再说,你说如何?” 点点头,武林公子道:“可以。” 双方条件一谈摆,当然就要采取行动,三郎有些着急了,对曹二小姐他们四个人,他还可以应付,加上武林公子,他便没了辙。 刘管事与两个中年汉子迅速地站了位置,三郎被圈在核心中。 武林公子冷冷地道:“小子,如果你识相,咱们就不必动手,你乖乖说出田永照的下落。” 三郎缓缓转身移位,面对武林公子,不能背对最强的敌人,是江湖人随时持守的一个原则。 他迅速地估量了一下情势,右侧靠树林的方位,是一个中年汉子拦住,比较起来,可能是唯一可以利用的一个弱环。 “大公子,从在下身上追出田永照,有道理么?”三郎闪动着目光。 “别想动口舌,你的身份本公子知道,现在你说,你两个同伴带着人头镖,走的是那条路,用什么方式掩护身份?” “人头镖?这……这从何说起?”三郎故作惊异。 “你真的想吃点苦头?”武林公子眸子里飘出杀芒。 “何不问曹二小姐,杀自己人灭口,劫走人头镖的经过?”三郎在制造机会。 武林公子的目光扫向曹二小姐。 曹二小姐大声道:“他在放屁!” 就趁对方一疏神之间,三郎闪电般朝右侧滑去,身法诡异得到了家。 那中年汉子反应也极神速,立即挥剑截封,但比三郎却又慢了一着,剑划出,背后重重地挨了一掌,人便直往前冲。 暴喝声中,众高手齐齐弹身扑击。 武林公子行动最快,但却被前冲的中年汉子阻得一滞。 三郎已消失在林子里。 曹二小姐怒不可遏地狂叫道:“追,发讯号围捕!” 叫声才落,忽见三郎又从林子里现身出来,他明明已脱身,又主动回头,这古怪的行动使所有在场的大感意外。 三郎咧嘴一笑道:“各位不必惊奇,咱们老大已经来到,咱就不用走了!” 刘管事脱口道:“你们老大?” 那原先挨掌的中年汉子可能一肚子恼火,气无所出,二话不吭,朝三郎疾刺一剑,迅厉狠辣,功候十足。 三郎是个成了精的人物,反应之快令人叫绝,瘦小的身躯滴溜溜一转,反欺到对方身后,冷冷地道:“省了吧!在下一向不喜欢动手动脚。” 中年汉子一剑刺空,转身又是一剑。 三郎微微一仰,剑差一丁点够上部位,他像早量好了距离。 “诸位幸会!”路云飞从容地走了出来。 “是你?”曹二小姐的眸子放了光。 “的确是幸会!”武林公子冷傲地扬扬头。 刘管事与两名中年汉子重新占了位置。 路云飞站定之后,朝曹二小姐略一抱拳道:“曹姑娘,明人不说暗话,贵庄的耳目可真灵敏,早就撤下了网。” 曹二小姐笑笑道:“堂堂的‘金牌杀手’,为什么要替人卖命,当起人头镖师,教人想不透。” 路云飞淡淡一笑道:“曹姑娘,大意失镖,在下认栽一次,现在得讨回来。” 刘管事插口道:“失镖?这一套免了吧!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能太幼稚了,百里之内,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过去!” 路云飞不屑于应答他的话,转向武林公子。 “阁下请先表明一下立场!” “咱们原先订好的约会还没解决,两件事并一块了断……” “两件事?” “不错,照约定我们私下了断,不许有第三者在场。”他说这话,明白表示了撇开曹二小姐一方。 曹二小姐任性,但并不笨,心头着实不是味道。 “大公子,你们私下有约会是另一档事,今晚的事我要有个结果。” “当然,我尊重二小姐的意见。” “大公子刚刚说的话,是表明目前将置身事外。” “不尽然。” “大公子一向明快,说一不二,今晚……怎会说出模棱两可的话来?”曹二小姐充分显示出内心的不快,语近讥讽。 “二姑娘,你应该知道我鲁元庆无论做任何事都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合作。”武林公子心高气傲,当然受不了对方奚落,如果背着人,那又另当别论。 双方不联手,这正是路云飞所希望的。 曹二小姐似乎觉得刚才的话不当,先笑了笑,才道:“大公子,我们交往了两年,还没争执过。” 武林公子道:“这也不算争执,立场问题,说过就算。” 曹二小姐风眼一瞟,道:“大公子,事完你一定要到庄上盘桓几天,家父不止一次说要跟你见面谈谈。” 武林公子也改变了态度道:“照理,我当然该去拜访令尊的。” 还没有全圆的上弦月已沉到树梢,时间是三更过外了。 路云飞悄悄吐口气,开口道:“曹姑娘,咱们谈正事,既然姑娘已知道在下身份,什么也不必说了,一句话,请交出人镖。” 武林公子突然目芒大张,定定地望着曹二小姐。 曹二小姐大声道:“什么?要我交出人镖?” 刘管事接腔道:“姓路的,你这是以进为退么?” 路云飞冷冷地道:“在下是卖命的人,这条命已经不属于自己,如果得不回人镖,在下将不择手段。” 曹二小姐嗤了一声道:“金牌杀手,你这话唬不了人,一句话,你的这趟镖绝对走不出去,乖乖把田永照交出来,凡事好商量。” 三郎忍不住插嘴道:“妙!反咬一口咬得好。” 曹二小姐鄙视地横了三郎一眼,又向路云飞道:“你刚刚说你是卖命的人,真有意思,说说看,你的命值多少,我买。” 路云飞道:“蟠龙山庄虽是豪富,但却买不起在下的命。” 冷冷一笑,曹二小姐道:“你何不开个价?” 路云飞道:“一命不能二卖,免谈,交出田永照是正经。” 武林公子困惑极了,双方互相要人,到底谁真谁假? 刘管事沉声道:“二小姐,何必浪费口舌,不见真章是不行的。” 三郎也学着对方的口吻叫道:“大哥,事情已经挑明了,何必浪费口舌,不见真章那行。” 路云飞有一种豁出去的冲动,失镖,唐家老店只好关门,他的心愿将付之流水。 他之所以不愿流血,是想到蟠龙山庄一方之霸,闹翻了后果严重,照现在的情形看,想和平了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对方与武林公子都对田永照志在必得的原因,他无暇去想,也不必想,镖不索回,的确只有以脑袋向唐大小姐交代。 “曹姑娘,交不交人?” “是我要你交人。” “这么说,是非见真章不可的了?” “看来只好如此。” “要划个道么?” “没什么好划的,除非你交人。” “那在下就只好得罪了。” “谈得罪你还差了些。” 曹二小姐本来对路云飞有意,但底牌拆穿之后,她的那份心意已然荡然无存,现在反正已经成生死对头,立刻就要兵戎相见了。 刘管事亮剑欺身…… 武林公子退后数步,显然他是真的,以第三者自居,不打算介入眼前这一场纷争,这使曹二小姐感到相当不满。 路云飞面临抉择,他该不该杀人? 二中年汉子也上步与刘管事站成鼎足之势。 三郎退到林子边,一副悠闲的样子。 路云飞很为难,如果见了血,双方便成水火之局,想讨回人镖非但办不到,而必招来蟠龙山庄的全力报复。 说不定贻祸唐家老店,事情演变到这局面,是始料所不及的。 曹二小姐否认劫镖,那田永照人到那儿去了? 如果说在小店里那鹰眼汉子不是被他们自己人灭口,就证明有第三者插入一脚,会是谁呢? 第三者的插脚,劫镖可说,杀人却没理由。 田永照也是高手,要劫走他而不遭到反抗,至少得像武林公子这类的高手才办得到,会是武林公子的杰作么? 如果真是武林公子玩的把戏,劫了人镖,故意出头要人,以掩饰他的行为,那此人便不够光明正大,表里不一。 从眼前情势的发展看来,田永照托保的原因,绝对不是自己所说的那么单纯,其中蹊跷大了。 接下了这趟镖,唐大小姐违反了一贯的原则,事先没有查明对方的一切,显然犯了很大的错误。 一时之间,路云飞想得很多…… 刘管事向二中年汉子道:“你们退开些!”显然他顾及蟠龙山庄的令誉和他本人的身份,不愿联手对敌。 二中年汉子退开数步,但仍采戒备之势,准备随时应援。 曹二小姐的粉腮罩上了严霜。 刘管事沉吟一声,手中剑迅厉无伦地刺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身为蟠龙山庄的管事,的确不含糊。 “呀!”栗叫声中,路云飞手中剑腾起。 一阵紧密的金铁交鸣,刘管事的剑被荡开,路云飞的剑尖抵上他的心口,刘管事的老脸立刻变了形。 谁也可以看得出来,路云飞无意杀人。 二中年汉子齐齐暴喝一声,左右出剑夹攻,短暂的金铁交鸣。 惊叫声中,二中年汉子弹了开去。 退势比进势还快,两人的左上胸同一部位各裂开了尺长一道口,绽出里衣,不见血,路云飞依然避免流血。 曹二小姐拧身疾进…… “住手!”一个苍劲的喝声,倏然传来。 在场的全为之心头一颤。 人随声现,是个其貌不扬的花白胡须老头。 路云飞目光扫去,心里暗道了一声:“无情老人!”这怪物在此时此出现,决非是偶然。 曹二小姐叫道:“蓝伯伯,您来得好!” 刘管事和二中年汉子齐朝“无情老人”抱了抱拳。 在唐家老店开张的那一天,路云飞他们三个曾与这怪物同桌,彼此没有正式认识过,所以路云飞装傻不打招呼。 但路云飞心时却暗暗忖道:“听曹春锦的称呼,他们是熟人,如果此老插手,那就只有流血一途。” 月亮没到了林后,现场昏暗下来,已无法互看睑上的表情,只有几只夜猫子似的眼睛,反而更明亮。 “无情老人”目光扫遍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停在曹二小姐的脸上。 “二丫头,别打了,带人走吧!” “什么?蓝伯伯,您说什么?” “我说别打了,你们全不是他的对手。” “蓝伯伯您……” “他可以杀人而不杀人,已经给你二丫头面子了,别不识趣。” “蓝伯伯,这么说,您也怕他?”曹二小姐嘟起了嘴,眸光下意识的往路云飞的面上一绕。 “哈哈哈哈!二丫头,伯伯我什么时候怕过谁来?” “那您为什么要说泄气话?” “二丫头,你们都在瞎打。” “瞎打?” “是呀!” “什么意思?” “你们是为了田永照那老狐狸而打是不是?” “不错!” “那我告诉你,二丫头,你爹亲自出马,带着人在追捕田永照,说不定现在已经逮到了呢!” “真的?” 所有在场者的眼睛全睁大了。 “二丫头,伯伯会对你说瞎话?” “在什么方向?” “顺官道朝西,如果逮到人,你可能碰上他们回头!” 人影一晃,武林公子什么也没说,首先奔离现场。 曹二小姐摆摆手,弹起身形,刘管事和二中年汉子立即紧紧跟上,眨眼间消失了影子。 路云飞呆在当场,这跟斗栽得太惨,如果人被蟠龙山庄逮去,要想得回,难如登天,唐家老店才开张又得收招牌,自己除了一死谢罪,再没别的路了。 “无情老人”望着路云飞,摇摇头,口里嘀咕道:“嘴上无毛,做事不牢,这下子可好,看一个人有几条命好卖。” 说完,迳自转身离去。 路云飞心乱如麻,他不遑去料理“无情老人”的风凉话。 如果说,仅仅为了一名手下人被害,蟠龙山庄的庄主不值得亲自出马,而武林公子的表现,实在说明了对田永照志在必得。 毫无疑问,这当中定有一个惊人的谜底。 三郎走上前来。 “大哥,我们行动呀!” “行动?” “难道就这样放手?大哥,不单是你一个人卖命,小弟和二哥一样搭上,凭咱们三兄弟,不管用什么手段,总要把大镖给弄回来。” “我想不透田永照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他是被蟠龙山庄的高手架走,中途逃脱。” “可是……” “要不是曹二小姐她们不知情,便是一个预布的局,混乱视听,同时借此牵制住我们和武林公子,他们方便行事。 最明显的一点,小弟带尸体离开客店,准备在野外掩埋,他们便现身找岔,不是预谋是什么?还有,那怪物跟曹二小姐称呼多熟络,能说他们不是一路么?” “不对……” “什么不对?” “无情老人”蓝玉田如果是他们一路的,何必来揭破曹庄主亲自出马这桩秘密,闷声大吉不好么? “这就是他们的高明处。” “怎么说?” “他们可以否认逮到人,把这事变成悬案,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内中的蹊跷,除了武林公子,还可能牵涉到别人,蟠龙山庄方面如此做必然有其理由,我们只是保镖的,正好用着垫背。” “嗯!还有点道理。大哥,我们追上去,看事应事。” “走!” 两人起步奔去,身份已被拆穿,再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月落星沉,大地一片昏暗。 路云飞和三郎踏上官道,朝西疾奔。 三郎突地刹住身形,手指不远处刚收获完的高梁地道:“大哥,你看那边是什么?” 路云飞跟着收势时,已是超前了五丈,听三郎这么一说,抬眼望去,只见光溜溜的高梁地里,有些黑忽忽的东西四散横陈,像是躺了人。 路云飞还在思索,三郎已奔了过去。 “啊!”是三郎的惊叫声。 路云飞心头“咚”地一震,迅速地飘去。 高梁地里,横七竖八躺了七八具尸体,其中一具赫然是老二“寒星剑”丁兆雄,全身血污躺在地上。 昏暗的天色下,仍可看到裂开的剑创,像一张张婴儿的嘴,厥状惨不忍睹。 三郎凄唤一声:“二哥!”泪水夺眶而出。 路云飞热血沸滕,五内欲裂,异姓兄弟,亲如手足,而最使他痛心的,是事缘保人头镖而起,否则丁兆雄不会惨死。 看样子,寒星杀手真的发过疯,经过惨裂的搏斗。 三郎两膝-软,跪坐下去,厉叫道:“二哥,我出道以来从没伤过人,现在开始,我要杀人。”他知道当杀手靠妙手空空地绝活是不够的,从此三郎也立定决心学剑。 短短的两句话,表示出他内心的悲愤和兄弟间情份的深厚。 路云飞蹲下身去,伸手抚摸丁兆雄的身体,触手之间,突然栗叫道:“老三,还有气在!” “还没死!”三郎跟着栗叫一声。 就跪坐之势,三郎上身伏地,挪了近前,伸手在丁兆雄胸前摸了摸,再捉住腕脉,激颤地道:“大哥,气如游丝……脉息似有若无……如何救法?” 路云飞道:“助他一口真元……” 三郎摇头道:“不成,在这种情形下,他承受不了外力,一动……恐怕就要……”他不忍心说出断气两个字。 路云飞何尝不知道,只是身边没有灵丹妙药,对一个重伤垂死的人束手无策,但又不能不尽力,是无可奈何的一句话。 ------------ 第四章 鸡蚌相争得利谁? 大地静得可怕。 突然,一条人影,幽灵似的出现在两人身前。 路云飞首先惊觉,站了起来,窒了窒,脱口道:“大小姐!” 三郎也站了起来,没吭声。 唐大小姐俯下身去,运指疾点丁兆雄的上盘大穴,点穴的手法,大异武术常轨。 路云飞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失了镖,砸了锅,他实在没睑跟唐大小姐见面,更没勇气跟她说话. 如果此刻唐大小姐要他照规矩自决,他倒不会迟疑。 唐大小姐直起身来,亮晶晶的眸光,照在路云飞的脸上。 路云飞垂下目光,不敢跟他的目光接触,他的脸在发烧,心在狂跳,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路镖头,你这兄弟的生命力很强,绝对死不了,尽可放心!” “他……还有救?”路云飞抬起了目光。 “不错,有的人天生受得起折腾。” “现在……” “送他回店,老夫人会救治他。” “我背二哥去!”三郎接上口。 “范总管在前面不远,他会接应你。”唐大小姐用手指了指。 三郎望了路云飞一眼,抱起血污狼藉,人事不省的丁兆雄,道:“大哥,我走啦!” 路云飞抬抬手,咬咬牙道:“去吧!小心些!” 三郎挪步离开。 路云飞硬起头皮,正视唐大小姐道:“大小姐,想来你已经知道一切,在下不必重说,如果寻不回人头镖,在下会照诺言自决以谢。” 由于激动,路云飞的话有些颤抖。 唐大小姐凝视着路云飞,充满了智慧与坚毅的眸光,略不稍瞬。 “知道劫镖的人是谁么?” “蟠龙山庄。” “原因呢?” “不知道,不过依在下看来,田永照本身必有蹊跷,对方目的绝不在砸唐家老店的招牌,而是另有所图。” “为什么?” “因为武林公子也志在得人,而他跟大小姐是世交之谊。”顿了顿:“还有,‘无情老人’蓝玉田也插了手。” “唔!此地躺着的全是蟠龙山庄的小角色,我迟到一步,否则,你的同伴丁兆雄不会伤得这么重。”眸光一闪,又道:“记得你们和武林公子发生误会的事么?他送老夫人的礼物,正好用来治丁兆雄的伤,这叫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东方的天际泛出了鱼肚白,村鸡四唱。 “大小姐,田永照出现在西方,听说蟠龙山庄庄主亲自出马,曹二小姐和武林公于先后赶了去,在下……” “你也要赶去?” “当然!” “如果人已落入对方之手?” “在下是卖命之人,拚着这条命,非把人夺回来不可。” “这档事说起来……”唐大小姐说了一半,突然停住,转口道:“走吧!我们各办各的事,有了情况,我会和你连络。” 路云飞弹身奔去,他一心一意要得回人镖,多一句话也不愿说,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镖是他丢的,卖命也是他志愿的。 天亮了,这一夜的经历,似乎比十年还要长。 口口口口口口 半个时辰之后,路云飞奔行了至少十里,一路之上,毫无所见,什么微兆也没有,这种行动,可以说完全是盲目的。 远处有村落,路边有几家小店,专做过往行人生意的,像样的只有一家,其余都是因陋就简的土屋茅棚。 路云飞缓下步子。 人不能不吃东西,纵使有天大的事,肚子还是要补充。别无选择,路云飞进了那家像样的小店。 “客官早啊!”店小二迎上前:“用饭还是……” 路云飞两眼直了,他发现店里有个比他还早的客人,缩在角落里,背对着门,桌上摆了酒菜,却没有动,两付杯筷,像在等人。 而这客人,正是被江湖人称为怪物的“无情老人”。 “他在等谁?” “无情老人”自顾自地嘀咕道:“菜都凉了,到现在才来!” 路云飞心中一动,暗忖:“这该不是对自己说吧!” “无情老人”又道:“小子,你知道面对酒菜不能动有多难受么?还发什么呆?” 小二笑笑道:“客官,这位老人家等您很久了!” 路云飞走过去,不管“无情老人”等的是谁,他必须与他谈几句话。 “无情老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抬手一指对面的椅子道:“快坐下来呀!” 路云飞真的就坐下,现在双方面对面了。 “无情老人”笑了笑,抓过酒壶斟上两杯酒,路云飞困惑了,这老怪物似乎真的在等他,为什么? “你小子怎么到现在才来?” “阁下真的是等在下?” “谁说不是?” “这……” “先喝几杯再说。” 两人喝了几杯酒,用了些菜。 “阁下准知道在下从这条路来?” “当然!” “有什么指教?” “老夫阮囊羞涩,偏偏又非酒不饮,等你来付账。” 路云飞先是怔了一怔,继而撇撇嘴,睑上浮现一抹冷笑,这分咀是句扯淡的话,对方是有居心的。 “付帐是小事,如阁下愿意,还可奉赠盘缠。” “笑话,别门缝里看人不,便只是一对。” “好,尽量喝吧!” “这才像话!” 两人又默默吃喝子一阵。 时间还早,没别的客人上门,小二和掌锅的坐在灶边聊天。 “如果认为酒已差不多,就请别打哈哈,阁下有话请说。” “你小子既然认定老夫有话说,老夫不得不说,老夫是为了救你的命,所以才巴巴地坐着等你。” “救在下的命。” “可不是,想想你的身份和唐家老店的规矩,人给丢了,找不回来的话……你小于还赖着活下去?” “别绕弯了,请直接了当地说吧!”路云飞睁大了眼,心情可就收紧了,他知道这怪物是蟠龙山庄的人。 “老夫吃喝可不是乱敲竹杠,不然没这耐性等你。”声音突然放低:“你想得回人镖吗?” “嗯!” “人就在后面村边的庙里。” “在庙里?” “不错,但你如果要带走,得准备付代价。” “什么代价?” “尽你的全力击败武林公子。” “击败武林公子?”路云飞站了起来,手按桌沿。 “别紧张,人是落在武林公子手中,他藏在庙里,这件事只有老夫知道,你要得回人镖,当然得击败他。话又说回来,你打不倒他,他当然就打倒你,甚或要你的命,这就是代价。” 路云飞凝望着“无情老人”,心里浮起一连串的问题。 这老怪物是蟠龙山庄方面的人,他指出人镖下落的目的何在? 这消息,他为何不向曹家人提供? 人既已落入武林公子之手,要得回的确要付点代价,为什么曹二小姐不出面呢?她与武林公子是有交情的,难道不能商量? 蟠龙山庄庄主曹世武既已亲自出马,他不敢跟武林公子决斗? 他忽然省悟过来。 “阁下果然是智计超人一等。” “什么意思?” “阁下提供的线索,目的是‘驱狼就虎’,让在下出头跟武林公子拚,如果得手,便成了‘移花接木’”。 “目标转到在下身上,蟠龙山庄可以放手干而不必与武林公子正面冲突。如果在下与武林公子斗得两败俱伤,那就变为‘鸡蚌相争’,蟠龙山庄可坐收渔人之利,我说的没错吧……” “小子,你这叫聪明过了头。” “怎么说?” “本是顺理成章的事,诼偏把他变成复杂。” “这线索为何不提供给蟠龙山庄?” “你不敢惹武林公子?” “那是笑话!” “那你说这废话干么?” “是废话么?” “信不信由你,老夫可真的为了救你。” “阁下一再说救在下,总得有个理由。” “老夫一时高兴,包不定等会儿又改变主意。” 路云飞抬头望了望店外,突然下定决心,道:“在下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怨必讨……” “嗨!老夫可一向是施恩不望报。” “明知是个坑,在下不得不往下跳。” “可没人逼你,你可以远走高飞,唐家老店不会找你。” “在下是卖命的人,敢卖也敢买,你阁下慢慢喝,在下失陪,希望再见面时彼此欢杯而不用拔剑。”说完,把一绽银子放在桌上,理了理衣衫,大步出门。 “无情老人”望着路云飞的背影,口里喃喃道:“一等一的狠人,但不失精明,希望能揭开他卖命的谜底。” 口口口口口口 村子后边的杂木林里,庙门的匾额上是“威灵显赫”四个字,到底供的是什么神,根本不知道。 落叶满阶,碑苔砌草,景象很荒凉,看来平时香火不盛,连庙祝都养不活。 路云飞踏入庙门。 三合院,正殿和东西厢,一目便可了然,没人影。登上正殿,才看出供的是王灵官,神龛的两侧各开了一道门,通向后面。 路云飞悄然迫向门边。 半倒的豆棚瓜架,长满了野草的菜畦,三开间的矮房子,想来这是看庙人住过的地方,大概缺香少油,混不下去,另寻生路了。 依然寂静无声。 “无情老人”的目的何在? 突地,一个古怪的声音从矮屋子里传了出来。 路云飞精神大振,但随之而来的是紧张,因为情况不明,也许这是个可怕的陷阱。略作镇定之后,掩了过去。 半塌的豆棚子,正好拦在发出怪声的窗于边,可以利用作掩蔽。 日光透过破窗子,路云飞两眼发了直,全身的肌肉也抽紧了。 房里,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四仰八叉,不停地扭动。 不见武林公子,没有田永照,却有个女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无情老人在弄什么玄虚? 路云飞靠近窗,定睛细看,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从衣着看,这女子颇不陌生,她是被人用绳子分别绑住手脚,口里边塞了东西,难怪发出那种怪声。 “唔!唔!”那女子边发出怪声边用力扭动,在她转动的瞬间,路云飞看清楚了,心中的骇异简直无法形容。 被绑住手脚的,竟然是曹二小姐? 是谁把她绑在这儿? 凭她的能耐,连几条麻绳都挣不脱么? “无情老人”说的是武林公子逮到了田永照,藏匿此地…… 这是一个陷阱,毫无疑问。解开了曹二小姐,便可明白真相,但如果是陷阱,正好坠入,他极力冷静自己,盘算该采取什么行动。 “姓路的,你的消息还真灵,可惜来迟了一步!”冰冷的声音来得太突然。 路云飞心头一震,他听出是武林公子的声音,但他没回身,竭力保持镇静,准备应付意想不到的情况。 “什么来迟了一步?” “你要找的人溜了。” “溜了?”路云飞回转身,只见武林公子站在铺盖菜畦的草丛中,似乎刚跟人打斗过,脸还是红的。 “这条毒蛇要逮他可真不容易!” “毒蛇?”路云飞不明白武林公子为什么称田永照为毒蛇,更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曹二小姐绑在床上。 “你认为时间地点合适吗?” “什么意思?” “咱们了断一下,以免常挂心头不舒服。” “啊!这个……当然可以!”口里说,心里却在想:“等把你摆平了,就不怕你不乖乖交出田永照。” “怎么个了断法?” “在下悉听尊便,随便划什么道,一律奉陪。” “你倒蛮干脆的,不愧是‘金牌杀手’,这么着好了,你虽是卖命的,但我们没深仇大怨,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三剑见输羸,赢的人可以提出任何一个条件,对方都不许拒绝,敢赌吗?” “嗯!这个……”路云飞心念电转:“难道这是阴谋的一部分?对方敢提出这赌约,必有所恃。 他是自信功高,还是别有安排?不过,自己并不吃亏,赢了他,不怕他不交出田永照来的。” “你不敢?” “那可是笑话。” “你答应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很好,区区相信你不会赖帐,准备吧!” 路云飞缓缓上步,到适当的距离停下,“呛!呛!”两声剑鸣,双方的剑同时出鞘。 双方亮开了架势。 渊停岳峙,无懈可击。 日头巳移到院地的上空,剑芒映目,闪射出刺眼的寒芒。 路云飞暂时什么也不去想,凝神一志,人剑合一,因为他必须要赢,输了就等于输命,人镖得不回,他真的不能赖着不死,破坏唐家老店的规矩。 场面是静止的,但无形的压力与杀机,使人喘不过气。 绝顶高手过招,只要一出手便可见端倪,不须穷打恶斗,尤其是志在必胜的情况下,全部的功力,都集中在一击之间。 而对于敌手的估量,攻击力的完全发挥,时机的把握,意志力的坚定,是制胜的一大要素。 对峙,全神贯注,真元的损耗是很大的。 当然,这是静中的动,也是拚搏的一部分。 盏茶工夫过后,双方额上见汗。 此刻,只要意志稍懈,便会立遭致命的打击,出手的时机是非常微妙的,可说稍纵即逝,也可以说稍懈即败。 因为,彼此都是赝尖高手,胜负之数,取决于各种因素。 心高气傲的人,忍耐力常不能持久,这是剑手的大忌。 “呀!”栗吼声中,武林公子先出了手。 剑芒打闪,路云飞的剑也划了出去,双方不差先后。 一个人在出手之前,必有徵兆,虽是极微,但在高手眼中,已经足够预示时机了,所以路云飞出手,可以说与武林公子同时。 瞬间的交合,剑刃碰击了不下二十次之多。 乍合,倏分。 武林公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苍白里泛青,他锦衣的前襟,现出了三个小洞。 久久,武林公子咬着牙道:“我输了!” 他为人狂傲,目空四海,但这份武士的风度,却使路云飞大为激赏,越是高傲,越不肯认输,这是武林公子与众不同之处. “在下侥幸!” “这句话对本人是一种侮辱。” “说实在的,阁下妁剑术业已登峰造极,如果不信,阁下继续出手,胜负之数还真难预料。” “路云飞,区区不是输不起的人。” “在下知道。” “一年之后,区区会再找你。” “如果在下还活着,一定候教。” “现在你提出条件吧?” “请交出田永照。” 武林公子向后退了两步,摇摇头,道:“区区交不出来!”一句话,像费了极大的劲才说出来。 路云飞脸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武林公子道:“他已经开溜了,这条蛇又毒又滑,区区没有把握什么时候才能够逮到他。” 路云飞瞪大了眼睛道:“他真的从你手里溜走的?” 愤愤的吐口气,武林公子道:“路云飞,我鲁元庆这辈子还没说过谎话,如果你要我项上人头,我也不会犹豫。” 今天的一场架,主要的便是武林公子太过重名,一个重名的人多视名为第二生命,这一点路云飞是相信的。 武林公子道:“你可以另换一个条件。” 路云飞道:“在下不想改变条件,只想修正一下,不论什么时候,你逮到田永照,不许有损伤,立刻交到唐家老店,如果人由在下找到,这条件取消,如何?” 武林公子挫挫牙,道:“区区尽全力找到他,以付诺言,事实上,如果我们互换立场,输的是你,区区提的条件一样,要你交人。” 想了想,路云飞道:“他是如何溜走的?” 武林公子道:“他被蟠龙山庄的人围堵,区区碰巧在庙外林子里,他自己送上门,区区点了他的穴道,带进庙里问口供。 蟠龙山庄的人搜到,区区离开他出去探视,他自解穴道溜了,区区追了一程,再没见他的影子,不知逃向何方。” 路云飞道:“会不会落入蟠龙山庄的人手中?” 摇摇头,武林公子道:“没有,刚才区区还看见他们增加人力搜找。” 路云飞偏头看了那矮房子一眼,想问问曹二小姐何以被制住,心念一转,改变了主意,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田永照落入蟠龙山庄,曹二小姐该派得上用场。 武林公子又道:“还有话要说么?” 路云飞道:“没有了。” 武林公子道:“那区区该走了,不久再见!”说完,转身穿门而去。 路云飞心里疑云重重,武林公子一直没提到曹二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输了气昏了头么? “无情老人”的话有一半对了,他指点自己来此地是想利用自己救曹二小姐么?这着棋也妙,可以避免正面跟武林公子冲突,他惹不起他。 呆立了片刻,路云飞进入曹二小姐被绑的房间。 曹二小姐显然已筋疲力尽,闭着眼不再挣扎了。 路云飞站在床前,开口叫了声:“曹姑娘!” 曹二小姐倏然睁开眼来,一看是路云飞,脸皮连连抽动,口里又“唔唔”出声。 路云飞抓掉她口里塞着的布。 曹二小姐深深呼吸了一阵,蠕动麻木了的小嘴巴,两只眼不离路云飞的脸,久久才大声道:“你还不赶快放了我?” 路云飞好整以暇地道:“在下得先了解一下情况。” 曹二小姐嚷嚷道:“你先放了我再说不成么-?” 路云飞笑笑道:“曹姑娘,这麻绳会难倒你?” 曹二小姐咬牙切齿道:“我被封住了功力。” 路云飞道:“谁干的好事?” 曹二小姐怒叫道:“田永照。” 路云飞为之一愕,想不到制住曹二小姐的是田永照,他不但脱了身,还制住人,看来本领真的不小,他既脱了身,应该会回唐家老店。 “你到底放不放我?”曹二小姐火了。 “当然!”路云飞慢应着。 “那你还不放,想打什么主意?” “田永照人呢?” “先放开我。”曹二小姐怒火冲天,大叫起来。 路云飞用手指捻断了曹二小姐手脚和颈上的绳索,由于她挣扎得太久,细皮白肉上全是血痕。 曹二小姐一骨碌翻下床,“呀!”地一声惊叫,坐在地上,一张脸红透了耳根。 路云飞赶紧背转身去,啼笑皆非。 原来曹二小姐裙带衣带全是松的,这一下床,裙落衣开,忙不迭地坐下地去,用手拉掩,那份狼狈就不用提了。 路云飞眼望门外道:“是田永照的杰作?” 曹二小姐厉声道:“我要剥他的皮。”顿了顿又道:“你不许回头。” 路云飞当然也感到尴尬,心里想:“田永照年已半百,如此轻薄一个少女,这种行为不可恕,的确该杀!” 曹二小姐紧好了衣裙道:“你可以回头了!” 路云飞闻言缓缓回身,只见曹二小姐的粉腮红里泛青,眸子里全是杀芒,恨毒之情溢于言表。 “曹姑娘,事情怎么发生的?” “我快到庙时,远远发现一个人奔了出来,投入林子,不久,武林公子追了出来,我就知道先头的人是谁了。” “这附近全有我们的人,我正要发出讯号,却见田永照从另一个方向折回来进入庙里,我追了进来,遍寻不着,进这房间,他躲在床底下向我偷袭……” “所以姑娘就被他制住了?” “我……我非剥他的皮不可。” “他……侮辱了姑娘?”路云飞目射寒芒,那目芒,表示他的心中已经升起了杀意。 曹二小姐挫牙道:“没有,我一直是清醒的,只是……不知他在绑我的时候,在我身上……做了手脚。” 路云飞道:“他这么做该有目的?” 曹二小姐道:“我不知道他居心何在,他刚刚还躲在房里,后来像是听到外面有声音,他便匆匆地溜了。” 路云飞跺跺脚,脱口道:“你怎不早说?” 曹二小姐瞪眼道:“你要我怎么说?” 路云飞也觉得这句话说的不恰当,笑了笑,道:“是在下失言,对不起,曹姑娘能自己行动么?” 曹二小姐眼珠子一转道:“我功力被封,你能替我解开么?” 路云飞想了想,道:“不一定,各人手法不同。” 曹二小姐坐上床边,摆了摆乱发,道:“你可以试探着查查,也许能解得开,我记得他好像是……”用手比了比胸前、小腹处,又道:“有好几个部位被点。”说完,咬着下唇笑了笑。 她是头一次笑。 路云飞一看她手比的位置,根本就是男人不便出手也不便看的部位,心里不由嘀咕起来,再看她的笑容,似乎也很异样。 深深一想,省悟过来,她是有意造成某种情况,再想到上次正阳春喝酒的情形,更加证明了所猜不错。 “曹姑娘,这附近定有贵庄的人,你还是回庄去……” “什么,你不肯替我解?” “不是不肯,是……” “是什么?” “不便。” “哈哈哈!一个闯荡江湖的人说这种话,是我愿意的,你有什么不便?” “曹姑娘,在下还得争取时间去追人。” “什么,你丢下一个失去功力的大姑娘不管?”曹二小姐睑色大变。 “曹姑娘,在这一带地方,恐怕没有人敢多瞧你一眼,完全不必顾虑,咱们后会有期!” “你,真的……” 路云飞双手一拱,转身出房,掠上屋面而去。 曹二小姐追出房门,一副气得想哭的样子,恨恨地道:“路云飞,你这无情的人,不识抬举,哼!我曹春锦想要的东西,非到手不可。” 口口口口口口 路云飞又回到原先住过的小镇,但投了另一家客店,那原来的鸡毛小店他受不了,他在店门外悄悄做了暗号。 他很关心丁兆雄的伤,但他不能回唐家老店,因为还没有找到田永照,他判断这早晚三郎会来找他。 同时田永照在各方搜捕下寸步难行,他一定会回到唐家老店寻求庇护。 因为唐大小姐既然接下了他的投保,照规矩不但要维护他的安全,同时还得设法完成这趟买卖。 枯坐无聊,加上心情不好,路云飞叫了酒菜,在房里自斟自饮。 酒,似乎变了味道:跟平时不一样,喝在口里又苦又涩。当然,酒不会变味,只是喝酒的人心情变了。 他不是借酒浇愁,他心里的东西不是愁,只是焦躁不安,他兴冲冲的由南上北,到唐家老店卖命,想不到才开始就砸了锅,这信誉能挽回么? 突地,一个耳熟的声音响在走道上:“是那间?” 小二的声音道:“喏!就是尽头靠右边的那间。” 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房门外。 “门没闩,请进!”路云飞抬起头。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大总管范江。 “大总管怎会找到这里?” “当然有人指点。” “请坐下来喝一杯……” “不了,我还得赶回去照料店务。” “我那拜弟丁兆雄的伤怎么样了?” “还得休息些日子,路老弟尽管放心,老夫人亲自料理,绝无大碍。” “大总管来此必有指教?” “路老弟,快些吃喝,准备起镖!” 路云飞虎地站起身来,双目大张。 “起镖?” “不错,唐家老店信誉第一,绝对不退镖的。” “怎么,姓田的……” “他除了重投咱们店里,再没别的路可走。” “人呢?” “你出店门便可按上起镖。” 路云飞激动不已,把牙齿咬了又咬。 “大小姐还信任小弟?” “笑话,你打从踏进店门,便是自己人了,说什么信任不信任,说实在的,像这种大麻烦,以前还没有过,不是老弟的错,不必耿耿于怀,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确保这一路的平安。” 路云飞两眼望着空处,脸上呈现出无比坚毅的神情,他心里在自誓,如果再有人打歪主意,就大开杀戒,再有失闪,那可真没脸见人了。 “路老弟,怎么样?” “结店帐,马上起行。” “店帐老夫已代付了1” “好!这就走。” 口口口口口口 店门外,有辆马车,车帘遮得很严,赶车的笠帽盖脸,但路云飞仍认出是二总管邱子羽不用说,车厢里是田永照了。 一骑骏马拴在马辕上,是准备给路云飞骑的。 范大总管略略指点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路云飞解下缰绳。 邱子羽抬头抛了个眼色,吆喝一声,马车起行。 路云飞上马跟在后面。 出了镇,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后面,遥遥跟着两骑马,保持了同样速度和距离。约莫前进了两三里,两骑之中的一骑突然催马超前,疾驰而去。 吃一次亏学一回乖,路云飞可丝毫也不敢大意了。 事实上他的身份已经拉明,这样明里护镖,除非对方放弃,否财必然会找上,他早已留意到遥遥盯着的两匹马。 现在,既然一骑超前而去,预示着要有情况发生了,他一抖缰,催马上前,与马车并行驰去。 “邱总管,你认识刚才超过去的那人么?” “蟠龙山庄的爪牙。” “看来他们是不会放过。” “理所当然。” “邱总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你只护住车子,一切小弟应付。” “嗯!我知道。” 车马继续缓缓前行,路云飞已打定主意,不惜流血以赴。 斜阳,古道,荒林,林边是块草场,官道穿草场绕林而过,这是最好的埋伏和动手的地方。 “邱总管,我们快速通过去!” “路老弟,人家早巳在等着了。” “邱总管,一句话,如果在下动剑流血,算违反规矩么?” “老夫人已摆下话,放手干。” “很好。” 人影从荒林中闪现,一个又一个。 马车停了下来,邱子羽离座站到车边。 路云飞全身的血液在加速运行,两眼随之发红。 现身的不下三十人之众,迅速地在前道布成了一个半月形,接着现身的是四名老者,三名壮汉。 老者中之一是姓刘的管事,这证明对方是蟠龙山庄的人马。 路云飞下马,把缰绳扣上马辕,然后迎上前去。 四老者三壮汉也布成了一个小的半月形,居中是一个红发红须的威武老者,目光锐利逼人。 “各位有何指教?”路云飞不失礼地提剑拱手。 “你就是‘金牌杀手’路云飞?”红须老者接上腔。 “不错。” “老夫蟠龙山庄总管卜辰。” “哦!卜大总管,幸会!” “路镖师,事情已经拉明了,人命也丢了十几条,什么场面话也用不着说,开门见山一句话,把本庄叛徒田永照交出来,化除干戈,唐家老店可以继续维护下去,否则的话……” “怎么样?” “后果将非常严重。” “哈哈哈哈!卜大总管,听清楚,本店规矩阁下不能说从没听说过,镖在人在,镖失人亡。如果想得到人头镖,得先取在下的性命,而要取在下的性命,得要付出相当可观的代价。” “你敢跟本庄作生死之敌?” “无所谓敢不敢,在下的性命与人镖是连在一起的。” “这么说,非迫本庄采取流血手段不可了?” “本店才是被迫的一方。” 卜辰身边的三老者三壮汉蠢蠢欲动,看样子他们已经不耐烦了。 路云飞知道今日之局是非流血不可的了,而且后果难以预料,蟠龙山庄一方之霸,不得手不会罢休。 他想不透,既然田永照重新回店请求庇护,就该用极秘密的方式送走,为什么要明着来呢? 保镖并不是争名声、斗气派,这到底是什么想法? 即使说唐大小姐年轻好胜,唐大奶奶可是老江湖,也会赞成这种作法么? 他下意识地转头瞟了邱子羽一眼,只见他神态从容,似乎有所恃而不恐的样子,这的确令人困惑。 “肯不肯交人?”卜辰瞪着眼问。 “办不到。”路云飞断然回答。 卜辰扬了扬手,三名老者欺身上步,两人亮剑,一人徒手。 路云飞脸沉下,双手执剑平胸,眸子里进出了栗人的杀光。 “呀!”暴喝声中,双剑一齐罩向路云飞。 同一时间,三名中年高手扑向马车,卜辰直扑向邱子羽。 路云飞并不意外,他料到双方会采取这种行动,所以他早已铁了心,出手绝不留情。 剑芒闪耀中,惨叫破空而起,两名用剑的老者栽倒地面,徒手的退到八尺之外,马车边也传出了惨叫之声。 路云飞毫不迟滞地侧转身,目光扫处,不由为之一呆,邱子羽已被卜辰迫到离马车两丈外的地方。 而三名中年高手,两个横尸车后,一个死在辕杆边,从方位看来,当然不是二总管邱子羽下的手。 卜辰舍了邱子羽扑向车前,脸色之难看简直无法形容。 外围的蟠龙山庄弟子,个个面目失色,这种阵仗,可是头一次见识。 路云飞面对卜辰。 “卜大总管,让道如何?” “做梦!” “非把血流尽不可?” “势在必然。” “上吧!” 卜辰厉吼一声,手中剑以疾风迅雷之势罩向路云飞,从发剑到进入部位韵瞬间,-招式一连三变,身为总管,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路云飞的剑斜斜划起,倒转半圈,很朴拙的一式,看不出奥妙,但卜辰凌厉诡辣的攻势,竟被化解了。 卜辰一窒,路云飞的剑由下向上反划一个半圆,卜辰长剑再次攻击,但已慢了那么一丝丝。 剑到中途碰上剑圈,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一道寒光划空而去,卜辰暴退八尺,手中已空空如也。 外圈爆发了一阵惊呼,人圈向前圈摆。 卜辰的老脸扭曲得全变了形。 路云飞冷冷地道:“卜大总管,到此为止如何?” 就在此刻,一个尖利的声音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1”曹二小姐从林子边现身出来,她身后是个锦袍老人。 路云飞心中一动,他判断这锦袍老人定是庄主曹世武。 人圈裂了开来。 邱子羽回到车靠,紧旁着路云飞而立,低声道:“来的是曹世武。” 曹二小姐父女直进场心。 路云飞倒剑为礼道:“庄主,幸会!” 曹世武只哼了一声,睑色沉如铁板。 曹二小姐咬着牙道:“路云飞,你大概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公然张牙舞爪,真是不知死活。” 路云飞斜睨了她一眼,不接腔。 曹世武目芒一闪,向前迫近两步。 “你就是‘金牌杀手’路云飞?” “正是,也是卖命的人。” “这么多条命,唐家老店赔得起么?” “庄主在武林中名高望重,说话应该持平,不管死了多少人,绝不是敝店的.错。”路云飞冷冷地说。 “住口!”曹世武眉头一紧:“把人交出来,过节一笔勾消。” “庄主明明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你以为老夫杀不了你?” “也许,不过没那么简单就是了,在下将全力应付。” “很好,剑来!”曹世武伸出手。 “爹!”剑在二小姐手里,但她没递过去。 所有在场的人,心弦一下子绷紧了,堂堂蟠龙山庄的庄主,会跟一个后生晚辈动手,是前所未有的事。 在那些新进的山庄弟子心目中,庄主处理事情只是一句话,从没见过他出手对敌,他的功力有多高,也是个谜。 “拿剑来!”曹世武再次催促。 “爹,您……不顾身份么?”曹二小姐迟疑着。 “别多说,摆平了他,唐大奶奶会出面,问题得澈底解决。” “何不直接上唐家老店?” “得先留下人头镖。” 曹二小姐徐徐拔剑,到一半的时候,手控剑鞘,倒转剑把递过去,曹世武抽在手中。 空气在曹世武接剑之际,骤呈无比的紧张,每一个在场者的呼吸都停止了。 路云飞昂着头,脸色平静得出奇,但内心却激荡如潮,是否能应付得了,他毫无把握,但他志不摇,气不馁,能与这种人物交手,应该是武士之荣,即使躺下也能留名。 “你先出剑!”曹世武冷喝了声,并未作势,这是他的气派。 “遵命!”路云飞应了一声,手中剑虚虚一划,算是出过了手。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两个人身上,空气彷佛凝结了。 路云飞的傲气,使曹世武受不了,这虚虚的一点,意味着自恃,也带着有轻蔑的成份在内。 双方都没作势,只一目不瞬地对望着。 旁观者连心跳都停止了,目光直了,呼吸也摒住了。 突地,剑芒乍闪,剑气裂空,两支剑同时暴起、绞合、进飞、倏敛、只那么一瞬,没有几个看得清招式,像是江湖卖艺人的花招。 双方的距离从一尺到一丈,彼此无伤,如果以曹世武的身份、地位、年龄而论,他算是栽了。 在场的轻轻吐口气。 双方又上步、对立。 所有的心弦随即再告拉紧。 “住手!”喝声从马车里传出来,车帘飘起,人影乍现。 “武林公子!”部分人暴出惊呼。 马车里出来的,竟然是武林公子鲁元庆,这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路云飞下意识地退开数步,瞪着武林公子,内心有一种被出卖被侮辱的强烈感觉,他拚死护镖,车里却不是田永照,纵使唐大小姐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也该事先让他知道。 武林公子面色很严肃,朝曹世武抱抱拳。 “江湖后进见过庄主。” “这……从何说起?”曹世武脱口发话,似乎忘了他原有的气派。 “大公子,怎么回事?”曹二小姐叫出了声。 “区区会有交代!”望了望曹二小姐,又转向曹世武道:“庄主,晚辈先告个罪,庄主对田永照是志在必得?” “不错,老夫一生恨透了叛逆之徒。” “如果我们一心一意搜捕的不是田永照呢?” “你……什么意思?” “所谓田永照,事实上是‘蛇王’雷无忌那老毒物!” 此言一出,满场皆震,路云飞也不例外。 “‘蛇王’雷无忌?”曹世武咬牙进出声音。 “一点不错!” 车帘再掀,又出来两个人,赫然是唐大小姐和所谓的田永照。 唐大小姐微笑着向曹世武一方抱抱拳,没说话。 曹二小姐栗声道:“谁说他不是田永照?” 武林公子道:“曹姑娘,令尊会分辨的。”说完,回身伸手,在田永照面上一抓。 人变了,一个青渗渗的多角脸,的确像个毒蛇头。 所有的目光转为惊异。 “蛇王”雷无忌的眸子闪着恶毒的芒影,那眼神只要谁被看上一眼,就会一辈子忘不了,那简直不像是人的目光。 久久,曹世武才进出声音,道:“田永照那厮呢?” 武林公子道:“早已化作枯骨了,就是这老毒物的杰作。” 曹世武怒哼一声,扬剑就要…… 武林公子抬手冷冷地道:“庄主,你不能杀他,晚辈奔波劳顿,就是要逮他,他是晚辈的人!” 曹世武咬牙道:“老夫非杀他不可。” 武林公子眉毛一挑,道:“庄主,晚辈斗胆,奉劝庄主放手回驾,田永照已死,尚书府的公案也算不了而了,晚辈以人格担保,绝不重提半个字,庄主但请放心,事情算是过去了!” 这几句话别人听不懂,但曹世武却像真的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老脸连变,好半晌,才暴喝出声道:“回庄!” 曹二小姐以异样的目光望了望武林公子和路云飞几眼,道:“爹,,我想留下来……” 曹世武暴喝如雷道:“不行,跟我回去。” 曹二小姐一跺脚,首先掩面奔离,她像是哭了。 蟠龙山庄的人带着死者的尸体,迅速离去。 最后,曹世武深深望了武林公子一眼,点点头,似有所默示,然后飘身没入沉沉的林中不见。 一场暴风雨平息了,夕阳吐着血红的光焰,照得古道一片殷红。 众人舒了口气。 蓦地,雷无忌闪电般扑向武林公子,他本来是被废了功力的,谁也没料到他会来上这一手。 几尺的距离,武林公子闪避无从,惊叫声中,路云飞横跨出手,一把抓住雷无忌,雷无忌竟反抱住路云飞。 唐大小姐栗声道:“毒!” 路云飞身形连晃,坐了下去。 武林公子飞起一腿,雷无忌滚倒地面。 路云飞的脸色在转眼之间变成了紫色。 唐大小姐上前一脚踏在雷无忌的心窝上,厉声道:“解药!” “哈哈哈哈……”恶毒的笑声:“解药么?老夫早已扔掉了,真遗憾,该死的是鲁小子,想不到姓路的做了垫背。”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飞奔而来,是唐大奶奶和三郎。 来不及喘气,唐大奶奶道:“怎么回事?” 唐大小姐道:“这毒蛇临死反噬,用毒伤了路云飞。” 武林公子接话道:“他的对象是晚辈,路兄是为了救晚辈……” 唐大奶奶急声道:“这老毒物的毒无人能解,快搜他的解药。” 唐大小姐道:“他说早巳扔了!”边说边收回了脚。 三郎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道:“在这里,他扔的已经被在下掉了包,这一着在下早防到,只是没料到他伤的是咱们老大。” 说着,三郎倒出药丸,纳入路云飞口里。 雷无忌闭上眼,他是认命了。 大家焦灼地望着,深怕解药不灵。 只片刻工夫,路云飞脸色恢复,站了起来。 唐大奶奶望向武林公子,道:“你就用这匹马带这老毒物去办你自己的大事去吧!” 武林公子此刻半点傲气都没有了,望望唐大小姐,又望望路去飞,轻轻叹了口气,抱拳道:“老夫人、世妹、路兄、各位朋友,区区告辞了!” 说完,抓起雷无忌,横在原来路云飞骑来的马背上,解下缰绳,黯然离开,他没有说再会。 路云飞满腹疑云,他直觉地感到武林公子行动有异。 唐大奶奶摆摆手,道:“一切回去再说,上车吧!” 仍由邱子羽驾车,一行人上了车,缓缓驰去。 口口口口口口 唐家老店的内客厅,烛光娓娓。 唐大奶奶和路云飞隔茶几坐着,唐大奶奶脸色沉凝道:“云飞,你来店时,为什么不说你是剑神罗志远的传人,故意装卖命来骗老身。” “老夫人,晚辈失礼,请包涵!” “唉!你义父是老身收养长大的,当时年纪太轻,事理不明,跟攸平的爹闹意气,而一去不回。 老身这些年来,一直很伤心,想不到他收了你这个义子,还遗命要你回来代报当年抚养之恩……”老泪莹然欲滴。 “老夫人,晚辈义父当年在血宴一劫中,幸得脱身,现在力谋复仇,他教育晚辈的这一身武功和一颗以老夫人感恩的心。”路云飞抹了抹润湿的眼角。 “云飞,直到半天前,我们还一直怀疑你居心叵测,好在三郎说出了这秘密,否则可能节外生枝。” “老夫人,晚辈还不明白武林公子和蟠龙山庄追搜田永照的事?” “长话短说吧!那次血宴一劫明看似乎是关外一霸卜大庆与中原剑仙罗志远排名之争,实际是曹世武秘密派出心腹手下田永照投入尚书府,图谋一样异宝,得手之后,想占为已有,却又被雷无忌知道,杀了田永照,窃据入已,曹世武是卜大庆指使的,但幕后另有其人。” “啊!”路云飞现在对事情仍然在雾里云里搞不清。 “武林公子的父亲是尚书府总管,因异宝失窃,而蒙上污名,主人没深究,但他在年前抑郁而终。 武林公子发誓查这旧案,由于蟠龙山庄在追查田永照,而另得线索田永照曾与雷无忌交往过。 经过一番秘密调查,他逮住了雷无忌,证明了一切,在起宝途中,被雷无忌免脱,所以他再度迫缉雷无忌,可巧从老身口里知道田永照投保的事,判断是雷无忌扮装的,才采取行动,但这事只能说揭开血宴一劫的序幕。” “雷无忌为何要投保人头镖?” “人算不如天算,再狡诈的人,也会有失策之时,他投保是想借我们的庇护,逃过武林公子和蟠龙山庄的追缉。 中途见情势不妙,改变主意,在小店里杀死了曹家的眼线逃走,使我们误为被劫,他好乘机逃走。” “原来是这样。” “血宴一劫,当年的扑朔迷离,现在又现署光,云飞,你愿为此案作一了断吗?” “这……当然,不过,晚辈有个建议,尚望老夫人能够见容。” “什么建议?” “结束唐家老店的生意?” “有道理么?” “晚辈认为老夫人该享享清福了,血宴一案,应该是我们年轻一代的事了。” “哦!”唐大奶奶沉吟了一下,转过话头道:“你喜欢攸平吗?” “这……我……” “说,奶奶替你作主。” “一切愿凭老夫人作主,但是,我还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请奶奶给我三年时间,我想在江湖上尽点武林人应尽的责任。” “和攸平一起?” “不,我一个人,大小姐应该留在奶奶身边侍候奶奶。” 唐大奶奶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在江湖上行动要特别小心,连络当年血宴-劫中受害者的家属,师门亲友来共同复仇。” “谢谢奶奶,我会照顾自己的!” ------------ 第五章 重斟别酒惜美女 轻寒似水,纤雨如尘。 十里柳堤在纤雨下彷佛笼罩在烟雾中,无限诗情画意。 正午。 柳堤上游人络绎不绝,大都是结伴前来,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是一个女孩子,她穿着一袭淡红色的青衫,打着一顶淡红色的油纸伞,独自徘徊绿柳之间。 绿柳红衣,份外醒目。 她身材婀娜,体态轻盈,是个十分美艳动人的少女。 若不是她身佩宝剑,只怕早巳有人上前去兜搭了。 佩剑虽然未必就懂得剑,但是一个这样美丽的少女,既敢带剑单独外出,便得要慎重考虑了。 乞丐、出家人、单身女子,向来就被江湖上认为是最难缠的三种人。 这少女确实懂得用剑,她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她父亲敖笑山是江湖上颇有声名剑客之一,她是敖笑山的独生爱女敖玉霜。 一剑雷霆、九环电闪,除了剑之外,敖笑山在暗器方面也下过一番苦功,一剑九飞环,十年前便已名震江湖。 所谓虎父无犬子,敖玉霜虽然是个女儿身!但家学渊源,她的剑术自然也非寻常之辈所能比。 只可惜她天生好静,武功始终练得不怎么好。 风吹柳舞。 敖玉霜拗下了一支柳条,目光不知何时已变得春雨一般凄迷,遥望着柳堤尽处,忽然漫声轻唱—— 愁折长亭柳,情浓怕分手, 欲上雕鞍去,扯住罗衫袖, 问道归期,端的是甚时候: 回言未卜,未卜奇与偶, 唱澈阳关,重斟别酒: 酒除非是解消愁, 只怕酒醉还醒,愁来又依旧—— 歌词凄凉,令人听来悱恻。 敖玉霜独自徘徊柳堤,她并非是踏青游玩而来此,而是送行送到了这里。 她喝过两杯送别酒,只是两杯,但她的娇靥已红如胭脂,却没有醉,她送别的是她父亲的好友——路云飞。 路云飞离开了唐家老店,第一行程目标就到江南找敖笑山,在江湖会一会中州五绝。 路云飞的年纪只大敖玉霜七岁,与敖笑山却称兄道弟,也是生死之交,所以敖玉霜一向都称呼路云飞路叔叔,最近才改叫路大哥。 无论她怎么称呼,路云飞都很高兴,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这时候路云飞如果仍在柳堤之上,听到了这歌声,说不定他会明白敖玉霜的心意,但路云飞却早巳去远,而路云飞急急离去,也是怕了一个“情”字。 口口口口口口 柳条在敖玉霜的纤纤素手中轻轻摇曳,沾在叶上的雨水渐渐聚成了小小的水点,由小而大,终于泪珠般由叶尖滴下。 敖玉霜一曲刚唱罢—— “好,唱得好!”一个声音即时从后面传来。 敖玉霜一惊回头,她身后七尺之处,正站着一个中年人。 这中年人,身穿一袭藏青色长衫,上面酒痕斑驳,左右手各抓着一瓶酒,色迷迷的一双眼睛盯视着敖玉霜,身子摇摇晃晃,彷佛已醉得站也站不稳了。 他长得并不难看,可是敖玉霜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种感觉,就像是脖子上突然掉下了一条大毛虫,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青衣人却是一呆,随即叹息道:“歌好,人也美,难得,难得。” 敖玉霜皱起了眉头。 她已经看清楚,并不认识这个人。 青衣人脚步踉跄,缓缓地绕着敖玉霜转一个圈,又说道:“我先前还以为只是从后面看才动人,原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一样。” 敖玉霜没动,只是奇怪的瞪着眼睛。 青衣人一收脚步。忽然问道:“你真的是到这里送行的?” 敖玉霜不觉点点头。 青衣人又道:“那小子是谁?” 敖玉霜道:“是谁又怎样?” 青衣人双拳一紧,“卟卟”两声,握在掌中的酒瓶立时碎裂,他的双掌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酒瓶坠地,一再碎裂,余酒溅湿了老大的一块地面。 青衣人直似未觉!握拳道:“我替你抓他回来,狠狠揍他一顿。” 敖玉霜奇怪道:“为什么?” 青衣人生气的说道:“扯住衫袖他还是要离开,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这里,难道不该揍?” 敖玉霜哑然失笑。 她的笑容更动人。 青衣人又是一呆,怒容倏散,咧嘴笑道:“幸好他不在你身边,否则柳堤上这么多女孩子,正所谓花多眼乱,只怕我未必留意到你。” 他绕着敖玉霜,又踱步打量起来。 敖玉霜这一次跟着转动身子,她对这青衣人已生出了戒心。 青衣人打量了敖玉霜好几遍,又收住脚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样我才好称呼。” “我可不想认识你。” “你不想我想,想得要命。”青衣人忽然跨前一步。 敖玉霜急退一步。 “你真的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是那个院里的姑娘总可以告诉我了。” 敖玉霜怒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青衣人笑道:“说不定你还是个良家妇女?” 敖玉霜“哼”了一声。 青衣人又道:“这个更好,你父母住在那儿,我立刻教人去说亲。” “我那只眼睛瞧上了你?” “我瞧上你就成。”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人!”青衣人傲然笑道:“一个有钱人。” 敖玉霜一皱鼻子,偏过头去。 青衣人笑接道:“跟着我,一生受用不尽。” 敖玉霜突然上下打量了青衣人两眼,道:“你醉了!” 青衣人道:“我酒量天下无双,干杯不醉。” “又是醉话!”敖玉霜冷笑举步。 青衣人一步横移,拦住敖玉霜的去路。 敖玉霜急忙收住脚步,大声道:“快让开!” 青衣人摇头道:“我们还没有说清楚。” “已经够清楚了。” “你答应嫁给我?” “没这种事。” “我有什么不好,既有钱,相貌也并不难看。” “而且脸皮厚。” 青衣人道:“这等于挨得起骂,未尝不是优点。” “哼!”敖玉霜脚步向左移。 青衣人立刻闪身挡在左面,涎着睑笑道:“好,不嫁就不嫁,陪我玩个三四天总可以吧?” 敖玉霜大声道:“不可以。” 青衣人道:“那又不可以,这又不答应,怎么才可以?才答应?” 敖玉霜不语,举步右移。 青衣人往右拦住。 敖玉霜生气道:“再这样我要叫了!” 青衣人嬉皮笑脸道:“你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敖玉霜不答,左右望了一眼。 柳堤前后站满了游人,都向他们这边望来,表情不一,有些显然一副瞧热闹的样子,有些在摩拳擦掌,一接触敖玉霜的目光,更是跃跃欲动。 青衣人也自望了一眼左右,大笑道:“无论你怎么叫,他们也不敢干预的。” 话未完,两个年轻人已越众而出,向他们走过来,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是腰挂长刀,一脸正气的年轻人。 高的一个还未走近,便自高声道:“这位姑娘,到底什么事?” 敖玉霜尚未开口,青衣人已应声道:“我们两口子争吵,与你们无关。” 两个年轻人不由一怔。 “胡说!”敖玉霜立即叫了起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矮的那个年轻人随即击掌道:“我早就说这厮不是好东西,分明是在调戏这位姑娘,果然不出所料。” 青衣人霍地回头,道:“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胆敢说你家少爷的不是!” 矮的那个年轻人拍着胸堂道:“我叫做贾奉!”一指高的那个年轻人,接道:“他就是我的结拜大哥韩方!” “贾奉、韩方?”青衣人眯起眼睛,想了想,目光陡盛,道:“莫非是皖西双义?” 贾奉道:“正是。” 青衣人忽然问道:“有个叫做查璜,不知你们是否有印象?” 贾奉愕然道:“你认识我师叔?” 青衣人笑道:“查璜是你师叔?” “不错.” “他现在如何?” 贾奉语气一沉,道:“五个月前已经去世了。”一顿,又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与我查师叔可是朋友?” 青衣人不答反问道:“你那位查师叔怎么去世的?是不是因病?” 贾奉摇头道:“是被人暗杀。” 青衣人道:“一刀割断喉咙?” 贾奉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青衣人大笑道:“因为杀他的人就是我。” “是你?” “是我。” “果然?” “绝不虚言。” 贾奉伸手拔刀,韩方一旁急忙伸手按住,道:“兄弟不要鲁莽。” 贾奉道:“他已经承认了。” 韩方道:“这也得问清楚始末。” “好!”贾奉点点头,转向青衣人道:“我查师叔与你有何仇怨?” “并无怨仇。” “那么你杀他……” “只为了有人重金买他的人头!” “谁?” “这倒不清楚。” “岂有此理!”。“我只管杀人,其他事情不过问。” “那么谁过问。?” “我们老大。” “你们老大又是谁?” “你何不先问我是谁?” “你是谁?” “我姓柳名孤月。” “柳孤月?”贾奉面色猛一变。 韩方面色亦自一变,脱口道:“中州五绝。” 听到这四个字,敖玉霜的面色也变了。 旁观的游人同时亦纷纷转身离开,大都变了面色,“中州五绝”这四个字简直就像瘟疫一样。 中州五绝是五个职业杀手,和郑州蟠龙山庄在江湖上同时赫赫有名,而且交情匪浅。 “仙剑”杜飞熊、“魔刀”柳孤月、“鬼斧”白松风、“神拳”郭长溪、“暗器无敌”孙杏雨,各怀绝技,纵横两河十多年,从未失手。 老五是杜飞熊,老大是孙杏雨。 五个人都有一个很脱欲、很有书卷味的名字,外表长像也全都清清秀秀,就像五个读书人,出手却毒辣无比。 十多年来他们杀人无数,江湖人固然闻名色变,一般人更视如恶魔。 柳孤月自报姓名,环顾了一下四散的游人,大笑道:“五绝之中,我排行第四。” 韩方又脱口一声:“魔刀柳四?” 柳孤月道:“仙剑、魔刀、鬼斧、神拳、暗器无敌这句话你也听说过吗?” 韩方冷笑,未答。 贾奉握着刀柄的手又是一紧。 “且慢!”韩方仍然按着贾奉。 “还等什么?”贾奉握刀的右手青筋已经一条条突起。 韩方道:“你难道没发觉这个人已经喝过不少酒?” 贾奉向来粗心大意,韩方却是生性小心谨慎。 敖玉霜听了,不觉道:“这个人说不定喝醉酒胡言乱语。” “住口!”柳孤月喝阻了敖玉霜,道,“你说四爷千杯不醉……”话未完,又是一个酒呃。 贾奉瞪着柳孤月,怒声地道:“他若不是杀我查师叔之人,文怎会知道我查师叔是被一刀割断喉咙的?” 韩方点点头道:“不错!” “他若是魔刀柳孤月,就绝对不会胡扯!” “这也是。” “他虽然喝了不少酒,看样子尚未一塌糊涂。” 韩方只有点头,就连敖玉霜也不能不承认贾奉说的有道理。 贾奉左手推开韩方,又道:“至于他是否真的柳孤月,一试就知。” 韩方终于道:“好,就试他一试!” 柳孤月抚掌大笑道:“欢迎之至!”接着转向敖玉霜,道:“让我先杀掉这两个好管闲事的小子,再继续谈我们的事情,乖乖等在这儿,别走开。” 贾奉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领?” 柳孤月道:“收拾你们两人,绰绰有余。”又转向敖玉霜道:“看过我如何英雄,你就会发觉嫁我也不算委屈了!” 敖玉霜偏过睑,不去理他。 柳孤月“喷啧”两声,笑道:“你家四爷瞧上了你,是你的福气!”突然伸手摸向敖玉霜的秀发。 敖玉霜急退两步。 柳孤月笑道:“我就是让你逃,你也逃不了。” 敖玉霜冷哼一声,背转身去。 柳孤月一搓双掌,又道:“即使逃得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你家四爷瞧上眼的人,没有得不到手的。” 敖玉霜心头暗暗一凛,魔刀柳孤月好酒若渴,好色如命,她早有耳闻。她忽然希望这个人并非真的柳孤月,忽然替皖西双义担心起来。 贾奉这时已等得不耐烦,蓦地大喝道:“拔你的魔刀!” 柳孤月回头一笑道:“还是你们先拔刀的好。” 贾奉、韩方也不客气,立即拔刀出鞘。 三尺长刀,闪亮夺目。 柳孤月淡瞟一眼,摇头道:“都不是好刀!” 贾奉道:“你那把难道就是好刀?” 柳孤月道:“天下无双。” 韩方冷笑道:“那就更要见识一下不可。” 柳孤月傲然一笑,手一分,敞开外罩的长衫,在他腰间,缠着一把狭长的黑鞘软刀,刀柄上嵌着七色宝石。 柳孤月手往刀柄上一搭,“铮”一声,软刀便如灵蛇一样出刀脱鞘,刀锋不怎么闪亮,白蒙蒙的似乎笼罩着一层雾气。 皖西双杰目光一落,突然一齐打了个寒噤。 韩方道“好重的杀气!” 只有杀人如麻的刀锋才能够散发出那么重的杀气,刀锋正中龙飞凤舞的刻着三个字——柳孤月。 看到这三个字,韩方的面色又是一变,侧顾贾奉道:“这人真是柳孤月。” 贾奉尚未答,柳孤月已道:“如假包换!” 韩方道:“好!” 柳孤月大笑道:“我看。不但不好,而且大大不妙!” 韩方沉声道:“为什么?” 柳孤月手一抖,手中刀飒的抖得笔直,道:“你们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话?” “什么话?” “魔刀如出鞘,不见血不回。” “我们这两把刀也是见血方回。” “当真?” “我正要问你方才说的可是当真?” “怎么你现在还怀疑,莫非要我割断你的咽喉才相信?” 韩方摇摇头,道:“现在我相信了。” 柳孤月道:“如此还不上来?” 贾奉立即握刀冲上,韩方亦长身飘前,大喝道:“二弟攻他的下盘。”他早巳留意到柳孤月有几分醉意,脚步踉跄,下盘不怎么灵活。 大喝声中,他已劈出了二十八刀,刀刀劈向柳孤月握刀的右手。 贾奉这个大哥向来言听计从,刀攻到一半,立刻就转攻柳孤月的下盘,他们在刀上下过一番苦功,双方一层开,迅急而狠辣。 只可惜他们这次遇上的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柳孤月魔刀一抖,一道茫茫的刀光飞出,只一刀就对住了韩方的刀势,脚下却连退两步才能够让开贾奉的攻击。 他的下盘果然不怎么灵活,贾奉、韩方一试果然是,攻势又展开。 贾奉偏身连环十七刀,急削柳孤月双脚,韩方欺步疾上,又是二十八刀抢攻柳孤月的上盘。 柳孤月身形腾挪,上拒韩方,下闪贾奉。 他平生自负的酒量过人,这时候忽然发觉自己的酒量其实并不怎么好,因为他感觉有些眼花撩乱。 裂帛一声,贾奉的第十七刀已削开他右腿的裤子。 刀未及肌肉,刀上的寒气已迫入眨肌,柳孤月混身一震,身形猛挫,斜闪出半丈。 韩方、贾奉两把刀竟然追不上柳孤月的身形。 柳孤月身形只一顿又展开,连人带刀飞斩了回来,击向他们的刀。 这刹那间,他周围一丈之内落下的烟雨突然向外飞散,那把魔刀同时发出慑人心魄的“呜”声。 敖玉霜一旁看在眼中,听在耳里,突然脱口惊呼:“小心!” 语声未落,她腰间的长剑已出鞘,身形同时射出,人剑化作一道飞虹,飞射向柳孤月的后心。 韩方、贾奉听到敖玉霜那声“小心”之际,柳孤月的魔刀已斩至。 “呛”一声,韩方的刀首当其冲,迎刀断成了两截,魔刀的去势未绝,再斩在贾奉那把刀之上。 “当”!贾奉那把刀脱手飞出,整条右臂都震得麻木,他惊呼未绝,魔刀已一挑,切入了他的咽喉,一入即出,横里疾切下。 “刷”地一声,一条右臂迎刀断下,落在柳堤上。 断臂外还有一把断刀,刀仍然紧握在手中,这是韩方的手臂。 韩方刀一断,见对方刀势未绝,就知道贾奉危险,立即扑前抢救,断刀急削向柳孤月的胸膛。 他的刀未到,柳孤月的魔刀已切断贾奉的咽喉,回切向了的手臂,刀落臂断,韩方根本连闪避的念头也未生出来。 魔刀不愧是魔刀,这份迅疾简直已超越人力的极限。 韩方一声惨呼,一个身子几乎栽倒地上。 柳孤月的身子却向前一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呼,一截闪亮的剑尖正从他的胸膛之上刺出。 是敖玉霜的剑。 柳孤月的魔刀斩下韩方的右臂的同时,敖玉霜那支长剑已刺入了柳孤月的后心,一剑穿过他的胸膛。 惨叫声一落,柳孤月的目光亦落在剑尖之上,陡地撕心裂肺的大喝一声道:“谁?” 敖玉霜道:“我。” “大胆!”柳孤月反手就是一刀斩出。 刀光一闪,敖玉霜右手袖纸伞的伞柄一断为二,油纸伞“嗤”的飞起了半空,掉落地上,滴溜溜的不停在打转。 刀未到,敖玉霜已弃剑倒飞开去。 她的手若是仍然在剑柄上,现在断的就不是伞柄,而是她的脖子了。 她一飞盈丈,手握着半截伞柄,呆呆站在那里,一个身子不由簌簌的颤抖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血激飞! 柳孤月疾转半身,狠狠的瞪着敖玉霜道:“是你?” 敖玉霜颤声道:“是我。” 柳孤月道:“想不到你的功力犹在那两个小子之上。” “我……” “他们的刀若是有你的剑那么快,我要杀他们可没这冬容易了!” “你……” “我本该看出来才是。”柳孤月叹了口气,接道:“这附近只有我们四人,我一心只是对付他们的两把刀,若是我对你早有防范之心,你的剑纵然再快,也休想能够刺中我的要害。” 敖玉霜不能不点头。 柳孤月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长得这么美,若不是我喝了这么多酒,我又何致于瞧不出你身怀绝技。” 敖玉霜道:“刚才你不是说过千杯不醉的么?” 柳孤月苦笑道:“那是醉话。” 他现在显然已完全清醒,一顿又道:“大哥说的果然有道理,我终日沉迷酒色,难保有一天会死在酒色之下。” 敖玉霜没说话,怔怔看着他。 “现在已应验了!”柳孤月以刀支地,勉力向敖玉霜跨前一步,嘶声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敖玉霜。” “敖玉霜——这个名字不错,实在不错……”柳孤月握刀的五指根根发白,忽然道:“多谢!” “多谢什么?”敖玉霜不解。 “你总算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柳孤月惨笑道:“若是连死在什么人手中也不知道,如何死得瞑目。” 柳孤月的语音由高而低,身子一踉跄,终于连人带刀仆倒在地上,他果然瞑目了。 敖玉霜看在眼里,身子不禁颤抖起来,睑上现出惊恐之色。 雨雾逐渐沾湿了敖玉霜的衣衫。 韩方缓缓的走到她面前,她才如梦初醒。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韩方躬身一揖。 敖五霜急忙摇手道:“应该是我多谢你们的。” 韩方摇头道:“若非姑娘那一剑,我现在已死在魔刀之下了。” “不是因为我,你们根本就不会和柳孤月打起来,那位贾侠士也不会死在柳孤月的魔刀之下。” “就不在今日,我们迟早有一天也会拚上。” “柳孤月不说,你们也不知道是他杀了……” “天下绝没有永久的秘密。” 敖玉霜目光一转,道:“你伤得怎样了?” “只不过断了条右臂。” “我身上有金创药。” “不用了,我身上带的有,也已经扎好了伤口。” 他的伤口果然已用衣襟扎好,血仍不住外渗,血腥味之外还有药味,他没说谎,柳孤月倒下之后,他已经开始包扎伤口。 方才他奋不顾身,现在却显得如此惜身,敖玉霜感到奇怪。 韩方又道:“现在我们该离开此地了,姑娘要往那儿去?” “你又要到那儿去?” “姑娘若是向东,我便往东。” “现在你要人照顾,我们应该一块走才是。”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贾侠士的尸体……” “我一个人搬得动,不用劳烦姑娘了!” 敖玉霜仔细的打量了韩方几眼,忽然道:“你坚持不要我帮忙,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了什么,姑娘的救命大恩,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报答,焉敢再劳烦姑娘。”韩方苦笑着说。 “你说谎。” “我……” “我知道你在说谎,我看得出来。” 韩方摇摇头。 敖玉霜沉声道:“你若不给我一个明白的交代,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她说的很坚决。 韩方忽然叹了口气道:“姑娘一定要我说?” “一定要。” “柳孤月是什么人,姑娘已经知道了。” “他是中州五绝的老四。” “中州五绝是什么人,姑娘当然亦已清楚了?” “据说是五个职业杀手。” “这是不是,事实尚在其次,他们五人情同手足,却是千真万确。” “那又怎样?” “他们五人无一不武功高强,所谓仙剑、魔刀、鬼斧、神拳、暗器无敌,若是联手出击,只怕无人能撄其锋。” 敖玉霜默然颔首,魔刀柳孤月的厉害,她已亲眼目睹,一个已如此厉害,五个加起来那还得了? 韩方接道:“他们五个人虽然无恶不作,一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干预,现在我们杀了柳孤月,其余四人,你以为会怎样?” 敖玉霜沉吟了一会,才道:“即使并不是真的情同手足,为了他们往后的声威,一定会追杀我的。” “不是你,是我。” “杀柳孤月的可是我呀!” “柳堤上现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我们俩个。” “我可以澄清这件事。” “千万不要。” “为什么?” “这一来,他们势必全力追杀你1” “冤有头,债有主……” “杀了你之后,他们仍然会找我,姑娘这么做,可以说毫无用处。”顿了顿,韩方又道:“又何必自寻烦恼。” “祸由我起,总不能由你单独承担?” “我正好借机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这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有姑娘这句话,韩某死亦无憾。” 敖玉霜不禁叹息一声。 韩方却笑笑道:“姑娘也不必为我担心,他们未必能够找到我。” “你好像忘了他们做的是什么工作?” “没有忘记。” “他们既然是职业杀手,在找人方面,必有他们的一套。” “无论如何,死一个人总比死两个人好。” “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韩方苦笑道:“除非我们请到一个能够对付他们的好手帮忙,否则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 敖玉霜目光一亮,道:“这个容易。” 韩方摇摇头道:“胆敢开罪他们的人,只怕找一个很难。” “最低限度有三个。” “哦?” “你们皖西双义与我。” 韩方苦笑了笑。 敖玉霜道:“能够对付他们的好手,现在最少我已经想到了两个人……” “是那两个人?” “一个是我爹爹。” “令尊?” “敖笑山。” 韩方一怔,道:“怪不得姑娘的剑那么迅速,那么准确。” 敖玉霜摇摇头道:“我爹爹的本领,我连五成也没能学到。”叹息了一声,又道:“一向我都以为自己不会惹事,别人就不会找自己麻烦,练不练武功也没什么关系,谁知道并不是这样,看来这次回去,我定要下苦功了。” “嗯!”韩方轻应了声。 敖玉霜自顾自的,接着又说道:“现在我爹爹与三阿姨就在苏州附近游玩,你尽快去找他们。” 韩方道:“可是我……” “地方那么大,要找人并不容易,何况你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不过——”敖玉霜道:“即使这十日内你都找不到他们,可以到环翠山庄来,十日后,他们必会在环翠山庄等我。” 韩方沉吟道:“你那位三阿姨她,是……” “名叫鲁三娘,功夫也不错。她是武林世家鲁家的人。” “你说的第二个人就是她?” “不是。” “那是谁?” “是我爹爹——”话说到一半,敖玉霜忽然改口道:“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他的武功相信绝不在令尊之下?” “武功高低我并不清楚,但名气方面,却不在我爹爹之下。” 韩方思索着道:“令尊名震江湖,有谁能与令尊相比……” “路云飞。” 韩方一怔,道:“你说的就是……就是‘金牌杀手’路云飞?” “正是,我这就去追他。” “他们二人果真联手,中州五绝只怕未必能应付得来。”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韩方一笑,又道:“我不放心的只是姑娘,现在知道姑娘有他们二位照顾,自然就放心了。” 敖玉霜道:“一路上你得谨慎行藏。” 韩方道:“无论我能否将消息传到,姑娘追到路大侠之后,必须要尽快赶往环翠山庄会合。” 敖玉霜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千万小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韩方仰天大笑道:“但求这五个恶魔授首,就是死我也瞑目了。” 韩方走过去,拾起断落在地上的右臂,再拦腰挟起贾奉的尸体,道:“姑娘,再会了!”话落,飞掠而去。 ------------ 第六章 人是我杀的 三十里之外,也有一条柳堤。 雨已歇,夜已深,月明似水。 有两个人影漫步在柳堤上。 敖玉霜终于追到了路云飞。 柳风轻柔,星月交辉,如此良宵,但两人却无意欣赏,路云飞面色沉重,他忽然开口说道:“你杀了中州五绝的柳孤月?” 敖玉霜点点头道:“真的是我杀的。” 路云飞道:“听你这么说,皖西双杰绝不是柳孤月的对手,即使是加上了你,也不见得是对手?” 敖玉霜又点点头。 路云飞道:“你所以能够一剑刺杀柳孤月,完全是因为柳孤月喝了不少酒,反应没有平时那么灵敏,对你又没注意。” “嗯!” “唉!我真替你们捏一把冷汗。” “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路云飞笑道:“事情却不是现在已经了结了!” “所以我立刻追你回去。”敖玉霜手一牵路云飞的衣袖,道:“路大哥,你不会不管这档子事吧?” “当然不会。” “那么,这档子事就好办了!” 路去飞摇摇头,道:“你可知道中州五绝是什么人?” 敖玉霜道:“是五个职业杀手。” “而且是一流的杀手。”路云飞又问道:“你可知道作为一流杀手,需要什么资格?” “武功高强,反应敏锐。心狠手辣!” “对!还要消息灵通。” “嗯!” “要消息灵通,只凭他们五人,未必能够兼顾得到,以他们今日的身份,亦未必会亲自去打听消息,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他们必然有一群手下,专门替他们奔走打探。” “那又怎样?” “在韩方找到令尊之前,也许便已被他们的手下发现行踪了。”一顿,又道:“这样的话,除非他们不采取行动,否则以韩方现在的情形,不用他们出手,只要他们的手下便可将韩方置之死地。” 敖玉霜点点头。 路云飞又道:“万一他们不立刻采取行动,只是追踪韩方,或者在韩方找到令尊的时候才被他们发觉,可就是令尊头痛了。 中州五绝个个武功高强,而且擅长暗杀、伏击,即使明来,令尊纵然能击倒他们,也要付出相当代价,何况还要照顾你三阿姨和韩方。” 敖玉霜担心的道:“这便怎么是好?” 路云飞道:“赶去与他们会合,我看未必来得及。” 敖玉霜道:“路大哥,你想想办法嘛!” 路云飞沉吟了好一会,道:“目前我们唯有试试能否转移他们的注意了。” “要他们来找我们?” “不是我们,是我。” “那我……” “你暂时躲起来,至于地方,我会给你安排。” 敖玉霜嘟着嘴道:“又是因为我武功不行?” 路云飞柔声道:“玉霜,你必须明白,他们能够纵横两河十多年,必定有他们厉害的地方,就是我,也毫无把握同时应付他们四人。” “他们如果找到你……” “在我开始行动之前,我会请朋友通知你父亲尽快赶来,未与令尊会合我是不会与他们正面冲突的。” “万一……” “只好拚了。” “你不是说,对他们毫无把握?” “如果真的打不过他们,我开溜就是了。” 敖玉霜卟嗤笑道:“你也懂得开溜?” 路云飞也笑了:“而且溜得绝不比任何人慢。” “可是你怎样转移他们的注意?” “现在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路云飞仰首望去,眼睛中突然射出了闪亮的光芒。 星月刹那间也彷佛为之失色。 口口口口口口 烟雨迷蒙。 天气与昨日并没有多大分别,雨是清晨开始落,午后仍未歇。 烟雨下,城西郊大路上奔驰着一辆四马大马车。 整个车厢都漆成黑色,帘子并没有例外,甚至连那四匹马,都无一不是黑色,车把式也身穿黑衣,手中那条马鞭也是黑色。 车厢顶还插着两面黑色的五角小旗,迎风飞舞着。 路上的行人看见这辆马车都慌忙走避,他们虽然不知道这辆马车属于什么人,但这辆马车的外表显然就是死亡和邪恶的象徵。 行人中也有在江湖上行走的朋友,他们虽然不在乎那些,可是看见车厢顶插着的五面黑旗,亦连忙将路让开。 那五面黑旗,就是中州五绝的标帜。 出城三里是一片杂木林子,道路从林中穿过。 马车才驶进林中,三十丈外路旁的一株大树,立即“伊呀”的倒下,正好将路截断,通行受阻。 马车飞快,迅速驶至。 车把式是一个驾车好手,一眼瞥见,连忙将马勒住,马车仍然冲前几十丈才停下来。距离那株树不到三丈了。 车厢两边的门户几乎同时打开,两个黑衣中年汉子探首出来,喝道:“干什么在这里停车?” 车把式吁了一口气,道:“前面突然倒下一株树,拦住了去路。” “这么巧?” “只怕是有人故意如此,将我们截下吧!” “是那一个这么大胆,难道他看不出这是什么人的马车?” 说话间,那两个黑衣人先后将头缩回,车厢门户旋即打开,相继跃出四个黑衣汉子,方才探头外望的那两个亦在其中。 就在此时,一个粗犷中带着三分斯文的年轻人,沿着那株断树缓步从林中走了出来,他就是路云飞。 路云飞走到路中间停下,一脚踩在那株树干上,冷然盯视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那四个黑衣汉子。 他左手反握着一支剑,剑闪闪发亮,他的眼睛也发亮。 四个黑衣汉子一眼瞥见,左右一涌上前,当先那个沉声喝问道:“这株树是你弄断的吗?” 路云飞点点头道:“不错。” “断的倒巧。” “我弄断这株树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拦阻你们的去路。”路云飞左手一翻,“笃”一声,将剑插在树干上。 “你吃了熊心豹胆?” “可以这么说。”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人的马车?” “中州五绝。” “好啊!你这是存心找碴来了!” “正是。” 路云飞直认不讳,四个黑衣汉子犹豫起来,一人轻声说道:“这小子好像大有来头!” 另一个汉子道:“否则他怎敢如此?” “你猜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天晓得。” “若是他动手,我们又如何?” “自然揍他一个狠的,看他一副书呆子模样,我们四个还怕了他不成?” “不错……” 四个人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为首的那个望向路云飞,道:“你小子可知道中州五绝是什么人?” 路云飞淡淡地道:“五个职业杀手。” “你既然知道……” “而且我还知道车厢内载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 “一副棺材。” 四个黑衣人同时一怔。 路云飞又道:“棺材里装的是谁我也知道。” “你说,是谁?” “柳孤月。” 四个黑衣大惊,为首的那个脱口道:“你怎么全知道?” 路云飞冷冷地道:“我重回柳堤之际,柳孤月的尸体已被移走,几经打听,才知道是你们所为,知道你们一定会经过这儿。” “所以你在这儿阻拦我们?” “不错。” “目的是什么?” “我杀柳孤月时,忘了一件事。” 这句话入耳,四个黑衣汉子面色大变,一个失声道:“四爷是你样死的?” 另一个道:“你好大的胆子……” “废话!”路云飞冷冷一笑道:“胆子不大,怎么敢杀柳四?” 另一个瞪眼道:“朋友,人真的是你杀的?” “当然!” 那个汉子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为首的那个怒声道:“四爷什么地方开罪了你?”“他没开罪我!” “那么……”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当时他调戏一个少女?” 四个黑衣汉子互相望了一眼,为首的又道:“那少女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路云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你们听过吧!” “这么说,你是个侠客了?”四个黑衣汉子相顾冷笑,一人接口道:“你既是侠客,杀人后怎么一走了之?” 路云飞道:“总得先安置好他们。” “他们?皖西双义的韩方和那个少女?” “你们的消息倒也灵通。” “却不知道你这个侠客。”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路云飞语声一沉,道:“否则你们枉杀了别人,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况且还可以借此扬名天下,这种好机会你当然不肯让给皖西双义的,对不对?” 路云飞冷笑道:“柳孤月算什么东西?” 四个黑衣汉子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们实在很奇怪眼前这个人是谁,竟然不将柳孤月放在眼内。 路云飞瞟了他们一眼,接问道:“听说柳孤月有好几个手下,平日专替他打听消息,想必就是你们了。” 四个黑衣汉子不约而同的点头。 路云飞又道:“你们现在将棺材送去那里?是不是暗器无敌孙杏雨那儿?” “这……你也知道?” “孙杏雨乃是五绝的老大,除他之外,其余四人无不行踪飘忽,你们不将棺材送到他那儿,又送到什么地方”? “你莫非想到那儿给孙大爷一个交代?” “孙杏雨必会来找我,何用我奔波?” “你到底是谁?” “正要让你们知道!”路云飞突然拔出插在树干上的剑,举步跨过树干。 四个黑衣汉子不禁齐皆自后倒退一步。 路云飞脚步不停。 四个黑衣汉子一退再退,为首的突然大喝道:“站住!” 路云飞恍如未闻。 为首的黑衣汉于左右望了望,道:“我们四把刀难道就这样给他唬住了?” 其余三人不由摇摇头。 那个黑衣汉子接口道:“瞧他这样子若非醉酒,他又有皖西双义一旁协助,凭他一个人如何杀得了四爷?” 左右三人同时点头。 “四对一我们总不成收拾不了这小子。” “收拾了他,孙大爷面前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却要活的!” 路云飞离他们已不足半丈。 “呛啷”声突起,四把刀一齐出鞘,四个黑衣汉子四面散开,将路云飞围起来,路云飞冷笑收步。 “呼”的一下破空声响,一条马鞭猛若毒蛇一样凌空飞来,卷向路云飞的脖子。 那个车把式竟然是第一个出手,他显然也是练家子,那条马鞭使开来,声势也甚是惊人。 路云飞右手一扬,便已将鞭梢抄住,再一拉,那车把式松手不及,就连人带鞭,从车座上摔下来。 四个黑衣汉子乘机发动,四把刀分从四个方向杀上。 路云飞看在眼内,松开握着马鞭的右手,一声暴喝,喝声有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四个黑衣汉于不由都心头一震,攻势亦一窒。 路云飞也就在这时候出击,颀长的身子呼的凌空横飞,右掌斜切在一个握刀汉子的手腕上,双脚亦左右同时踢中了两个汉子的肩头。 “呛啷”一声,刀落地,被掌切中手腕的那个汉子呼痛倒退,被脚踢中肩头的两个汉子却连人带刀飞起,摔出半丈。 路云飞左手剑已同时刺出,叮的一声,震开了为首汉子下劈的长刀,身形一落,剑再展,剑光抵住了那汉子咽喉。 那汉子忙叫一声:“手下留情!”面色惨变。 路云飞的剑并没有刺进他的咽喉,冷冷一笑,道:“这一次饶你的命,只是这一次!”缓缓收剑。 那汉于混身虚脱一样,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手中刀不觉坠地。 路云飞没再理会他,大踏步向马车走去。 没有人敢阻止。 车把式看见路云飞走近,急忙连滚带爬的躲开。 路云飞一直走到车相后面那扇木门之前,霍地出拳,“轰”一声木屑纷飞,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他一拳击碎。 车厢内放着一副棺材,路云飞右掌一翻一插一托,将棺材从车厢内拖出.四个黑衣汉子与那车把式只看得张口结舌。 “蓬”一声,棺材弹落地上。 潞云飞一脚踩上棺盖,左手剑一落,“刷刷刷刷”的在棺盖上刻下了四个字——金牌杀手。 四个黑衣汉子看到“金牌杀手”四个字时,才真的慌起来,一齐都面如土色,他们虽然从未见过金牌杀手,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路云飞收剑转身道:“告诉孙杏雨,人是我杀的,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罢休,在他们找我的同时,我也会找他们。” 话落,从容举步离去。 口口口口口口 夜已深! 三更将至,孙家庄的大厅上仍然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柳孤月的那副棺材就放在大厅的正中,孙杏雨面对着那副棺材,高坐在一扇山水屏风之前。 这位中州五绝之首,比其他四绝更像一个读书人,城府之深沉,手段之毒辣,也在其他四绝之上。 杀人在他可以说是一种刺激的乐趣.一种享受。 在孙杏雨的左方,坐着“神拳”郭长溪,他与孙杏雨是完全两个不同样的人。 孙杏雨高逾七尺,身材颀长结实,三绺掩口胡须,他却是四旬也不到,矮矮胖胖,皮光肉滑,一根胡子也没有。 他穿着一袭锦衣,贴身之极,身上并没有任何兵器,事实上他也从来不带兵器,因为他的一双手就是兵器。 据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挨得住他的铁拳开碑裂石的一击。 白松风坐在孙杏雨的右边,中州五绝中,就是他最不像读书人,读书人绝不会终日拿着一柄大斧头。 那柄大斧头,差不多有两尺丁方宽阔,柄长半丈,粗如儿臂,竟然还是铁打的,没有千斤之力,休想使得动它。 白松风却能将它舞得风雨不透,端的骇人。 “仙剑”杜飞熊,并没有高坐在堂上,他负手站在棺材前。 五绝之中,年纪最轻的是他,出道最晚的也是他,在“鬼斧”白松风之下。 他也是五绝之中,除了孙杏雨,最像读书人的一个。 棺材送来不久就被打开,现在仍未盖上,柳孤月的尸体暴露在灯光之下。 他含笑而逝,嘴角现在仍然挂着笑容,这时候看来,自然说不出的诡异,脸色更有如死鱼肉一样。 棺盖斜靠着桌子,放在棺材的旁边,刻在上面“金牌杀手”四个字正对着四绝。 看见这四个字,四绝的心中就有气。 纵横两河十多年,从来没人敢正面冒犯他们,现在非但有,非但杀了柳孤月,而且拦途截车,留名棺盖之上。 夜风透窗,灯影摇动。 郭长溪突然怒吼挥拳,“轰”一声,放在他身旁那张几子迎拳碎裂。 杜飞熊霍地回首,白松风微一侧身,孙杏雨却完全不为所动。 若非聋子,神经必定坚韧如钢丝,那份镇定已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地步了。 偌大的厅堂,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堂外却站着四个劲装疾服的大汉,院中花树间亦隐约有人影闪动。 这都是中州五绝的手下,他们都听到那一声巨响,但没有理会! 今夜他们都有他们的职责,在未经许可之前,他们绝不敢擅离职守,更不敢踏进大厅半步。 整个庄院在棺材运到之后不久,就开始全面戒备。 郭长溪一拳击几,怒气仍未消,大吼道:“这个姓路的小子,若是落在我手中,定叫他粉身碎骨。” 杜飞熊忽然道:“四哥未必是路云飞杀的。” 郭长溪道:“不是路云飞,谁能够一剑将老四刺杀?” 白松风亦道:“老四那四个手下虽然武功有限,也不是不堪一击之辈,可是那个人还是一招就将他们四人击败!”一顿又道:“江湖上藏龙卧虎,虽然未必是路云飞才有这种本领,但,有这种本领的人,应该不会冒充别人的名字。” 杜飞熊道:“我没有说那个人不是路云飞。” 白松风道:“既然如此,四弟又怎会不是他杀的?像这种成名的英雄,难道还会占别人的便宜。” 郭长溪接道:“除非棺盖上刻的那四个字并非金牌杀手!”冷笑一声又道:“可是我看来看去,那分明就是‘金牌杀手’四个字。” 杜飞熊抚棺盖,道:“字并没有写错,我也没看错。” 郭长溪道:“那你怎还说老四不是路云飞杀的?” 杜飞熊不耐烦的道:“当然有原因。” 郭长溪不耐烦的道:“快说明白。” 杜飞熊道:“二哥也听到的,根据我们手下调查所得,四哥在调戏那少女的时候,在场的就只有皖西双义。” “他们动手的情形没人看见,姓路的那时候才经过才出现难道不可以?” “可以是可以,问题却又来了。” “还有什么问题?” “从四哥身上伤口我们可以发现,四哥是被一支利剑从后心刺入,突透前胸而死亡的。” “这又怎样?” “像‘金牌杀手’那种所谓英雄侠士,怎会背后杀人?” 郭长溪默然了。他想:“会不会是他的二弟寒星杀手或者是三郎下的手?” 白松风接口道:“当时也许情势危急,皖西双义生死间发,为了救人,迫使路云飞不能不从背后袭击。” 杜飞熊不由点头,道:“如此也不无可能。” 孙杏雨即时双手一分一按,道:“大家静一静,听我几句话。” 杜飞熊三人一齐转过目光,望向孙杏雨,对于这位大哥,他们一向都是既敬且畏。 孙杏雨半身微欠,道:“老五怀疑,我也有同感,但无论杀老四的是否金牌杀手,我们都非杀金牌杀手不可。” 杜飞熊道:“如果真不是他杀的,我们似乎没有必要招惹他。” 孙杏雨道:“他拦路截车,留名棺盖这件事现在已经快速传开去,除非我们兄弟从此退出江湖,否则就必须杀死他。” “这是面子问题。” “况且我们五人是结拜兄弟。” “不错……” “再说——”孙否雨语声一沉,道:“即使我们罢手,路云飞也不肯罢手。” 杜飞熊诧异的道:“为什么?” “从他行动看来,显然深信我们四人必定会找他算账,所以我们就算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作个了断。” “那么,老大的意思是……” “杀死他,只有杀死他才能撤底解决问题。”一顿,孙杏雨又道:“正如他要解除一切威胁,就只有杀死我们一样。” 杜飞熊微喟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好与他一决死战了!” 孙杏雨冷笑道:“五弟奸像很怕这个人?” 杜飞熊道:“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个人既能单人支剑搏杀‘荆襄七怪’,在江湖上闯出响高的名号,当然有他厉害的地方。” 孙杏雨道:“近年来,倒在金牌杀手剑下的。事实亦不乏高手中的高手。” 杜飞熊道:“这就是了,老大平日岂非时常说,能够的话,最好不要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孙杏雨道:“现在这件事情,已无可避。” 杜飞熊:“以老大的推测,这次我们有多少胜算?” 孙杏雨斩钉截铁的道:“若是以四敌一,一必败,四必胜。” 郭长溪插口道:“若以一对一,又如何?” 孙杏雨沉吟道:“我们四人只怕无一是他的敌手。这几年有什么人倒在他的剑下,那些人的武功怎样,多少你们该有些印象。” 郭长溪道:“我知道有‘荆襄七怪’、‘蟠龙山庄’的不少高手倒在他剑下,但这些人岂能和我们兄弟相提并论。” 孙杏雨笑问道:“老二难道有把握一个人将路云飞追杀拳下?” 郭长溪没有作声。 白松风道:“不过,路云飞也不是傻瓜,当然知道以一敌四,非死不可。” “应该知道。” “如此又岂会有机会让我们联手对付他?” “他不给我们机会,我们可以自己制造机会。” “如何制造?” “我们先派人去探听他的下落,然后一齐去找他,去杀他。” “现在怕他已经来找我们了。” 孙杏雨两眼望向厅堂外,缓缓地道:“纵使现在他已经来到了门外,也绝不敢踏进庄院半步。” 白松风道:“这里到处机关埋伏,他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孙杏雨笑道:“正如你所说,他并非傻瓜,所以他说尽管说,绝不会闯进来。” 白松风道:“以我们好些手下的探听本领,要将他找出来,并不困难。” 孙杏雨沉吟着道:“尽管如此,我们也大意不得。”他坐直身子,接道:“这一战,将会是我们四人有生以来最凶险的一战,非独斗力,还是斗智。” 杜飞熊突然问道:“我们那些手下如果找不到他呢?” “我会另有安排。”“哦?” “在找路云飞的同时,我们还要派人出去找那少女与韩方。” “这两人现在必已被路云飞藏起来了。” “只有这样他才能消除后颐之忧。” “所以要找到他们,只怕比找路云飞更加困难。” “无论是否能够找到他们,七日之后,如果我们找不到路云飞,我们就散播消息,说韩方已落在我们手上。” “何不说那少女也……” “那个少女姓什么,名什么,我们可全不清楚。” 杜飞熊不由点点头道:“路云飞得知韩方落在我们手中,难道就会来救?” 孙杏雨沉吟了一阵,才道:“若说人在这个庄院之内,他定必查明是否事实,绝不会贸然采取行动。” “否则,他必会前去一看究竟。” “此所谓艺高人胆大。” “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附近等他。” “只是在附近,如果韩方真的在我们手中,也等他将人救出,才中途出击。” “如此,韩方便成为他的累赘了。” 孙杏雨阴阴的一笑,“韩方便真的落在我们的手中,我们也要暂时留住他的性命了。” 孙杏雨道:“杀韩方容易,杀路云飞难。” 杜飞熊颔首道:“困难的应该先解决。” “不过,真个找到他的时候,我们还是该先问清楚一件事……” “四哥的真正死因?” “正是。”孙杏雨又是一笑,这一次的笑容冰雪似的冷酷。 口口口口口口 春寒料峭。 深夜。 韩方只知道现在已深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他现在正躺在一间山神庙的神台之上,这间山神庙在荒郊旷野中,距离最近的一个村落最少也有三里。 虽然是静夜,三里外的更鼓声绝对传不到这里。 韩方当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中州五绝的手下现在必然到处搜寻他的下落,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够放心睡觉。 他到过苏州。 敖笑山和武三娘已经离开,他沿途追寻,向环翠山庄走去,十天后,敖笑山、武三娘必在环翠山庄等侯敖玉霜,无论如何他都得将消息送到。 因为他知道中州五绝在搜寻他的下落,同时,也在搜查敖玉霜的下落。 虽然他绝不在乎自己,却关心敖玉霜的安危,像敖玉霜这样可爱的少女,他实在不忍心让她遭遇任何的伤害,何况敖玉霜还救过他的性命。 这间山神庙显然已荒废很久,败坏不堪,供奉的山神泥像只剩半截,无从分辨得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东面的墙壁倒塌了一大片,凄冷的月光斜着从缺口处射进来,正射在韩方的脸庞上。 月光照耀下,韩方的睑庞更见苍白。 庙外草虫唧唧,异常凄恻,这凄恻的早鸣声突然中断。 卧在神台上的韩方几乎同时跃起来,“霍”地一个滚身,滚落在神台下,原放在身边的那把长刀已经紧握在左手中。 他着地一滚即起,躬身从神台下走出,轻步走到门左侧,长身一靠,贴着墙壁倾耳静静细听。 门外脚步声响动,而且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如此深夜,那些人来这里干什么? 脚步声倏的停下,一个声音呼起来:“就是这里?” 另一个声音道:“不错。” “我们在附近监视已经三个时辰,并未见他离开。”这个声音又不同。 “好,很好。”又是一个声音说。 然后,所有的声音完全静止。 韩方紧握长刀,一动也不动。 霹雳一声大喝刹那暴起:“韩方,出来!” 韩主没有理会。 停了一会,那个声音又喝道:“你不出声也没用,我们知道你躲在庙内。” 韩方仍然不应。 那声音接着又喝道:“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冲进来了!” 韩方暗暗冷笑,蹲下身子。 庙外也静了下来。 良久,庙外猛然一声沉喝:“闯!” 兵刃“呛啷”出鞘声,衣袂破空声乱响。 月光从东面墙壁的缺口射入,凄白而凄冷,忽然一暗,三个黑衣汉子凌空飞来,“飕飕飕”,不分先后的从缺口飞入。 西面墙壁那一道破烂不堪的窗户同时碎裂,也窜进两个黑衣汉子。 庙外人影飞闪,也有两个黑衣汉子冲进来。 韩方把握机会,长身挥刀,寒光一闪,锐利的刀尖:砍进一个黑衣汉子的咽喉,接着右脚疾踢在另一个汉子的小腹上。 那个黑衣汉子怪叫一声,连人带刀被踢得飞了起来。 韩方左脚一顿,身形飞射,从他们之间窜了出去。 冲进来的几个黑衣汉子一眼瞥见,身形急收,一人大喝道:“那里逃!” 另一人高呼道:“截住他!” 语声未落,韩方已窜出庙门外。 四个黑衣汉子幽灵一般站在庙门外,各握兵器,如狼似虎。韩方的目光一落,心头不禁一寒,去势亦一顿。 站在庙前的四个黑衣汉子眼见韩方冲到,“轰”然齐喝一声,手中兵刃疾展,韩方大喝一声,不顾一切的和他们拚在一起。 “当!”一声,韩方的长刀斩在左方的那个霸王盾上。 那黑衣汉子咧嘴一笑,左右手及时一错,韩方的刀立刻被夹在双盾之中。 韩方因断了右臂,伤势未愈,左手使刀,功力不大如前,眼看又有两个黑衣汉子手持兵刃扑到,心想这下完了。 “嗤”一声,韩方手中的那把刀终于把持不住,脱出左手。 于此同时,一条天门棍,一双护手钩跟着袭到,棍敲膝盖,钩锁双膀,他们显然无意击杀韩方,想捉活人。 钩、棍未到,韩方就“哇”的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灵蛇般一翻,避开天门棍,扑向手持护手钩的那个黑衣汉子。 护手钩“嗤嗤”的在韩方左右肩头上划开了两道血口,韩方彷如未觉,箭矢般从中射入,左手疾出,捏住那人咽喉。 “喀”一声脆响,那汉子的一对眼珠子从眼眶内突了出来,一条裤子刹那湿透,腥臭攻鼻,当场气绝,身子随被韩方撞翻地上。 韩方亦收势不住,扑在尸身上,耳后风生,他不假思索,随即滚身。 他虽然反应敏捷,手持一双霸王盾的那个黑衣汉子也不慢,一转一沉一压,还是将韩方压住双盾之下。 一条天门棍跟着插落。 “啊……”——声惨叫,韩方左掌尽碎,碎骨从掌心穿出,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泥土。 手持口月环的黑衣汉子向韩方双脚切落。 手持霸王盾的黑衣汉子急喝道:“住手!” “大哥少管,让我斩断他的两腿!”口里虽是这么说,手持日月环的黑衣汉子还是收住了势子。 “大哥”冷笑道:“断他那只左手已够了,再断他双腿.万一禁受不住,当场-命呜呼,大爷面前如何交代?” “可是老三的仇……” “大哥”目光落在手持护手钩的黑衣汉子尸身上,截口道:“事了之后,只要我们开口,何愁大爷不将这厮交给我们处置。” 手持日月环的黑衣汉子想了想,道:“好吧!” 紧接着他一个箭步扑到韩方头前,冷笑道:“姓韩的,今天暂且饶了你一命,等我们拿住了路云飞,有你好看。” 韩方一张睑已因左掌碎裂痛得扭曲变了形,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睁大眼睛,瞪着那个黑衣汉子,一直到他说完,才冷冷地道:“你们是中州五绝门下的走狗!” 那黑衣汉子手持日月环一阵乱敲,道:“随你怎么说,日后总要你知道我们这些走狗的手段。” 韩方道:“大不了一死。” 黑衣汉子忽然笑道:“你可曾听过我们大爷怎么杀人?” 韩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我们大爷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才杀死一个人,我们跟了他那么多年,多少也学到了些,虽然没把握将你也杀上三天三夜,一天一夜大概还不成问题。” 韩方闷哼,挣扎欲起,压在身上的霸王盾却有如千斤巨石,挣脱不开。 “大哥”看见韩方挣扎,双手更加用力,一面大声喝道:“你们来几个人,先将他绑起来!” 几个黑衣汉子立即奔前。 韩方嘶声道:“有种的杀我!” “大哥”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想!” 韩方道:“想就动手!” “大哥”道:“可惜我们都身不由已,大爷有话在先——要活的。” “孙杏雨在打什么主意?” “便是告诉你,你又能怎样?” 说话间,韩方已被绑起来,韩方五内俱焚,却又无可奈何。 ------------ 第七章 杀手太狠 孙杏雨、杜飞熊并立在厅前石阶上,一面交谈着。 “这种雨不好。”杜飞熊忽然叹息了一声。 孙杏雨一笑道:“不好的是我们的心情。” “已经四天了,事情仍然一点进展都没有。” “或许已经有很大进展,只是消息还未传到。” “希望如此!” “你可见过老二?” “午饭时,我们不是都在一起?” “我是说午饭之后。” “没看到,大哥要找他?” 孙杏雨点点头,眉头微微一皱,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哦?” “这种感觉我已很久没有了。” “三哥午后岂非也一样,不知到那儿去了?” “午饭后他一直在后院练斧。” “三哥一向就是勤练斧招。” “所以他一直活得很好,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我们其实都应该跟他多学学才是。” “嗯!”杜飞熊目光一转,道:“大哥,要知道二哥在那里,可以找人问问。” 语声未落,一个黑衣汉子已经急步走来,手中捧着一支信鸽,孙杏雨一眼瞥见,道:“看来真的有什么消息了。” 杜飞熊迫不及待抢前两步道:“金八,是那里来的消息?” 那黑衣汉子正是负责传递消息的金八,应声收步,道:“勾魂四鬼那儿来的。” 杜飞熊道:“是否已经有了韩方的下落?” 金八微现错愕之色,道:“他们已将韩方送到了悦来客栈。” 杜飞熊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找到韩方?” “昨天夜里。” 孙杏雨眉梢一扬,怒声道:“我不是吩咐他们,一找到韩方马上给我报告,怎么现在才有消息回来?” 金八一怔,道:“今天早上他们已经飞鸽传书,来过一次报告了。” “什么?” “二爷难道没有……”孙杏雨截口道:“你给我说的详细点。” 金八道:“在今天早上,收到勾魂四鬼的飞鸽传书, 同时,霍定方面亦来了信鸽,我看过之后,正准备送进来给大爷过目,在外院花径上就遇到二爷。” 孙杏雨道:“于是你就将那两份报告交给了二爷?” “是二爷要我给他一看。” “看后如何?” “二爷吩咐我回去岗位,说自会拿给大爷。” “他没拿给我。” “这……”金八又是诧异,又是惊慌。 孙杏雨淡然一笑道:“这个也不能怪你。” 金八扑地跪倒,叩头道:“小人失责,大爷恕罪!” 孙杏雨无言片刻,挥手说道:“你起来。” 金八一再叩头道:“谢大爷!” 孙杏雨轻叱道:“起来!”金八慌忙爬起身子。 杜飞熊在一旁忽问道:“霍定到底是什么人?” 孙杏雨道:“是我派去打听‘金牌杀手’路云飞行踪的三个手下之一。” 杜飞熊道:“这是说他已发现了路云飞的下落?” 孙杏雨目注金八道:“霍定那份报告你看过了?” 金八道:“是。” “报告上怎么说?” “霍定他们已找到了‘金牌杀手’路云飞了。” “人在那里?” “东平镇,正和他的二个弟兄在一起,后来他们又分手了。” “这么近。” “距离这儿,不过半天路程。” “东乎镇的什么地方?” “霍定发现路云飞的时候,他正入镇中吉祥客栈投宿,而丁兆雄和三郎却离镇而去。” “路云飞认为这里的事有他一人就够了,要丁兆雄先到天堂镇去。三郎则认真的说要去学剑。” 孙杏雨沉吟起来。 杜飞熊皱眉道:“二哥将那份报告留下,到底有何打算?” 孙杏雨也皱眉道:“他一心要留下的,只是霍定那份报告!”语声一顿,霍地转身,振声喝道:“来人!” 两个黑衣汉子慌忙从花丛中窜出来,恭声道:“大爷有何吩咐?” 孙杏雨沉声道:“准备马匹水粮!六匹健马!” “是!”两个黑衣汉子应声急步退下。 孙杏雨把手一挥,金八亦连忙退开。 杜飞熊忍不住又问道:“二哥何以要留下霍定那份报告?” “因为他认为凭他的武功,已可以击杀路云飞。” “他独自前去挑战路云飞?” “不错!” “这便如何是好?” “他显然早已有这个打算,窥伺左右,否则不会这么巧,及时将截下。” “他留起那份报告的目的,无疑的就是不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怕我们阻止他。” “匹夫之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以大哥看,二哥这次挑战路云飞……” “九死一生!” “……”杜飞熊默然了,他并不怀疑孙杏雨的判断。 孙杏雨也很少判断错误。 “希聿聿”的一阵阵马嘶声即时划空传来。 孙沓雨目光一转,道:“快去叫老三出来!” 杜飞熊道:“现在就动手?” “不错!” “咱们赶去东平镇接应二哥。” “不是,今天早上他已经离开,路云飞若是仍在,现在应该已分出胜负生死了。” “那么……” “我们赶去悦来客栈!” “我们为何要赶得这么急?” 孙杏雨冷冷地道:“勾魂四鬼第一次飞鸽传书亦在老二手中,万一他真的死在路云飞剑下,那份报告不难就落在路云飞手上,路云飞若是随即动身,我们现在再不出发,给路云飞抢在前头,将人救走,便会前功尽弃。” 杜飞熊面色一变,应了一声,转身急急奔向后院。 孙杏雨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手按着阶旁柱子,冷眼望天。 天色阴沉,一如孙杏雨的面色。 口口口口口口 鞭声呼啸,马蹄奔腾!六骑健马疾风般从孙家庄大门冲出,冲入迷蒙烟雨中,马六匹,人只有三个。 孙杏雨、白松风、杜飞熊一手控缰,一手牵着一匹空马,喝叱连声,放马狂奔。 对胯下的座骑,他们都毫不怜惜,跑折了这匹马,还有一匹。 口口口口口口 正午,云淡如薄罗,阳光轻柔得就像是情人的眼波。 路云飞虽然在吉祥客栈的饭厅内,仍然感受到这阳光的温暖,阳光是从天窗的格子射进来,正照在他的身上。 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他别无选择.只有在厅堂当中一张桌子旁坐下。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喜欢阳光。 吉祥客栈是东平镇最大的一间客栈,房间舒适,饭菜精美。 这几天,路云飞滴酒不沾唇,他尽量使自己处于最佳状态之中,因为任何疏忽,都可能导致死亡。 虽然他并不认识中州五绝,但死在中州五绝手下的人,他却认识不少,他知道那些人的武功,这等于知道中州五绝武功的厉害,中州五绝这时候应该已采取行动了。 东平镇距离孙家庄只有半天路程,吉祥客栈内应该有中州五绝的耳目,路云飞却仍然在这种地方出现。 这间客栈有这间客栈的好处,那就是中州五绝的所余四绝即使一齐到来,也很难联手对付他。 整间客栈只有饭厅才有足够的地方让他们放开手脚。 今天,他发觉饭厅的情形有点不一样。 客栈的掌柜昨天本来是一个貌相慈祥的老者,今天已换了一个面容冷峻,目光闪烁的中年汉子了。 那些店小二也完全是陌生的睑庞,路云飞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客栈,这间客栈就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主人似的。 路云飞却恍如未觉,不动声色。 饭中无毒,肴中也无毒。 路云飞这一餐与其说吃得悠闲,不如说吃得小心来得恰当。 路云飞方吃了一会,门外人影一闪,走进来一个人,这人年逾三旬,身形轻捷,两个店小二迎上去。 路云飞立即发觉,一声吆喝道:“郭杰小心!” 话声未落,两个店小二的手中已各自多了一支匕首,左右扎向那中年人的双胁。 那个中年人也就是郭杰——“飞鸽”郭杰! 郭杰并不是路云飞的朋友,这个人也根本没有朋友,在他的眼中,只有钱一样东西,他是个包打听,专替人打听消息。 这种工作并不容易做,可是他却一直干得很出色,他要的价钱当然也很高。 路云飞并没有与他讨价还价,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的确值得这个价钱,这次,郭杰便是替路云飞打听孙家庄的情形。 路云飞那一声吆喝方入耳,郭杰整个身子就拔了起来,那两支匕首正好从他的脚底下刺了过去。 他双脚一伸一缩,已奇快地踹在那两个店小二的额头上,那二个店小二各自一声惊呼,左右飞开。 郭杰腰一折,膝一曲,向路云飞那边飞射过去。 他反应敏锐,身子矫捷,犹在一般江湖人之上,没 有这份本领,他也不敢从事这种工作了。 他的身形一射出,一连串暗器就向他射来,甩手箭、透骨钉、竟有七种暗器之多。 郭杰双手一翻,从袖里撤出一对短刀,身形滚动,短刀飞舞,挡开了射来的暗器,仍然向路云飞那边射落。 路云飞身旁,无疑也就是整个客栈最安全的地方。 吆喝声出口,路云飞身形便欲展开,他看出郭杰的处境险恶。 可惜他虽然有心抢救郭杰,但身形方动,屋顶那个天窗便碎裂,一大蓬暗器当头洒下,坐在周围的客人也同时出手。暗器飞扬。 一时间寒芒乱闪,破空之声大作。 那些暗器就像一个大网,疾向路云飞罩落。 路云飞一声暴喝,双袖飞展,“霍霍霍”,尽将射出来的暗器扫落,“叮叮当当”的落在周围的地上。 他的双袖布满了真气,竟有如一对铁盾,却远比一对铁盾在手来得灵活,双袖一放下,郭杰已在他身旁落下,随即一栽。 路云飞一惊,忙扶住了郭杰,双眉也皱了起来。 郭杰的腰背之上,赫然嵌着十数颗黑黝黝的东西,鲜血淋淋,由鲜红逐渐转为紫黑——毒药暗器。 郭杰身形一栽一挺,突然回头道:“谁?” 店掌柜一步从柜台后面跨出,道:“我。”他手中拿着一个漆黑闪亮的算盘,有四档之上已然一颗算珠也没有了。 郭杰冷冷盯着他,道:“我问你姓名?” “霍定。”那个掌柜的左手往算盘上一抹,“叮叮当当”.一阵金铁声响,那把算盘无疑是铁打的。 郭杰冷笑道:“好。”转望路云飞道:“神拳郭长溪今天早上已经离开孙家庄,中途与所属会合,据说已知道你在这儿。” 路云飞道:“这显然是事实。” 郭杰道:“所以我赶来通知你。” “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我已经尽快。” 路云飞点点头。 郭杰凄然一笑道:“任何人都会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你的伤势恕我无能为力了!” “我其实应该交你这个朋友。” 路云飞无言的注视他。 郭杰沉声道:“中州五绝只来了个郭长溪。” 路云飞目光一亮,道:“好!” 郭杰的身形即时倒转,半空中怪中一声,猛扑向霍定。 霍定虽意外,反应仍不慢,哼了一声,手一抖,十余颗算珠“嗤嗤”射出,射向郭杰的陶膛。 郭杰并没有闪避,“卟卟卟卟”一阵异响,鲜血飞溅、那些算珠都打在郭杰胸膛之上,却没有将郭杰击退。 郭杰身形随即落下,正落在霍定的面前,一双短刀刺出。 霍定铁算盘一旋,“嗤”一声,挡住了刺来的双刀,郭杰人亦被震跌地上,但一跌即起,双刀再次刺出。 霍定实在没想到郭杰竟起得这么快,右手铁算盘急沉,仍然挡下了一刀。 但还有一刀,霍定也看出挡不住那一刀,身形已同时倒退。 后面是柜台,霍定的后背撞上柜台,一怔,心胸已感到一阵刺痛——这是他最后的感觉了。 郭杰瞪着霍定倒下,放声大笑。 笑声嘶哑,突然断绝,他瘦长的身子同时枯木一样倒在霍定身旁,一张睑已发黑,但仍露笑容,满足的笑容。 除了路云飞,所有的人都呆在当场,路云飞若是这时候离开,可说易如反掌,但他没离开,因为他没忘记郭杰的那句话——中州五绝只来了个郭长溪。 “杀!”霹雳一声暴喝,突然震人心弦。 发出这声暴喝的人,毫无疑问内功高强。 喝声犹在饭堂回荡,“呛啷”之声便自此起彼落,六个店小二,二三十个客人,各自掣出了兵器。 除了郭长溪,还有谁能够使他们听命? 只有郭长溪,也只有郭长溪才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喝声。 人在何处?…… 路云飞目注门外,喝声正是从门外传来,门外却没人,他转身挥步、一步还未跨出,喝叱声四起,众人已向他围攻过来。 “霍霍霍”,一上来就是三把刀,两支剑,竟然还有一对风火轮。 路云飞冷笑举拳,双拳连环击出,刀剑尚未劈到,那五人已各自挨了他一拳,跌了开去。 手持风火轮的那人虽没挨一拳,却挨了一脚。 路云飞只一脚,就将那人踢上了屋顶横梁,其他人大惊,但仍然冲过来。 路云飞收拳拂袖,连人带刀卷飞了三个大汉,左掌一翻,“铮”的拔出了腰挂的长剑。 店堂的空气,刹那间彷佛一寒,那些人的动作亦在这刹那完全停顿。 路云飞按剑四顾一眼,道:“我只说一次,若再动手 我剑下绝不留情。”话落,他举步向门口走去。 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但路云飞才跨出第三步,一声怪叫,一个人握刀向他冲来。 路云飞瞪着他冲近,那人一接触路云飞的目光,心头不禁一寒,可是仍然一刀砍下,路云飞冷笑出剑,后发先至,寒光一闪,血光崩现。 那个人的右肩“嗤”的出现了一个血洞,长刀落地,仓惶急退。 这时候又有三人冲到。 路云飞脚步不停,左手剑一闪再闪,接连三闪,三个人几乎同时惊呼倒退,右手兵刃落地,右肩亦各多了一个血洞。 好快的剑!其他人看在眼内,俱都由心底寒了出来。 路云飞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嗤嗤”两枪贴衣刺来,路云飞右脚一曲一伸,一脚踹在一人的面门上,那人的面门当场碎裂,连人带枪飞回,撞碎了一片瓦面,飞坠地上。 路云飞的右肘跟着撞上另一人的咽喉! 那人惊呼未绝,咽喉已被撞断,气绝当场,斜飞落地。 路云飞一个飘纵,落在长街上。他冷冷地站在长街 上,一动也不动。 霹雳也似的一声暴喝即时传来;“好身手!” 正是方才大喝“杀”的声音。 路云飞应声缓缓转过了身子。 三丈外的长街正中,放着一张紫檀太师椅,一个矮胖臃肿,皮光肉滑,一根胡子也没有的中年汉子独个儿坐在那里——“神拳”郭长溪。 路云飞双目盯视着郭长溪,目光比剑还要凌厉。 郭长溪的目光也凌厉异常,充满了恶毒的光芒。 路云飞上下打量了郭长溪几眼,道:“你是郭长溪?” 郭长溪道:“正是。” “中州四绝只来了你一个人?” “一个人已经足够了。” “其他三人,以我所知这几天都在孙家庄内。” “是郭杰给你的消息?” “郭杰的消息一向都非常可靠。”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何以他们三人不来?” “因为我把这消息截了,没有让他们知道。” “目的何在?” “孙杏雨曾说凭我一人,绝不是你的对手。” “你怀疑他的话?” “所以我一个人来。”郭长溪有点得意的说。 “郭杰已替我打听清楚。” “所以你敢出来会我?” “不错。” 郭长溪面露揶擒之色道:“‘金牌杀手’实在是个聪明人。” 路云飞冷冷地道:“你却不是。” 郭长溪道:“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路云飞淡淡一笑道;“话虽是这么说,你对自己武功其实并无信心!” “是么?” “所以你才吩咐手下先动手。”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你现在已经有必胜把握?” “没有。” 路云飞上下打量子郭长溪一眼,忽然冷笑道:“想不到中州五绝之中,竟然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汉子。” 郭长溪微喝道:“少说废话!” 路云飞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郭长溪那些手下,这时已纷纷涌出店来,埋伏于店外的亦纷纷现身,只等郭长溪一声令下,群起而攻之。 可是每个人的脸上,多少都带点恐惧的表情。 郭长溪目光一扫,突然挥手道:“都给我退下!” 那些人倒是服从得很,立时全都退开一边。 郭长溪目光转向路云飞的面上,道:“郭杰呢?” 路云飞道:“在店内,与霍定同归于尽。” 郭长溪道:“这个人倒是宁死不吃亏的。”冷笑了一下,接道:“却不是一个成功的探子。”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尚未探出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何以见得?” “如果他已经探出,你现在该赶去另一个地方了!” 路云飞忙问道:“什么地方?” 郭长溪冷笑不答。 路云飞沉声追问道:“那又是什么事情?” 郭长溪只是冷笑。 路云飞不禁沉吟起来。 郭长溪即时“飒”的站起身子,他坐的那张紫檀太师椅,几乎同时片片碎裂。 路云飞月光一闪,脱口道:“好功夫!” 郭长溪冷笑着,大踏步跨前,走过之处,长街的青石板块块碎裂,显示出他果然名不虚传,内功的确精湛深厚。 略云飞握剑的手不觉紧了一紧,郭长溪跨出了十几 步,突然停下,冷然说道:“路云飞,你可敢与我赤手空拳一战?” 路云飞毫不考虑的道:“不敢!” 郭长溪大笑。 路云飞接着又道:“江湖中人谁不知道你双拳就是兵刃,裂石开碑,坚硬如铁!” 郭长溪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路云飞以指弹剑,道:“剑却是我的兵刃!” 郭长溪暴喝道:“出剑!”“剑”字出口,人已窜出,闪电般落在路云飞的面前,双拳疾出。 左七右八,一击就是十五拳,拳击到一半,这十五拳已变为三十拳,击向路云飞的身上,好快的拳势。路云飞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快的拳法,他的剑法也是快得惊人,却没有把握同时接下郭长溪的三十拳。 他用一支剑,郭长溪则是双拳齐出。 郭长溪的左手绝快不过他的左手,右手也一样,但左右两拳同时施展,却未必快不过他的长剑了。 他临敌经验丰富,和剑一划,身形同时倒退。 剑一划之间,已然是三七二十一剑,每一剑都刺在郭长溪的拳头上! 郭长溪双拳无损! 路云飞一剑挡开了郭长溪二十一拳,还有九拳,连退七步,方让开了郭长溪的九拳。 郭长溪叱喝连连,双拳连绵不绝,接着又是三十拳。 拳风呼啸,激起一地尘土。 路云飞再退二十步,退向店门。 挡在他后面的人慌忙让开! 路云飞退入店内,右手剑一勾,左手袖一扫,两扇店门疾然关了起来,但随即碎开,碎成了数十片。 那么竖实的门板,挨不住郭长溪的两拳,路云飞人已不在门后,刹那之间,他已然掠上了店堂正中,一张桌子上。 郭长溪夺门抢入,飞身直扑路云飞,人到拳到。 “轰”然一声,那张桌子在铁拳下碎裂,路云飞人已凌空,反手挥剑,一片剑光迎头洒下。 郭长溪偏身一闪,双手一抄抄住了旁边一张桌子,迎向那片剑光,桌子在剑光中“嗤”的一裂为二。 郭长溪双手一翻一拍,竟以那分成两边的桌子的桌面将路云飞那支剑夹在当中。 路云飞整个身子立是倒纵半空,郭长溪随即双手一挥一松,“呼”的一声,那两张桌子疾飞出去。 路云飞亦随着飞了出去。 郭长溪跟着扑前! 那两边桌子一飞丈外,撞在一根柱子上,“隆”然一 声巨响,瓦碎柱断,一片屋瓦当场崩落,掀起一店飞尘。 那两边桌子才撞上柱子,路云飞便已凌空一个跟斗,倒翻开去,郭长溪跟踪扑到,双拳连环,左右交击。 路云飞一剑千锋,仍然被郭长溪双拳追得连连后退,两人所经之处,桌椅尽碎。 一退再退,路云飞已退到一面墙壁之前。 郭长溪看在眼内,大笑道:“我看你还能退到那里?” 话声未完,路云飞后退的身子已抵住了墙壁,突然拔高,壁虎一样的贴着墙壁向上急窜而去。 “卟卟卟卟……”双拳追击。 一阵乱响,墙壁上多了十几个拳洞,有两拳眼看着便能够捶碎路云飞的双脚,但仍然落空了。 郭长溪又急又怒,暴吼连连,拳势更疾更猛。 “轰隆”一声,老大一片墙壁,在路云飞脚下倒塌了,几乎是同时,“哗啦”一响,路云飞撞翻了头上一片瓦块,飞了出去。 郭长溪看在眼里,双脚一分,就从墙壁那个缺口跨出 墙外是一条小巷。 郭长溪人在巷中,路云飞人却在瓦面边缘上,两人的目光一触,天地间的杀气便重了一分,脚步一移,又重一分。 两人同时移动脚步,向长街那边奔过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无需说话,这已经表示彼此同意在长街上决一死战。 郭长溪那些手下都留在客栈前的长街上,无一不是一脸惊骇之色,他们虽看不到客栈内的情形,但柱折墙塌的声响入耳,亦不难想像到那是一场激战。 他们并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他们看见郭长溪飞步的从巷子里奔出来,不由得一阵欢呼之声只叫了一半,便中断了。 因为,他们在刹那间也看到了路云飞。 路云飞没死,他们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路云飞在瓦面上,飞身一掠三丈,飘身落下了长街。 郭长溪立即扑前,挥拳! 路云飞霍然回身,出剑! 二个绝顶高手又缠斗在一起了。 路云飞三尺长的剑闪电般刺向郭长溪的咽喉。 郭长溪冷然一笑,击出的双拳突然化作双掌,一翻一合之间,竟然将路云飞刺来的长剑夹在双掌之中。 鲜血立即从他的指缝流出。 路云飞的那一剑之中,最少有十四种变化。 可是郭长溪仍然能够将他的那支长剑夹在双掌之中,紧接着,郭长溪右脚蹋出,踢向路云飞小腹要害。 练拳的人,大都会同时练脚,郭长溪没有例外,他双脚虽然没有双掌那么厉害,但一脚踢出,亦足以开碑裂石。 这一动,真力便一分,剑锋入肉更深数寸,血亦流得更多了,可是剑仍然紧紧夹在他的双掌之内。 路云飞这时候要将剑抽回,并不困难,不过他顾得抽剑,就必然闪不开那一脚,也只有弃剑才能闪开那一脚。 但,路云飞没有弃剑。 刹那间,“崩”的一声,那支剑突然中断。 路云飞的身形立即恢复了自由,间不容发地闪开来脚,手中断剑同时一沉一送,从郭长溪的双掌穿过,刺入他的咽喉。 郭长溪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了,一瞥见剑光,双臂立即闪摆,正好将路云飞的手腕夹在手臂之内。 路云飞的手腕猛一阵酸痛。 这种酸痛的感觉迅速消失!因为他已看到血从郭长溪的咽喉激射而出,郭长溪浑身的力气亦随之消散了。 但,并不是一下子消散,只听他闷哼一声,夹在双掌之中的那截断剑射向路云飞面门,人同时倒退。 路云飞偏身一闪,那截断剑从他身旁射空。 郭长溪的咽喉同时脱出了剑锋,身形倒翻了出去,他的动作异常缓慢,这一翻,剑锋便自上而下划开了他的胸襟。 两张白纸从他的胸襟之内飞出,蝴蝶般飞舞半空,白纸犹在半空中飞舞,郭长溪的身子已倒了下去。 路云飞长长吁了口气,抛下手中的半截断剑,皱了皱眉,探手一抓,抓住了那两张刚落下的白纸。 白纸上写着——路云飞人在东平镇吉祥客栈。 路云飞淡淡一笑,抛下这张白纸,目光接着落在另一张白纸上,面色立变,目光跟着一栗—— 韩方已经被抓起来,现送往落马镇悦来客栈。 “原来韩方已经落在他们的手中了,哼……”路云飞冷然哼了一声,转身举步向客栈那边走去。 那边的一道木栅柱子上,拴着好几匹健马。 木栅附近站着好几个郭长溪的手下,一见路云飞到来,纷纷散开。 路云飞没去理会他们,从地上捡起一支长剑,一划,斩断两匹健马的缰绳,纵身掠上其中一匹的马背,反手抄住另一匹马的缰绳,一人两马,往外飞奔而去。 没有人敢拦阻,更无人敢随后追去。 蛇无头不行。 ------------ 第八章 杀他易如反掌 又是正午,三骑快马箭一样飞驰入落马镇。 孙杏雨一马当先,汗流披面,一身衣服已被汗水湿透,白松风、杜飞熊紧跟在孙杏雨后面,杜飞熊汗水淋淋,白松风胸襟尽湿。 他们胯下已不是原来的坐骑,原来的坐骑早巳累倒路上。 入长街,遥见一块招牌,上面的四个金字目光下闪闪生辉——“悦来客栈”。 孙杏雨马不停蹄,一直冲到客栈门前才将坐骑勒住,三个黑衣人即时从屋詹的暗影之下窜出。 一人背着一对霸王盾,一人腰挂日月轮,还有一人的腰带之上斜插着一对天门棍,正是勾魂四鬼死剩的董尚、马方平、何冲。 孙杏雨目光一落,“唰”地纵身下马,道:“董尚!” 董尚欠身道:“在。” 孙杏雨道:“张方呢?” 董尚道:“擒韩方之时,不慎死在韩方的手下。” 孙杏雨道:“韩方已给你们抓起来了?” “正锁在后院。” “可有事情发生?” “没有。” “附近可见可疑之人。” “不见。” “好,给我引路!” “请!”董尚把手一摆,转身向店内走去。 孙杏雨跟在后面,白松风、杜飞熊亦巳下马,跟了进去,马方平、何冲二人走在最后,暗影中随即又走出两个黑衣汉子,将孙杏雨三人的坐骑牵走。 客栈门外立时又恢复了平静,彷佛一点事情也没发生过。 这间客栈,本来就属于中州五绝所有,客栈内住的也全是中州五绝的人,到处一片平静,事实四伏杀机。 过前院,转回廊,众人来到后院围墙的那道月洞门前,一株芭焦半掩着月洞门左侧。 董尚将手按下遮住月洞门的一块芭蕉叶上,一步尚未踏进门内,就响起了一声轻叱:“什么人?” “是我。”董尚脚步一顿。 那个声音又道:“你是谁?” 随着话声,董尚的脚步再展,一步上前,怒叱道:“你们瞎了眼睛啦!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四个黑衣汉子手捧弓箭,诚惶诚恐的从暗中走出,一见董尚身后跟着孙杏雨、白松风、杜飞熊三人,忙躬身 行礼。 孙杏雨挥手道:“不必多礼!”脚步不停向前行去。 董尚不敢怠慢,抢先快步走到一个房门前,不等他开口,两个黑衣汉子已经由内将门打开了。 房间异常宽敞,对面那面墙壁上嵌着四个铁环,各拖着一条三尺长短的铁链,相连着锁镣。 下面的两条铁链紧锁着韩方的双脚,上面的两条却虚悬在那里。 韩方的右臂已断,左掌也已被何冲的天门棍击碎,锁不锁都是一样。 还不到两天,这个铁汉已被抓磨得不成人形了,脸色苍白得有如死人,他非常疲累,斜卧在墙下。 听到了开门声,他仍勉强张开眼睛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而且还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苍凉。 孙杏雨三人一踏入房内,董尚就亲自搬来了三张椅子。 白松风开山巨斧在身旁一顿,大马金刀的坐下,杜飞熊亦自坐了下来,孙杏雨却笔直的走到韩方的面前。 韩方大笑未歇,突然断绝。 孙杏雨的目光像把利刃,刺进了他的咽喉,封住了他的咽喉,可是他仍睁大了眼睛,瞪视着孙杏雨。 “你就是韩方,是皖西双义的老大韩方?” 韩方冷冷地道“不错。” 孙杏雨忽然一笑道:“好汉子。” 韩方冷笑。 孙杏雨又问道:“杀柳孤月的是不是你?” 韩方道:“正是我。” 孙杏雨双眉一轩道:“以我所知,你用的兵器和贾奉一样,都是刀。” “什么兵器我都用。” “剑也用?” “不错。” 孙杏雨怒哼了声,道:“无论你用刀抑或是用剑,都不是柳孤月的对手,更没有可能将他一剑刺杀!” “他武功虽高,当时却喝醉了酒。” “尽管如此,凭你们皖西双义仍杀不了他。”“你的判断绝不会错的,是不是?” 孙杏雨不由沉吟起来了,柳孤月在当时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什么样子,他完全不清楚。 韩方冷冷的接道:“以他当时那样子,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杜飞熊嘴角一咧,道:“既然如此容易,怎么贾奉又命丧当场,你亦断去了一条右臂呢?” 这话说得有道理,韩方不由默然。 孙杏雨接着又道:“根据我们所得到的资料,当时你与贾奉都只是腰挂一刀。” 韩方道:“你的资料没有错误么?” 孙杏雨一笑,道:“我们先后曾经问过当时在柳堤上的三十六个游人。” 韩方倒抽一口冷气,这中州五绝果然厉害? 孙杏雨道:“不过你们虽没有剑,那个少女却有。” 韩方道:“她虽然有剑,可不懂用剑。” “带剑的人会不懂用剑?” “混战之下,我连刀带臂被柳孤月斩下,只有用她的剑了。” “你左手用剑,反而能够一剑将柳孤月刺杀,就是路云飞,也自愧不如了。” 韩方不由一怔。 孙杏雨又是一笑,道:“杀柳孤月的若是路云飞,你根本不必替他遮瞒,凭你的本领,也根本杀不了他,那么到底是谁杀了柳孤月?” 韩方听说,不由自主的吁了口气,神情亦自一宽,那毕竟证明了一件事——敖玉霜已经找到了路云飞。 他这个神情变化,又焉能逃得过孙杏雨的眼睛,双眉不由蹙了起来—— 那个女孩子必是路云飞的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人? 孙杏雨双眉逐渐紧蹙,忽然以手支额,一旁坐下。 白松风、杜飞熊看在眼内,一声不发,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孙杏雨这样。每当孙杏雨这样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孙杏雨必然已经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正在尝试着朝这线索探索着。 韩方看见他们这样,不禁担心起来,虽然他并不知道孙杏雨的这个习惯,看见孙杏雨这个样子,亦知道必然是有所发现。 到底他发现了什么?是否已知道那个女孩子就是敖玉霜。 韩方正在担心,孙杏雨忽然放下了手,笑了笑,这一笑有说不出的邪恶,韩方看在眼中,一颗心几乎跳出来。 孙杏雨随即站起身子,笑顾韩方道:“远在路云飞闯出‘金牌杀手’的时候,我们已考虑到有与他碰头的一天,所以有关他的资料我们也搜集不少。” 韩方不明白这话的用意。 孙杏雨接着说道:“这个人虽然名满天下,朋友却不多,除了‘飞豹子’丁兆雄、‘穿城鼠’三郎、唐家老店之外,值得他拚命的朋友则更少了。” 韩方怔怔的看着他。 一顿,孙杏雨又道:“柳孤月死后那几天,你到过什么地方,我们都了如指掌,从你的行踪看来,我可以肯定一句话,你并非逃命,乃是找人。” 韩方-惊,但没吭声。 孙杏雨又道:“能够与我们作对,胆敢与我们作对的人简直就屈指可数,这种人而又是路云飞朋友的,如果我们的资料没有遗漏,只有三个人,他们之中这几天之内曾经在那附近走动的,只有一个。” 韩方脱口道:“谁?” 孙杏雨得意地道:“敖笑山。” 韩方立即就像被重重的抽了一下鞭子,不由混身一震。 孙杏雨看在眼内,又道:“那个少女莫非就是敖笑山的独生爱女——敖玉霜?” 韩方斩钉截铁道:“不是!” 孙杏雨阴阴的一笑道:“不管是不是,我们都会找她一问的。” 韩方挣扎着坐起身道:“你们不能够这样!” 孙杏雨道:“除非你将真相全都告诉我们?” 韩方倏的大笑起来,道:“你休想从我的口中知道是谁杀柳孤月,你们尽管去找敖笑山的女儿敖玉霜,这个人怎样,反正都与我毫无关系。” 孙杏雨没有作声,只是冷冷的望着韩方,彷佛要从韩方的脸上看出他是否说谎,韩方给他看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人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毒蛇一样的阴险,野狼一样的凶恶。 杜飞熊、白松风二人也望向韩方,一个个似要择人而噬。 韩方实在忍不住了,嘶声大叫道:“人是我韩方杀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剁,只管下手。” 孙杏雨突然大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笑声有如狼号。 不是在他的旁边,相信谁也想不到,好像一个外表这样温文的人,竟然会发出这么恐怖的笑声。 孙杏雨的森冷笑声未绝,韩方的惨叫声已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凄厉,响彻后院,不忍卒听。 惨叫声中,除了孙杏雨的大笑外,还夹杂着白松风、杜飞熊的狂笑。 他们已开始逼供,孙杏雨可以将一个人杀上三天三夜才将之杀死,在逼供方面必然也有过人之处。 韩方能否禁受得住? 孙杏雨几乎已推测得出整个事件的真相,甚至已推 测得出那个女孩子便是敖笑山的女儿敖玉霜。 不过,这也只是推测,在未能证实之前,孙杏雨绝不会采取行动。 敖笑山一剑九飞环名震江湖,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没有必要,孙杏雨又岂会树立这个强敌。 所以他一定要逼韩方说出事实真相。 惨叫声继续了半盏茶之久,由高而低,终于断绝,所有的声音亦同时断绝,整个客栈陷入了一种异常的静寂中。 又过了半盏茶之久,一声闷哼突然在房间内响起,短促而特别。 房间的门户旋即打开,孙杏雨、白松风、杜飞熊鱼贯走出,却是向客栈后门走去。 客栈后门之上是一条小巷,两个店小二牵着三匹健马已经等在那里,孙杏雨三人接过马缰,随即牵马走向巷外,三人都木无表情。 一出了小巷,三人就纵身上马,策马急急向镇外奔去,他们走得这么匆忙,就像是已经从韩方的口中问出了事情的真相。 口口口口口口 午后,阳光更加绚丽,东风如梦。 一骑快马迎风奔来,停在悦来客栈门前,那骑士纵身方下马,那匹马便自悲嘶一声,倒在地上。 那骑士目光一落,轻吁了一气,一拂袖,拂下了一身尘土,一脸的倦容,亦在这一拂之中完全消散。 这骑士正是路云飞,他缓缓抬起头来,瞪着“悦来客栈”那块招牌,忽然咧嘴一笑,那种神情既不羁,又洒脱,然后举步走入客栈。 客栈门大开,里面却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店小二,和掌柜的在聊天,他们看见路云飞进来,都齐地一怔,两个店小二随即嘻开嘴脸相迎。 “这位客官……?” 路云飞笑接道:“这儿就是悦来客栈么?” “正是。” “整个落马镇就只有这么一间悦来客栈?” “不错。” “这我就找对地方了。” “抱歉得很,我们这里已经客满。” “不用抱歉,我并非来投宿。” “那是……” “来找人。” “请问客官找的是谁?” “韩方。” 店小二一怔,道:“我们这儿没有叫韩方的客人。” 另一个店小二接口道:“未知客官要找的那位韩方是什么人?” 路云飞道:“是皖西双义的老大,昨天被你们的同伴抓来这里。” 两个店小二又是一怔。 那个掌柜的接口道:“这位客官,我们实在不明白你说话的意思。” 路云飞笑问道:“你们难道不是中州五绝的人?” 三人仍然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路云飞又道:“我叫路云飞。” 三人面色微变。 路云飞道:“这个名字你们应该不会陌生!”话未说完,已探手一把抓住了旁边一个店小二的胸衣。 那个店小二面色大变,掌柜的忙从柜台后面转出,高声道:“客官手下留情,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路云飞冷冷道:“说!” 掌柜双手一摊,道:“我们实在不知道什么中州五绝,什么皖西双义。” 路云飞目光一寒,手一紧,眼一转,回瞪着抓在手中的那个店小二,沉声道:“你来告诉我,韩方被关在什么地方?” 店小二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路云飞语声一厉,道:“再问你一次,韩方在那里?” 店小二尚未开口,路云飞又道:“这一次你再说不知道,我就先断你双臂。” “我……”店小二一个“我”字出口,右手已多了一支匕首,猛插向路云飞的胸膛,但匕首才刺出一半,店小二的身子就已飞上了屋梁。 店小二不由魂飞魄散,双手慌忙抱住了那根横梁,想跃下,可是一看那条横梁离地有两丈多高,两条腿先就软了。 另外一个店小二也已匕首在手,但目睹路云飞只是手一挥,那个伙伴便飞起两丈,不禁为之心寒。 他一个念头还未转过,眼前人影一闪,路云飞已来到面前,又是一把抓去,那个店小二慌忙闪动,但身形才动,胸襟已被抓住了。 他大叫出手,一匕首刺去。 那支匕首眼看着就要刺在路云飞的胸膛之上,可是竟从路云飞的身旁刺过,“嗖”的刺入了一根柱子内。 路云飞的左袖即时拂下,那个店小二右腕一酸,握着匕首的五指不由自主松开,他旋即被路云飞推得连退半丈,“蓬”一声撞在柜台上。 路云飞冷冷地道:“你来告诉我!” 没有回答,店小二头一偏,竟然昏死过去。 路云飞一松手,任由那店小二滑倒在地上,转向那掌柜的,一笑道:“想不到我一撞之力竟然如此重!” 那个掌柜的被路云飞笑得心胆俱寒。 路云飞接口又道:“现在只有问你了。” 那个掌柜的“蹬蹬蹬”连退了三步,挨在柜台上,颤声道:“路大侠饶命!” 路云飞笑道:“三人之中,原来你还是好说话。” 那个掌柜的混身都颤抖起来。 路云飞问道:“韩方是不是囚在这儿?” 那个掌柜的面露狐疑之色。 “说!” “是囚在这里。” “什么地方?” “后院。” “有什么人看守?” “勾魂四鬼和十二个弓箭手!” “中州五绝没有来?” “没有。” “我都找来了,中州五绝没有理由仍未见人,难道你们没有给他们消息?” “我们……我们……”掌柜的欲言又止。 “你们怎样?” 掌柜的嗫嚅着道:“已放出了信鸽,照道理该收到,这时候亦应该赶到了。” 路云飞冷冷地,突然道:“后院怎么走?” 掌柜的抬手指着那边道:“由那里出去就是前院,转回廊,就见一道月洞门,月洞门之内就是后院。” 路云飞摇头,道:“要经过这么多地方吗?” 掌柜的忙道:“是的。” “我记性不大好,你最好与我走一趟。” “我……” “不愿意?” “愿意愿意。” 路云飞右手一摆,道“请!” 掌柜的苦着睑转身举步。 路云飞一拂袖,一股劲风飒然卷出,横梁上的店小二冷不提防,立时被那股劲风卷得一个跟斗摔了下来。 他不由惊呼出声。 惊呼方出口,路云飞已然接住他的身子,旋即封住了他的穴道。 掌柜的又吓了一跳,脱口道“请……请手下留情。” “我只是封住他的穴道,省得他大呼小叫,惊动其他人。”路云飞一笑又道:“是了,这间客栈之内,共有多少人?” 掌柜的道:“大概有三十来个。” “地方这么大,以我看最少可以住上六七十人。” “嗯!” “其他人那里去了?” “全都奉命去打听你的行踪。”掌柜的苦笑了一笑,道,“他们大可以在此等候。” 路云飞笑道:“就连我也意料不到自己竟然会找来这儿?”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勾魂四鬼抓了韩方回来,现在这儿只怕十个人都没有。” 路云飞道:“那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相信也就是勾魂四鬼他们。” “应该就是。” “倒要见识一下。” “可惜在围捕韩方之际,四鬼已经被韩方砍倒二鬼。” “很好!” 掌柜的不由苦笑。 转回廊,将进月洞门,一声轻叱划空传来:“什么人?” 掌柜的慌忙的道:“是我!” 一个黑衣人从暗影中转出,目光一落道:“原来是马掌柜!” 掌柜的强笑道:“正是我。”举步跨入院内,路云飞 跟随在后,走不到几步,马掌柜身形突然一倒,伏地猛一滚,嘶声道:“杀掉他!” 他笨拙的身形突然竟变得如此矫健,路云飞冷不提防,一把没抓住,一蓬弓已迎面射至! 施放这蓬弩箭的,正是问他们“什么人”的那个黑衣人。 马掌柜显然方才已对他有所暗示,所以他能够及时出手。 路云飞跟在马掌柜后面,当然看不到马掌柜表情变化,可是他反应的敏锐却绝非常人所能及,一把抓不住,右手已拔剑出销。 剑光一闪,迎面射来那蓬弩弓尽被击落,机簧声随即又响。 路云飞轻啸一声,颀长的身躯如箭般射入了半空,飞蝗般的乱箭,“嗤嗤嗤”的纷纷的从他脚下射过。 他身形一变,“天马行空”,凌空一跨十七尺,急落在马掌柜的身旁五尺,那些弓箭投鼠忌器,即时停下。 马掌柜耳听风声,半身疾转,双手中已然多了一对日月环,“呛啷”的一撞一分,斜切向路云飞左右双胁。 路云飞长剑一引,一招两式,震开切来的日月环,冷笑道:“以你的身手,做一个掌柜的实在太过委屈。” 马掌柜冷笑道:“这里的掌柜本来就不是我!” 说话间,日月环已连攻了三十六招,路云飞从容的接下,道:“你莫非就是勾魂四鬼之一?” “正是。” “高姓大名?” “马方平!”日月环倏走偏锋! 路云飞长剑一横,便将日月环封死,再一引,当中疾刺了过去,马方平惊呼急退,裂帛一声,胸前衣襟已被剑划破。 路云飞长剑追击,马方平连连后退,额上不觉已冒出冷汗。 路云飞剑势不停,冷笑道:“方才你一番做作,就是要将我引来这儿?” 马方平日月环一连七式,再退了三步,喘过一口气,道:“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必然已死在乱箭之下!” 路云飞问道:“勾魂四鬼只你一个在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此时他们还不现身,尚待何时?”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看你并不像视死如归的那种人。” “这是什么意思?” 路云飞冷冷地道:“因为你最多只能再接我三招,三招之后,他们就是现身出来也没有用了!” “你在吹什么大气?”日月环急展,连环十八击。 路云飞身形飘忽,闪开日月环,倏然一声道;“看招!” “当”一声,剑竟然被撞了回来,一双霸王盾猛然压下,路云飞急退半丈,脚一顿,道:“总算出现了!” 董尚那双霸王盾左右一分,大笑道:“可惜你连我一招也不敢接!” “你用的是霸王盾?” “连这种兵器你也没见过?” “只是没接过。” “那么就不要错过这次的机会了!”霸王盾一扬,疾向路云飞冲去。 紧接着,一个黑衣大汉忽然从花树丛中窜出,猛砍向路云飞的脖子上,路云飞反手一剑从他胁下刺去。 霸王盾和日月环也同时左右攻向路云飞。 黑影中,十多个黑衣汉子悄悄掩至,各人手中均持着长刀,将路云飞包围在当中,于是展开了一场混战。 几个回合之后,伤的伤,死的死,再也没人敢轻易出手了。 路云飞环顾四周一眼,向前走去,挡住去路的两个黑衣汉子慌忙倒退,倒退出半丈,互望一眼,挥刀一齐扑上。 其余的黑衣人一见,亦挥刀前扑,刀光乱闪。 路云飞脚步一顿,身形猛一转,右手长剑环身一绕,乱闪的刀光刹时尽散,剩余的几个黑衣大汉连人带刀倒了下来。 董尚突然大吼一声,道:“走!”身形拔了起来,向墙外翻了出去。 马方平一听,也忙掠身跟去。 片刻不到,那些黑衣大汉已不知所踪,偌大的后院,只剩下路云飞一人。 路云飞缓步走到门前,一只右手方按在门上,“卟”一声,门上突被一把锋利的长刀刺穿。 路云飞按在门上的右手及时落下,捏住了那把长刀的刀脊,一抖,“咔”一声,那把长刀就断成两截。 门内有人一声惊呼。 路云飞手一反将断刀掷掉,飞起一脚,“蓬”的将门踢开。 两个黑衣大汉仓惶倒退,一人手中刀已断,一人立即将手中长刀架在靠墙而坐的那个人脖子上。 那个人衣衫破烂,血迹斑驳,面色苍白,右臂已断,胡乱用破布扎上,左臂被铁链锁着,铁锁长只三尺,他坐在地上,那只手便吊在半空。 他一脸的痛苦之色,眼半睁,神智却似乎不大清醒,看见那把刀落下,他也没将头稍微偏开。 那黑衣汉子喝道:“再上前,我就将韩方一刀宰掉。”语声颤抖,就连握刀的右手也颤抖起来,他的胆子看来并不大。 路云飞不得不停下来,他实在担心那个黑衣汉子手中失了分寸。 黑衣汉子见路云飞停下脚步,又喝道:“出去。” 路云飞冷冷地道,“你的刀绝对快不过我的剑,我若是全力出手,在你的刀砍下之前,我已将你立斩剑下。” 黑衣大汉面色大变。 路云飞又道:“放下刀离开,我饶你们一命。” 两个黑衣汉子又惊又喜,半信半疑;相顾一眼,一人急急问道:“你说的这话可是真的?” 路云飞长剑入鞘,道:“你们再不走就是假的了。” 说着横移了三步。 两个黑衣大汉又相顾一眼,然后一齐移动,心惊胆战地从路云飞面前走过,走出门外才松了一口气,脚步也快了起来,一溜烟跑得不知所踪。 路云飞头也不回,迳自走到墙下韩方身前。 韩方好像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望着路云飞走来,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路云飞目光一落,道,“好汉子。” 韩方哑声道:“彼此。” 路云飞道:“我来得算是时候。” “辛苦路兄。” “敖玉霜已跟你说过我?” “不错。” “这之前你见过我么?” “没有,但除了‘金牌杀手’路兄,还有谁敢这样闯进来?” “反正都不清楚这里的情形,倒不如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即使他们已接到消息,也未必料得到我竟在光天化日下采取行动。” “是的,路兄怎会找到这儿来?” “从郭长溪那儿得来的消息。” “郭长溪怎会……” “他已被我杀了。” “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这件事,立刻动身赶到这儿来,已经跑折了两匹健马,就是怕孙杏雨他们抢在前头。” “韩方一条贱命,何足如此……”韩方感动的激声说。 路云飞上上下下打量了韩方一遍,道:“韩兄相信已吃了他们不少苦头!” “算不了什么。” 路云飞随即用脚挑起了那把长刀,右手一探,正好接住,道;“韩兄请将左手贴着墙壁。” 他一刀砍下,“铮”一声,火星飞溅,刀一断为二,那条铁链亦断成两截,韩方不禁吁了口气。 铁箍仍然留在他的左腕上,连同半尺长的一条链子。 路云飞抛掉断刀,道;“离开这儿,我们再想办法弄掉那上铁箍。” 韩方点点头。 路云飞道,“韩兄行动方面……” 韩方挣扎着站起身子,道:“相信还不成问题。” 话未说完,身子已然一栽,路云飞忙伸手一把扶住,韩方却摇头道:“只是筋骨太久没有活动,血气凝带,一会就会恢复过来。” 路云飞沉吟道;“进来的时候我看见前院那边马棚里养有好些马,还有辆马车,正好拿来代步。” “最好不过。”韩方目光一转,倏的问道:“路兄进来之时,可曾遇见孙杏雨、白松风他们?” 路云飞一怔道:“他们来过了?” 韩方道:“还有杜飞熊。” 路云飞道:“马方平却说他们还未到。” 韩方皱眉道:“这其中只怕有诈。” 路云飞想想,道:“这一次教人虽然有惊,却是无险,马方平、董尚二人显然都未尽全力,的确很值得怀疑,他 们的动机到底何在?” 韩方道:“只怕是准备在你将我救出之后,才采取行动。” 路云飞“哦”了一声。 韩方接道:“如此一来,因为兼顾我,不能够尽展所长,孙杏雨三人若是同时出手,路云飞兄只怕未必应付得来。” “不错。” “所以,一踏出这个房间我们便分开好了。” “这是什么话?” “路兄救我出这个房间,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救人救到底。” “倘使因为我,使路兄有什……” 路云飞眉头一皱,道:“我看你也是条硬汉,怎么如此婆婆妈妈?” 韩方苦笑。 路云飞又道:“孙杏雨三人也许如你所料,也许有什么事不得不离开,究竟是怎么回事,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到时候,我们看情形再作打算。” 韩方惟有点头了! 路云飞道:“这个落马镇东北西三面都有路可走,他们未必推测得到我们要走的是那一个方向。” 韩方皱眉道:“有件事情,我看必须一说。” “请说!” “孙杏雨方才曾向我逼供,我虽然尽量掩饰,但从我的说话之中,他已推测出杀柳孤月的不是我。” “哦!” “唉……”韩方叹了一口气,道:“从我这几天的行踪,他甚至已推测得出我要找的人就是敖笑山,那天的少女就是敖笑山的女儿敖玉霜。” 路云飞双眉紧皱又随即放开,道,“我看他只是推测,尚未肯定。” “不,他好像挺有把握似的。” “那就随他去猜了。” “可是听他的口气,显然有意找敖玉霜问个清楚明白。” 路云飞的双眉又紧皱了起来。 韩方沉吟了片刻,担忧的说道;“以孙杏雨的消息灵通,要找到敖玉霜姑娘,相信并不成问题。” 路云飞的双眉皱得更深了。 韩方接着又说道;“万一给他们三个恶魔找到了,以他们的狡猾机智,只怕不难问出事情的真相。” 路云飞点点头。 “所以我以为路兄最好尽快赶返敖玉霜姑娘身旁。” “看来似有这个必要。” “玉霜姑娘的藏身所在,无疑必然非常秘密,但中州五绝的耳目众多,他们走得那么匆忙,说不定已掌握了什么线索。” 路云飞心头一凛,道:“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话声未落,身形一闪已掠出了房间。 ------------ 第九章 杀个人仰马翻 阳光依然绚烂。 本来也颇为热闹的长街,不知何时巳变得冷冷清清,一个行人也没有了。 风在吹,这如梦一般的东风彷佛已变得肃杀。 倏然一声马嘶,一骑快马箭一样从悦来客栈之内夺门射出,奔向长街的东面,马鞍上伏着一个黑衣大汉,面目却藏以臂弯中。 蹄声急激,马快如飞,瞬间奔到街口。 突然,街口那边响起一声震撼长空的霹雳巨响,一道闪电同时击在那匹健马之上。 那匹健马的头立时齐颈飞了起来,马背上的那个黑衣汉子身子亦齐晌而断,飞入了半空,血雨激飞。 没有头的马驮着那黑衣汉子的下半截身子仍然向前飞奔前去,猛撞在前面转角那片高墙之上。 一朵老大的血花,“蓬”然在墙上溅开,马倒下,半截死尸从马鞍上飞了开去,触目惊心,闪电一击落下,赫然是一柄奇大的开山利斧。 “鬼斧”白松风手握斧柄,悍立在长街正中。 那匹健马刚刚倒下,又是一匹健马从客栈冲出,却是向正对客栈大门那条横街奔去,马鞍上亦是伏着一个黑衣大汉。 蹄声急如细雨,眨眼间,那一骑巳奔至街口,街口那边即时闪起了一蓬青芒。 那一骑冲入了青芒之中,立即就人仰马翻,倒地不起,一个人随即从一侧缓缓的负手踱了出来,暗器无敌孙杏雨。 两骑的情形,路云飞都看在眼中,沉声道:“果然现在才采取行动。” 韩方一旁叹息道:“既然如此,路兄不要管我了。” “不!韩兄用不着担心。” “以他们的经验丰富,目光的锐利,纵然认不出那两人乃是这间客栈的店小二,也应该看得出那两人绝非我们。” 路云飞一声不响。 韩方接道:“但他们仍然出手,而且毫不留情,这无疑表示,他们已决定宁枉毋纵,击杀这间客栈出去的任何人。” 路云飞忽然一笑,道:“他们守住了三条路的出口,虽然封死了我们的去路,但如此一来,实力也分散了。” 韩方目光一亮,道:“不错。” 路云飞道:“守在正面的是孙杏雨,东面的是白松风,西面的自然是杜飞熊。” 韩方点点头。 路云飞接着又道:“孙杏雨暗器人称无敌,白松风鬼斧裂石开碑,比较起来,似乎还是杜飞熊的一支剑容易应付。” 韩方笑笑。 路云飞接着又道:“那我们就驾车往西面闯。” 韩方点头,左望一眼,一辆双马马车巳准备好在那儿。 也就在此际,一声夜枭也似的尖啸在门外响起,尖啸声未落,西面街口人影一闪,杜飞熊仗剑一步跨出向客栈迫近。 孙杏雨、白松风亦同时举起脚步。 韩方一眼瞥见,道,“他们不等下去了!” 路云飞轻叱道:“上车。”身形一纵,掠上车座,韩方不敢怠慢,跟着拔起身子,落在路云飞身旁。 一声吆喝,两匹马洒开八蹄,夺门而出。 车声辚辚,辗破长街静寂,马车一冲出客栈,疾风般向西冲去。 孙杏雨一见,突然一声暴喝,道:“那里走!”身形如大鸟般腾起,接连三个起落,已落在客栈门前。 他以暗器成名,人称无敌,轻功也登峰造极。 白松风身形亦同时展开,双手握斧,放步飞奔。 孙杏雨落在客栈门前之际,白松风距离孙杏雨的所在亦只丈许,两人身形不停,继续向西追去。 这时,马车已冲到杜飞熊的身前,杜飞熊一声断喝,身一偏,匹练也似的一道剑光飞出,一剑疾向一匹健马的前脚斩去。 剑才斩到一半,一道寒芒巳横里飞来,“叮”的击在那支剑的剑尖之上,那支剑立被震开。 杜飞熊心头一凛,冲口喝出一声:“好!好个‘金牌杀手’,果然盛名无虚!” 他向来自夸剑术超群,倒在他剑下高手也有二三十人之多,从来就没有一支剑放在他眼内,能够使他叫“好”的,也只有这支剑。 这支剑只是一支普通的剑,他称赞的其实并不是剑,是人——路云飞。 路云飞在车座上连人带剑射落,一剑震开了杜飞熊那一剑,腕一抖再三剑刺出。 这三剑刺到一半,已经变成了二十一剑,杜飞熊长剑急挡,连接二十一剑,眼前人影“飒”然一闪,已飞入半空。 他正想追击,胸膛倏地一凉,倒头望去,左胸之上的衣衫赫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不由面色一变。 “好!”他再声叫好,欺前的身子不觉倒退,再望去,路云飞人已经在七丈之外。 二十一剑一刺出,路云飞人就翻倒,一翻两丈,右手一落,已搭在向前奔驰那辆马车车顶边缘,身子一缩,坐上了车顶。 马车继续向前奔驰,韩方左手控缰,青筋突暴,指节发白,喝叱连声。 路云飞稳站在车顶之上,他甚至站直了身子,倒退两步,斜刺里一翻,落向车座坐回韩方身旁,接过缰绳。 韩方问道:“怎么了?” 路云飞道:“除非前面再有人阻拦,否则他们暂时很难追及我们。” 韩方到现在面容才一宽,道:“他们三人之外,还有谁能怕阻拦住路兄你。” “但是我们要摆脱他们的追踪也并不容易。” “如此我们现在是不能够到玉霜姑娘那儿了!” “我们却非去不可。” “为什么?” “在追踪我们的同是,他们必然亦在找寻玉霜,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韩方连连点头。 “反正这件事始终要有一个了断.” “可是路兄一个人……” “我们赶到之际,玉霜的父亲敖笑山也该到了!” 韩方沉默了下来,路云飞一声暴喝,一鞭抽落,马车的去势更急,风亦急,风是从东方吹来,马车顺风向西方奔驰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三天过去,第三天的落日时分。 路云飞、韩方在马车之中,那辆马车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辆马车。 驾车的不是韩方,也不是路云飞,是一个车把式,这是雇来的马车,路云飞、韩方都在车厢内休息。 官道上除了这辆马车之外,就只有西来的一骑。 马是灰黑色,鞍上骑的却是一个白衣中年汉子,这一骑从日落处奔来,飞快从马车旁边奔过。 车帘子适时掀开,路云飞探头出来,高呼道:“金杰,金镖师!” 那个白衣汉子应声收缰,跨下健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前蹄奋起,收住去势,随即转马头,道:“谁呼金杰?” 话未完,金杰已经看见探头出车窗的路云飞,立时喜形于色,策马回奔。 路云飞这时已吩咐马车停下。 金杰策马奔至车旁,大笑道:“正要找路大侠,不想在这儿遇上,好极了。” 路云飞急问道:“是不是敖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金杰摇头道:“敖姑娘在镖局中很平安。” “那什么事找我?” “敖大侠和鲁女侠今天中午已经到了。” “到的正是时候。”路云飞大喜。 “所以总镖头吩咐我立即动身,追路大侠回去。” “幸好我看见你走过。” “是呀!否则就错过了!” “我早已离开那间客栈了。” “莫非中州五绝已找到那儿去了?” “正是,还好只来了个郭长溪。” “神拳郭长溪?” “不错,此人的拳术的确已练至出神入化的地步。” “路大侠与他交过手了?” “所以我才知道他双拳的厉害。” “那一战胜的必是路大侠了?” “你们知道了?” 金杰摇摇头笑道:“没有,我只是想胜的若是郭长溪,就是现在见到了路大侠,只怕也没有现在这么潇洒。” 路云飞笑道:“我既使被人打败,只要逃得出性命,也一样开心。” 金杰道:“郭长溪相信没这本领。” “要杀他却也不容易。”路云飞目光一转,又道:“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谁?” “皖西双义的韩方。” “不必了。” “为什么?” “三年前我独个儿走了一趟暗镖,谁知道却是漏了消息,若不是遇上了他们两位,早就埋骨荒山。” “原来你们远在三年前已经认识?” “他们是我救命恩人!”金杰随即下马,高声呼道:“韩兄,可还记得金杰这个朋友吗?” 话声未落,路云飞突然怪叫一声:“小心!”颀长的身子旋即从车窗飞出。 金杰刹那间亦已听到身后破空声响,偏身急闪,几乎同时他听到“卟卟卟”三下非常奇怪的声响,然后他感到一阵刺痛,一个身子不由自主倒下去。 在他后背之上,赫然插着三支羽箭。 车厢后面那扇门适时打开,韩方纵身跃出,在臂一伸,扶住了金杰下倒的身子,狂呼道:“金兄,怎么了?” 金杰勉强抬头,一望,力歇嘶声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人已经倒在韩方怀中。 “飕飕飕”又是三支羽箭射至,射的却是路云飞。 三支羽箭排成“品”字形,势子之急劲实在少有。 路云飞左手已拔剑出鞘,剑光一闪,三支羽箭尽被击落,箭矢四分五裂,剑锋上亦被箭矢撞出了三个白点。 这三箭的力道实在惊人!—— 什么人竟能够射出这样的三箭? 路云飞目光转向箭来之处,立刻看见了孙杏雨、杜飞熊,还有勾魂四鬼的马方平、董尚。 五人骑着马,在路旁一个山坡之上一字列开,孙杏雨左手握弓,右手中食无名尾指之间扣着三支羽箭! 箭上弦,弓未张! 路云飞心头一凛,孙杏雨暗器无敌,弓箭在他的手中使来,也是势不可当。 弓突张,三箭怒射,“飕飕飕”破空声响,慑人心魄,箭射出,孙杏雨一声怪啸,三骑一齐从山坡上冲下。 路云飞一见,急喝道:“快上车!” 话声未落,三箭已射至,路云飞手中长剑急展,三箭在剑光中断成六截,身形往后一纵,已坐上车厢顶。 韩方应声抱着金杰一退一缩,便缩进车厢内。 路云飞轻喝了声:“开车,快!” 那个车把式慌忙挥鞭,用力抽下,鞭落马嘶,那辆马车飞驰而去。 随即又是三箭射至,路云飞长剑一沉,震飞了其中两箭,还有一箭却射在那扇尚未关上的车门之上。 “叭”一声,整扇车门四分五裂,那支箭射势未绝,穿门而入,“嗖”的插在车壁上,箭身犹自不停的颤抖。 路云飞听在耳里,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问道:“韩兄可有被箭射中?” 韩方的声音从车厢中传了出来:“没有!” “金杰怎么了?” “一箭正中要害,已经气绝!” 路云飞不由一声叹息,叹息未已,又是三箭射来,再三箭,又三箭,一连九箭射来。 孙杏雨飞马开弓,一射九箭,竟无一支偏差,目光之锐利,出手之迅速、稳定、强劲,实在是骇人听闻。 路云飞心头一骇,整个身子在车厢上伏倒,右手紧抓,稳住身形,长剑飞舞,击落射来八箭,突然左手一抄,抄住第九箭,再一抖,反射出去。 这一箭当然没有来势那么强,但仍然射向孙杏雨那边。 射的却不是人,是马! 孙杏雨冷不防有此一着,策马闪避已迟,挥弓阻截亦已不及。 “嗤”一声,箭射人马左眼,那匹马痛极悲嘶,一旁冲出,撞向白松风那边,白松风忙将坐骑勒住。 孙杏雨一骑即是冲过,只差半尺便撞个正着。 孙杏雨闷哼一声,身形大鸟般从马鞍上掠起,半空一折落下,其他三人这时亦已勒住了坐骑。 杜飞熊连忙道:“老大有没有受伤?” “没有!”孙杏雨面色铁青,一声冷笑道:“好一个‘金牌杀手’路云飞,果然是名不虚传!” 说话间,马车已去远。 白松风目光一转,说道:“追不追下去?” 孙杏雨摇摇头道:“我们其实用不着追得这么急。” “不错!”杜飞熊笑道:“无论他走到那里,都休想摆脱得了我们。” 孙杏雨沉吟一下,道:“以我看,他似乎快到目的地了!” 杜飞熊道:“如此我们也该动身才是。” 孙杏雨忽然问道:“前面可有什么地方?” 杜飞熊道:“这附近我不太熟悉。” 董尚插嘴道:“再过四里,有一个小镇,好像叫桃花镇。” “桃花镇过去呢?” “就是徐州城。” “我们不是也有人在徐州城?” “是的。” “放信鸽通知他们留意路云飞、韩方二人的行踪。” “是!” “快去办吧!” 董尚翻身下马,解下缚在鞍后的一个鸟笼,孙杏雨即时又问道:“董尚,桃花镇那儿可有马车?” 董尚道:“应该有。” 孙杏雨道:“就算没有,我们有四匹马,也可以造一辆。” 白松风奇怪道:“骑马不好吗?” 孙杏雨道:“不好,因为我们由现在开始,必须要有充分的休息才成。” 白松风明白孙杏雨的话意,手抚利斧,上下看了看,冷冷地道:“这件事也应该告一段落了。” 孙杏雨点点头。 “卟”一声响起,一支信鸽从董尚手中飞出,迅速消失在残霞光影之中。 口口口口口口 细雨蒙蒙中,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双英镖局”的门前。 车把式一脸倦容,只差没从车座上摔下而已。 车厢后面一扇门已经碎裂,才停下,路云飞就抱着金杰的尸体从车厢内跳下,韩方亦跟着跃出车厢。 路云飞抬头一望道:“敖玉霜就在这儿!” 韩方道:“这个地方并不怎么秘密嘛!” “天下间没有一个真正秘密的地方。” “为什么你放心将敖玉霜姑娘留在这儿?” 路云飞笑了笑,道:“因为这个地方的主人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条血性汉子,绝对不会出卖敖玉霜。” “其他的人呢?” “也是。” “难怪!” “你没有听过这间‘双英镖局’?” “这双英不知是否‘夺魂剑’萧半湖、‘绝命扇’陶一山?” “正是。” “闻名已久!” “一会我会给你们引见,相信他们也一定高兴认识你。” 韩方笑了笑。 路云飞说着,便举步踏上门前石阶,韩方跟在后面,飞詹下高悬着两个灯笼,灯火仍然在燃烧着。 凄冷的灯光下,韩方的脸色更显苍白,可是他的脚步仍然很稳健。 镖局的正门大开,两个镖师守候在两旁,听见车马声,他们已经探头外望,见是路云飞,一人忙回身入内通报,一人迎上前。 路云飞和韩方才走上石阶,那个镖师已迎了上来,忙笑道:“路大侠请!”将路云飞请进练武厅。 尚未坐下,萧半湖、陶一山已闻报出来了。 萧半湖年逾四旬,五绺长髯,腰间一柄无鞘剑,剑脊中一字嵌着七个金铃,行走间,金铃叮叮当当作响。 陶一山比较年轻,亦已年逾三旬,一副文士装束,领后斜插着一柄特长的铁骨扇。 萧半湖老远便高叫道:“路兄你来了?” 陶一山接问道:“可曾遇见金杰?” 话一出口,他们就看见了路云飞怀中的金杰。萧半湖失声惊叫道:“金杰……他怎么样了?” 路云飞一声微喟,道,“昨天黄昏他在路上遇着我,孙杏雨、白松风、杜飞熊亦在那时追至,孙杏雨突放冷箭,他首当其冲,我抢救不及,连中三箭。” 萧半湖握拳道:“这厮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人,竟然用这种下流的手段。” 陶一山冷笑道:“你别忘了他本来就是个下流杀手。” 萧半湖道:“我们兄弟少不得要跟他好好的算这笔帐。” 陶一山道:“非算不可。” 萧半湖向路云飞道:“他们四人……” “三人。” “郭长溪没有跟他们一起?” “东平镇一战,郭长溪已死在我剑下!” 萧半湖目光一亮,抚掌笑道:“杀得好。” 陶一山接道:“这是说,中州五绝现在已只剩三绝了。” 路云飞道:“不错。” “他们都追着路兄来了?” “昨夜摆脱了他们的追击之后,一路上都不见他们再出现,不过,以他们的消息灵通,相信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 “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一举消灭。” “不太容易。” “以路兄看,他们的功力如何?” 路云飞沉吟道:“柳孤月我不知道,其他四人,相信以杜飞熊功力最弱,白松风一柄鬼斧施展开来,威力显然并不在郭长溪神拳之下,但比起孙杏雨,他们二人却又逊了一筹。” 陶一山道:“莫非他们五人是以武功高低排名?” 路云飞道:“可能是。” 萧半湖插口道:“孙杏雨的功力到底高到什么程度?” 路云飞道:“此人以暗器成名,出手非独快、准、狠,而且腕力之强劲,实在罕见。”说着反转金杰的尸体道:“你们看!” 三支羽箭仍然留在金杰的腰背之上。 萧半湖仔细看了一会,道:“这种羽箭并没什么特别。” 路云飞道:“他用的虽然是强弓,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连发三箭,竟然没有一箭落空。” “这三支箭是同时射来的。” “一发就是三箭?” “不错,而且他当时是远在十多丈之外。” 听到这儿,萧半湖、陶一山不由脸上变色。 路云飞接道:“三箭射出了十多丈远,竟然还能够保持这个距离,别的不说,单是这点已够吓人了。” 萧半湖和陶一山点点头。 路云飞道:“孙杏雨一旦与白松风或杜飞熊联手,一身暗器必然就更加厉害,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够应付得来。” 萧半湖道:“就是路兄……” 路云飞道:“也不例外。” 萧半湖浓眉一皱,但随即开展,笑道:“幸好我们这边的实力也不弱!” 路云飞接口问道:“敖兄已经来了?” 萧半湖点点头道:“不错,还有鲁女侠,再加上我们兄弟几个,应该足以与他们一战胜负了。” 陶一山道:“看来我们这边似乎还稍占优势。” 路云飞轻叹了一声,道:“这一战无论是胜是败,都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萧半湖仰天大笑,道:“只要能够击杀这三个恶徒,就是拚了我这条老命又有何妨?” 路云飞笑道:“不错,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韩方只听得热血奔腾,插口道:“大家别忘了我这一份。” 萧半湖目光一转,道:“阁下莫非就是皖西双义的韩方?” 韩方道:“正是。” 萧半湖立即上前,一把搂住了韩方的肩膀,大声笑道:“好汉子,萧某人交你这个英雄朋友。” 韩方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道:“韩某人残缺之身,又如何高攀得起……” 萧半湖截口道:“你虽然只有一条手臂,比我们两条手臂却英雄得多。” 陶一山接道:“敢胆与中州五绝作对的人,实在少有,这种朋友不交,交那种朋友?” 三人相顾大笑。 萧半湖随即道,“请坐!别光顾着讲话了。” 陶一山跟着高呼道:“来人呀!还不快奉上香茗来!”话声方落,仆人已经将茶点奉上。 一个雄劲的声音知时划空传来:“小路可是在练武厅内?” 路云飞回首道:“正是。” 话声未已,一人已大踏步跨了进来,熊腰虎背,腰间一柄长剑,九枚飞环,正是敖笑山,在敖笑山后面,跟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正是敖玉霜。 一个蓝衣美妇紧伴着敖玉霜,腰悬一对鸳鸯刀,正是鲁三娘。她的一对鸳鸯刀,使得出神入化,功臻化境。 鲁三娘本来是敖笑山的表妹,在敖笑山丧妻之后,一直照颐敖笑山父女,视敖玉霜如自已女儿一样。鲁三娘算来是武林公子的三姑,但他很少回家。 敖笑山对她一直只存着感激,从没有动过其他念头,至到最近,敖笑山有了继弦之念,对象也正是她。 这,亦是敖玉霜的主意。 敖笑山大踏步走到路云飞身旁,伸手用力一拍路云飞的肩膀,道:“见到你,我的心才放下来。” 路云飞笑道:“你担心什么?” 敖笑山道:“难道你完全没有将孙杏雨他们放在心上?” “怎会没有。” “你拦路截下柳孤月的棺材,留名在棺材上,果然引开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虽然也知道杀柳孤月的可能不是我,但我这么一闹,为了他们中州五绝的威望,却又非找我不可。” “听说这中州五绝消息相当灵通,这几天他们难道仍然找不着你?” “我与他们四人已经会过面三次了。” 敖笑山上上下下打量了路云飞一眼,道:“你看来没有什么不妥。” 路云飞笑笑道:“因为我一见他们人多势众,我就赶快开溜。” 敖笑山大笑了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我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嘛!” 敖笑山目光倏然一落,道:“这不是金杰?” 路云飞笑容一敛,道:“昨天黄昏他遇到我之际,孙杏雨一伙也追到,突施冷箭,将他射杀箭下。” 敖笑山摸摸胡子,道:“他们折了一个柳孤月,我们也失去了一个金杰,两方面倒是扯平了。” 萧半湖大笑插口道:“那有这么容易的事!” 敖笑山一怔道:“怎么?” 萧半湖道:“郭长溪已伏尸在路兄剑下了。” 敖笑山豪声大笑道:“小路果然本领高强。” 路云飞正色道:“剩下来的三人却也不容易应付,尤其是孙杏雨。” 敖笑山道:“这小子听说有一个绰号叫做‘暗器无敌’,我就不相信他的暗器,真有那么厉害?” 路云飞将金杰的尸体在桌上放下,道:“暗器方面你原比我高明,这是他从十多丈外射来的三箭,你看看如何?” 敖笑山目光一落,面色激变,道:“这三支羽箭是他一次射出来的。” 路云飞道:“正是。” 说话间,鲁三娘和敖玉霜已经来到。 敖玉霜老远就叫了一声:“路大哥!” 路云飞侧首一望,道:“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不好!”敖玉霜嘟着嘴道:“整天足不出户,再下去准要闷死了。” 路云飞一笑道:“若非如此,如何瞒得过中州五绝那些探子的耳目?” 敖玉霜撒娇道:“我不管,这件事了结之后,你最好要带我到外面玩三个月。” 敖笑山轻喝道:“玉霜,你别胡闹!” 路云飞心头一动,道:“敖兄莫非有什么发现?” 敖笑山道:“孙杏雨能够将这三支羽箭射到十多丈外,可见他的膂力是如何惊人了。” 路云飞点点头。 敖笑山又道:“三箭射到那么远,仍然能够保持着这个距离,这种技巧已可谓登峰造极,只可惜在力道上并不均匀。” “何以见得?” “这三箭虽然一齐射至,射在金杰后背上之时,深浅却不一,有一支深了约莫半寸,有一支甚至深过了一寸之多!” 路云飞细看一眼,果然是一如敖笑山所说,道:“也许是我们在路上一时不小心所至也说不定。” 敖笑山道:“若非如此,这三箭便大有问题了……” “怎么说?” “照道理三箭同一时同一弓射出,射得那么远,仍然能保持这个踱,力道方面便是不均匀,也不应该有如此之大的差异。” 路云飞点点头道:“不错!” 敖笑山道:“莫不是其中一箭射深了那一寸之多……” “如何?” “金杰绝不会死。” “哦……”路云飞心头突然一凛。 也就在这时,敖玉霜已走到韩方的身旁,轻声问道:“韩大哥,你怎么了?” 韩方似乎很疲倦,在敖玉霜进来之后,一直垂着头。 敖玉霜虽看不到她的脸庞,但那袭衣服,那条断臂,在敖玉霜来说并不陌生,要不是因为她,他的手臂也不会失去, 敖玉霜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跟路云飞说,可是路云飞却与她父亲敖笑山讨论起来,讨论的又不是她感兴趣的事,所以她只有东张西望。 一见韩方就坐在一旁,自然走过去问候,她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女孩子,更绝不会忘恩负义。 虽然当日结果还是她一剑从后面刺杀了柳孤月,救了韩方一命,但若不是因为她,韩方根本不会惹上中州五绝。 而且,贾奉更不会死。 韩方应声抬头。 敖玉霜一见韩方那张脸,猛一怔,脱口道:“你……”一个你字才出口,一把锋利的匕首已抵上她的咽喉。 韩方就在敖玉霜那一怔之际,离椅窜出,左手已同时从靴筒中抽出匕首。 敖玉霜的武功本来是不错,只是临敌的经验实在太少了,刹那突变,她竟然呆在那里,不懂得闪避。 匕首抵住敖玉霜的咽喉同时,韩方人也已站在敖玉霜的身前,神色在这眨眼间已变得恶毒之极。 众人这时已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推椅而起。 路云飞右手已握住了剑鞘,冷冷盯视着韩方。 敖笑山右手按剑,在手拇指已捏住一枚金环。 萧半湖的右手亦落在剑柄之上。 陶一山也伸手握住了后颈衣领插着的那柄大摺扇。 鲁三娘双刀在握,甚至已一步跨前。 韩方即时以匕首挑起了敖玉霜的下颔,冷冷环顾众人道:“你们若是再上前半步,我这匕首就刺进她的咽喉。” 所有的动作立时完全停顿。 ------------ 第十章 到底是心狠手辣 韩方冷然一笑,接道:“以我现在这个残缺之身,绝对打不过你们之中任何一人,但我却可以肯定说一句。在我倒下之前,一定可以将这柄匕首刺进去一寸。” 顿了一下,又道:“一寸相信已经足够了!” 鲁三娘面色一变,脱口道:“手下留情!” 韩方道:“这完全要看你们对我的表现。” 敖笑山厉声道:“你若敢伤害小女,我将你碎尸万段。” 韩方冷冷地一笑,道:“没有必要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因为我也是一个非常爱惜生命的人。” “你最好记住我的话。” “我有句话,你最好也放在心上。” “说!” “我这柄匕首若是被迫得非刺出去不可时,你就是将我碎尸万段,也不能得回一个活的女儿。” 敖笑山盯视着韩方,哼了一声。 路云飞突然道:“你绝对不是韩方。” “我本来就不是。” “那么你是谁?” “何冲。” 萧半湖插嘴道:“勾魂四鬼中的何冲?” 何冲道:“正是。” 路云飞惊声道:“真的韩方何在?” “已死在孙大爷的手下,尸体已被抛入后院的化骨池之内。” 路云飞咬牙切齿道:“孙杏雨果然心狠手辣。” “孙大爷原是打算以他来牵制你的行动,半途倾全力一击!” “这其实是一个对付我很好的办法。” “办法虽好,可惜因为韩方杀了我们的一个兄弟,在押解途中,马方子老是拿他出气,一个不小心,击断了他的右腿筋骨,令他连站也站不起来。” “这不是更好?” “像韩方那种硬汉,到时候一定宁死也不肯拖累你,他虽然断了一手一脚,要死的话仍然有很多办法寻死。” “所以孙杏雨索性就杀掉他,叫你来冒充。” “而且他索性让你将我带走,借以找出杀柳四爷的真凶。” “难怪当日他们分三面追来,原来是有意让我带你离开。” “只恨那韩方天生一副骡子脾气,虽然知道孙大爷的推测一些也没有错,宁死也否认,否则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听到这儿,敖玉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敖笑山不禁顿足长叹了一声,说道:“好一条铁汉,只恨他在生之日,我与他无缘见上一面。” 路云飞亦有同感。 萧半湖也叹道:“比起来,金杰幸运得多了!” 陶一山颔首道:“他与韩方早已是朋友。” 路云飞目注何冲,道,“看来必是金杰那一声高呼,传人孙杏雨耳中,惟恐你被认出,不得不现身将金杰射杀!” “不错。” 路云飞面色一寒,道,“孙杏雨那三箭虽然远达十多丈那么远,射入金杰时,力道实在已经所余无几,并不足以将金杰射杀!” 何冲道:“再加上我的一按之力就足够有余了。” “你好狠毒!” “金杰当时只是痛极昏迷,不久必会醒来,届时必会揭露我的冒充,功败垂成尚在其次,我的生命亦成问题。” 路云飞沉吟着道:“我不当时也看出金杰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万万没有想到问题出在你的身上。” “因为你不认识我。” “在悦来客栈我已经发现马方平他们未尽全力,不过你解释得很有道理,而且看样子,亦分明饱受了折磨。” 何冲耸耸肩,道:“孙大爷的确给了我一顿拳脚。” 路云飞冷笑道:“孙杏雨凭什么来肯定我不认识韩方?” “谁说他肯定了?” “你好大胆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孙杏雨给了你什么好处?” “万两黄金。” 路云飞一呆:万两黄金并非一个小数目。 何冲笑笑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肯将右臂砍下来?” 路云飞又是一呆,在场诸人亦感意外。 敖笑山冷嘲道:“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何冲道:“万两黄金已可以让一个人舒舒服服的渡过下半世,我平日那么拚命,岂非为了下半世舒服些?” 敖笑山道:“你难道就不怕路云飞与韩方认识?” 何冲笑道:“怎么不怕?我当时的心情相信与已经置身法场,等候斩首的犯人并无任何不同。” 路云飞冷笑。 何冲又道:“不过赌注既然已下,只好一搏运气了。” 路云飞道,“现在你到底想怎样?” 何冲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 敖笑山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何冲道:“你们就是答应不杀我,让我离开,以我现在的情形,就是有一匹马代步,以你们的本领,要抓我回来易如反掌。” “难道你就这样与我们僵持下去?” “僵持下去,对我并无好处,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何况我并不是老虎,乃是虎视耽耽之下的一条弱小伤狼。” “你小子到底有何打算,干脆说出来!” “我实在全无主意,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样?” “那只好等大爷他们到来再说。” 敖笑山的心头一凛。 路云飞接口道:“孙杏雨到底怎么吩咐你?” 何冲道,“他早已料到,一旦与杀柳孤月的凶手真正碰头,我的身份就会被揭露,是以吩咐我看准机会,如果能够,就制服那凶手。” “否则如何?” “束手就擒,等他们来到。” “他们没考虑到我们一抓住你就杀你?” “这倒没有,却说过我即使落在你们的手中,你们也一定不会杀我!” “敢这么肯定?” “大爷的推测很少出错。” “你坚信?” “我相信即使事败,只要我束手就擒,你们也不会下手杀我,因为你们是侠客,一定不肯杀一个束手就擒的人。” 萧半湖突然一声冷笑,道:“你只管试试,看我们会不会杀你?” 何冲大笑道:“现在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萧半湖瞪视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路云飞又问道:“你相信孙杏雨一定会很快到来?” 何冲苦笑道:“到这地步,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敖玉霜这时忽然笑道,“但你也别先得意的太早。” 敖玉霜每说一个字,那把匕首就在她的颔下动一下,敖笑山只瞧得心惊肉跳,鲁三娘那张脸亦时青时白。 何冲道:“为什么?” 敖玉霜道:“孙杏雨到来必然杀我,反正我都是死,现在死也是一样!” 何冲淡然道:“有姑娘这么美的人儿携手同入地狱,未尝不是何冲的福气,不过姑娘这样死去,令尊一定很伤心!” 敖玉霜道:“迟早都是要伤心的,还是现在伤心的好。” 说着,敖玉霜眼珠一转,似要有所动作,路云飞一见,忙喝道:“玉霜,你千万不要胡来!” 敖玉霜凄然笑道:“孙杏雨来到的时候,若是以我的生命继续威胁你们,你们不能放手一战,结果必然伤亡惨重……” 路云飞截口道:“孙杏雨现在仍未到来。” 敖玉霜道,“路大哥是说……” 路云飞道:“等他来到了再作定夺!”他的目光落在何冲的面上,冷冷地道,“由现在开始你小心了!” 目光剑一样锐利,何冲不禁打从心底寒了起来。 路云飞接道:“只要你稍为疏忽,我的剑就会刺进你的咽喉!” 何冲道:“你只要一动……” 路云飞道:“没有把握我绝不会妄动,一动就要你命丧当场,郭长溪也闪不开我一剑,你能吗?” 何冲额上不由冒出汗珠。 路云飞目光逼视着他,握剑的手青筋怒突! 剑并未出鞘,剑气却已经迫入眉睫。 何冲深深吸了一口气,倏的一摆头,道:“这位姑娘,我们还是到大厅外面去等侯的好。” 敖玉霜只当没听到。 何冲断喝道:“走!”匕首一托敖玉霜下额。 鲁三娘大惊,忙道:“听他的话!” 路云飞也道:“跟他走!” 敖玉霜无奈只得举步。 何冲又道:“一步一步慢慢的走。” 敖玉霜冷笑。 路云飞脚步也随着举动,尚未跨出半步,何冲已冷冷的大喝道:“其他的人留在原处,不准跟来!” 路云飞举起的脚步只得放下。 何冲目光乱闪,左一瞟敖玉霜,右一瞟众人,一步一步向堂外移去,他带着满腔惊骇惶恐的心情走出。 他只有两只眼睛,这两只眼睛并没有空闲来往后面看一看,即使有,目光也不能转弯到后面去。 这时,方才给路云飞引路的那个镖师,正贴身躲在堂口一条柱子后侍机而动。 路云飞已经发现了这个镖师,所以才蓄势而动。 敖笑山也已发现,缓缓松开握着剑柄的右手,移向腰间,在他的腰间,一共有九枚金环。 七步,八步,九步…… 何冲已来到了那根柱子前面。 那镖师的手心不觉冷汗湿透,他已经作好准备,只要何冲再退后两步,他就从柱子后扑出,将何冲撞倒。 他甚至已经准备挨何冲一刀。 何冲只有一条左臂,伤痛尚未完全痊愈,一给人撞倒,能否及时给对方一刀,还是个问题。 况且,敖笑山、路云飞也一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十步,十一步…… 那个镖师身形骤起! “飕飕飕”即时三下破空声响,三支羽箭已射在他身上! 一声惨叫,三股血雨! 那镖师的身形在半空中突然停顿,三支羽箭竟然尽皆穿透那个镖师的身子,将他钉在那根柱子上。 好快的三箭!好狠的三箭,能够射出这样三箭的,相信只有一个人做得到——就是孙杏雨。 破空声、惨叫声来得实在太突然,敖笑山、路云飞及在场诸人全都吓了一跳,何冲更是大惊失色。 他手中匕首几乎刺出,幸好在刹那间他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来得好! 何冲忍不住打了个哈哈。 他在一惊之下,手中的匕首已不觉一颤移开了一寸,接着再来这一个哈哈,匕首又移开了一寸二三。 “呜”一声,一枚金环即时飞至,“叮”一声,正击中匕首的中央,敖笑山看准机会,立即出手。 那份准确、劲强,同样惊人! 何冲冷不提防,左手五指一阵酸麻,匕首立即脱手飞出。 他的反应并不慢,身一长,手一伸,便又将那柄匕首抓回手中,一引,刺向敖玉霜,匕首才刺出一半,他所有的动作突然顿住。 一支长剑正从他的左颈刺入,右颈穿出,他“呃”的一声,嘶哑着声音吼道:“是你,路云飞?” “不错!”路云飞冷然拔剑。 他同样把握机会出手,只一剑,就刺杀何冲。 血怒激,何冲枯木般倒下。 也就在刹那间,三支羽箭又闪电射来,射向敖玉霜,敖玉霜惊魂未定,眼看着就要被射杀了。 瞬间,三枚金环及时飞至,每一枚金环都正好击在一支羽箭上。 环飞箭断! 孙杏雨膂力惊人,敖笑山的腕力也一样非同小可。 “敖笑山?”狼号也似的声音在天外飞来。 “正是。”语声未落,敖笑山人已落在敖玉霜身旁。 鲁三娘、萧半湖、陶一山同时一齐抢前,鲁三娘一把搂住敖玉霜,半边身子横挡在敖玉霜身前。 无论再有多少羽箭飞来,即使敖笑山挡不住,现在也要先将鲁三娘射倒,才能够轮到敖玉霜。 要过敖笑山那关已是不易,何况还有个路云飞? “金环果然不错再接我三箭如何?”狼号声又响起。 敖笑山尚未置咎,三箭已然射来,他金环正待出手,闪电般一道剑光已挡在他身前,羽箭在剑光中两断落下。 路云飞横剑在敖笑山身前。 狼号声怒道:“我要见识的是他敖笑山的金环,不是你路云飞的三尺青锋!” 路云飞大笑道:“如此你得先将我射倒!” “出来!” 路云飞应声窜出堂外! 敖笑山吩咐鲁三娘一声:“小心玉霜!”身形跟着掠了出去。 萧半湖、陶一山岂甘人后,也跟着掠了出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东风满院,细雨烟飞 双英镖局对着练武厅那边大门滴水飞詹之上悍然立着五个人,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雨已经湿透衣裳,他们都没理会。 因为这种风雨绝不会伤人,更不会杀人。 孙杏雨背负箭壶,手握大弓,无论怎么看,都已不像一个读书人。 白松风本来就不像,开山巨斧已握在手,悍如豹,威如虎。 杜飞熊剑也出鞘。 董尚霸王盾左护心胸,右横肩胁,马方平日月环齐腰,两人都冷冷瞪着路云飞,既怒又惊。 他们目睹何冲倒在路云飞剑下,何冲是他们的兄弟。 箭壶中仍然有箭六支。 孙杏雨右手如飞,拔箭,射三箭,再拔最后三箭,尽射最后三箭,六箭分射萧半湖、陶一山。 箭急如流星,破空声慑人心魄。 萧半湖长剑一抖,“铃铃铃”铃声急响。 铃声中剑光飞射,居然一剑击下了射来的三剑,剑脊上的七枚金铃,却已只剩下四枚,羽箭落地,金铃落地。 萧半湖面露惊骇之色,他虽然一剑击下那三支羽箭,一支右手已震得发麻。 陶一山没有硬挡,偏身一闪,快捷如飞鸟,而箭从他的右侧射过,“嗖嗖”的整个箭簇竟然没入石阶之内。 还有一箭,这一箭同时射到,却非挡不可。 陶一山那柄铁骨摺扇及时唰的打开! “笃”的一声,箭射在其中一支扇骨之上,箭簇裂开,那支扇骨亦断成两截,陶一山摺扇一合,箭“叮”落地。 孙杏雨看在眼内,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夺魂剑绝命扇不过如此。” 白松风亦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杜飞熊没有笑,眉头微微一皱。 董尚、马方平却大皱眉头。 这一战,孙杏雨早已拟好计划,乃是他与杜飞熊合击路云飞,白松风独斗敖笑山,董尚马方平则配合何冲暂时将其他人截下来。 现在何冲已死亡。 萧半湖的夺魂剑、陶一山的绝命扇显然都绝非庸手可比,甚至比他们似乎犹胜一筹。 何况除了萧半湖、陶一山外,还有鲁三娘与敖玉霜二人。 鲁三娘一对鸳鸯刀,据说已练得出神入化。 敖玉霜的一支剑,是杀死柳孤月的剑。 纵使她当时是从背后出手,但柳孤月仍是高手中的高手,要同时截下这四个人,董尚、马方平实在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话声甫落,孙杏雨就卸下背负箭壶。 上册完 ------------ 第十一章 刀下救美女 “笃”的一声,箭壶击碎了几片瓦。 大家都没有分神去看它,任它滚落地面。 箭壶落下瓦面,长弓亦落下,孙杏雨一拍双手,目注萧半湖、陶一山,道:“这件事与你们无关,立即退出,饶你们一命!” 陶一山大笑起来。 萧半湖忽然问道:“金杰、江云是死在何人箭下?” 江云就是刚才被射杀的那个镖师。 孙杏雨淡淡一笑,道:“这不过是两条不值钱的小命,双英镖局上上下下还有一百二十七人。” 白松风接道:“你们若不乖乖的退下,一会就莫怪我们心狠手辣,杀你们这儿一个鸡犬不留!” 萧半湖仰天大笑,道:“若非路大侠,双英镖局在三年前已经被蟠龙山庄夷为平地,不留鸡犬了。” 陶一山亦自笑道:“你孙杏雨据说平日要杀就杀,从未多说半句话,现在何以竟变得如此噜嗦,莫不是多了我们,你们便自知不敌!” 孙杏雨冷冷地道:“你们既执迷不悟,我们只好大开杀戒!” 中州五绝居然也有杀戒,萧半湖、陶一山不由又失笑起来。 孙杏雨没有理会,目注路云飞道:“杀柳孤月的并不是你。” 路云飞道:“杀郭长溪的却是我。” 孙杏雨道:“此人误我大事,自寻死路,死不足惜!”一顿,转过话题道:“杀柳孤月的到底是谁?” 敖笑山应声道:“是我女儿——敖玉霜!” “好!”孙杏雨喝道:“此人何在?” 敖玉霜那边已移过半步,道:“我在这儿。” 孙杏雨早已看出站在那边的女孩子必是敖玉霜,闻言目光才转落,道:“人比名更美,怪不得柳孤月会死在你剑下。” “下”字甫出口,右手轻轻忽一动,两点寒芒,“嗤嗤”的从他的衣袖射出,飞击敖玉霜的啕膛。 敖玉霜的剑尚未动,鲁三娘的鸳鸯刀已挡在她身前。 刀光一闪,寒芒落地。 孙杏雨目光一寒,道:“这位想必就是武林世家的鲁三娘?” 鲁三娘道:“正是。” 孙杏雨道:“要杀敖玉霜,看来得先杀了你!” “不错。” “你就算想敖笑山想得发疯,也不用如此卖命。” 鲁三娘不由娇脸一红,正要发作,敖笑山一旁已叱道:“姓孙的,你是来斗口,还是来干什么?” 孙杏雨目光一转道:“我是来杀人的。” 敖笑山道:“如此,那来这么多废话?” 孙杏雨哈哈一笑,忽然一挥手。 五个人一齐从飞檐之下跃下。 萧半湖即时一拍手。 练武厅两旁,花树泥土刹那突然尽皆飞了起来,那些花树赫然都是伏着二十多个大汉的身上。 二十多个大汉身上的衣服都是青绿黑褐交杂,伏在练武厅两旁的土坑中,若非已知悉在先,根本就很难看得出来。 人手一支强弩,一起来就发射,“嗤嗤”破空声暴响。 乱箭如飞蝗射至! 孙杏雨人在半空,一眼瞥见那些花树竟然藏人。心头已砰然一震,再听那破空声响,更是大吃一惊。 他以暗器成名,号称无敌,在暗器方面的认识,已可说无人能出其右。 只听这破空声响,他就知道,藏身那些人使的乃是“诸葛连环弩”。 “诸葛连环弩”,据说乃是创自诸葛孔明,一发十二箭,既劲且急,霸道无比,一般江湖人谈之色变。 二十多具连环弩齐发,就是两百多支箭,在平地已经是不容易抵挡了,何况孙杏雨人在半空? 好一个孙杏雨,非独暗器本领高绝,轻功亦是非凡,刹那之间,左脚尖一点右脚背,吸气提身,下落的身形猛然向上拔起。 一拔竟有八丈,乱箭在他脚下射过。 白松风同样感到大吃一惊,他开山巨斧在手,身形下落比谁都快,箭尚未射到,人已经着地。 他大惊之下,仍能保持镇静,开山巨斧一抡,一出手就是二十八斧。 白松风的那柄开山巨斧本来就像一面盾牌一样,一经展开,他的身前就仿佛出现了一重重的光幕。 乱箭射在光幕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尽被震飞。 杜飞熊同时一剑千峰,亦将向他射到的弩箭击落。 向他射到的弩箭实在不多,他的武功在中州五绝之中虽然是最弱的,但头脑之灵活,应变之迅速,并不在孙杏雨之下。 当他一眼瞥见花树之中藏了有人,弩箭声才入耳,半空中身形已然一侧,斜飘至白松风的身后。 这等于白松风替他挡开了大半的弩箭。 其余的小半,他自然能从容的挡开了。 董尚、马方平既没有孙杏雨、白松风那种本领,即使有杜飞熊那个念头,也没有杜飞熊的身形那么矫捷。 射向他们的弩箭,却绝不比射向孙杏雨三人的少。 董尚还好,因为他手中那对霸王盾本来就是封挡箭弩的最佳兵器,他人在半空,双脚一缩,整个人已缩入那对霸王盾内。 “叮当”声中,一下闷哼,人盾落地。 董尚随即站起来,脚步却踉跄,右腿上赫然钉着两支弩箭。 马方平手中一双日月环当然没有董尚那对霸王盾那么好用,护得了上身,护不了下身才展开双脚已连中三四支弩箭。 他痛极惊呼,身形一乱,立即被弩箭射成刺猬,变成了一个血人,令人独目惊心,惨厉无比。 孙杏雨身形一拔一折又落下。 弩箭已停顿。 孙杏雨怒视着萧半湖,突喝道:“谁的主意?” 萧半湖大笑道:“自然是我。” 孙杏雨怒道:“你这样做算什么英雄好汉?” 萧半湖道:“对付你们这种人本就该不择手段。” 孙杏雨一声厉吼道:“好!” 突然挥手,十五点寒星飞射萧半湖,那寒星既快又急,萧半湖连是什么暗器也看不清楚,手中金铃剑却一点也不敢怠慢。 铃声一响,剑光暴闪。 萧半湖也知厉害,所以一出手就是四十七剑,可是仍然只击下十三点寒星,还有两点齐打在他的右臂上。 有两支形状一如半截断剑,阔一指,厚一寸,长只一寸半的奇形暗器。 萧半湖右臂一痛,金令剑“叮当”落地。 孙杏雨刹那再次挥手,又是十五点寒星射出。 陶一山铁扇唰地打开,急上前抢救,他身形未到,路云飞一剑已然扑飞而至,“叮叮叮”击落那十五点寒星。 孙杏雨目光一寒,道:“路云飞!” 路云飞道:“我来会你。” 孙杏雨道:“过来这边。”身形一闪,斜退两丈。 路云飞应声掠至! 孙杏雨身形一凝,正好停在杜飞熊身旁,一声:“上!”方凝的身形又展开,凌空飞扑向路云飞, 身形展开,他混身就闪起一蓬光——碧绿色的光。 路云飞一剑来,陶一山相应退后,因为他知道已经不用他出手了,他便转身去一把扶住萧半湖。 萧半湖却怒声道:“不用管我,先杀那厮!”戟指向董尚。 陶一山这时也看出萧半湖伤势无碍,应声掠前,摺扇一合,疾点董尚前胸。 董尚一见,霸王盾疾速一合一分,将摺扇封住外门,盾边月牙也似的尖刀切向陶一山的右臂。 霸王盾重,董尚力雄! 陶一山兵器吃亏,不能够硬接,但身形轻捷,一错步,已横闪七尺。 董尚双盾追击,可是右脚两箭入骨,一动便痛彻心脾,身形不由一慢。 陶一山看准董尚弱点所在,轻身提纵尽展,穿花蝴蝶般前后左右飞舞,一有空隙,铁骨扇立即攻入。 董尚的身形立时被封死,双盾急忙护住了全身上下。 两人的武功本来就已经有距离,脚伤影响了身形,董尚只有挨打,陶一山的夺命扇着着抢攻! 片刻之间,已攻出了九九八十一扇。 幸好那两面霸王盾够宽大,无需怎么移动,已能够封住身上很多地方,陶一山夺命扇虽然迅速,一时间仍攻不进去。 董尚如果只守不攻,陶一山除非另有妙着攻进霸王双盾之内,否则五百招之内,只怕也未能将董尚如何。 陶一山一时间显然并未能够想出什么高招妙着,所以在五百招之内,董尚的生命绝无问题。 可惜董尚并没有这个耐性。 他也根本不惯挨打,一百招未到,他已经着恼,猛然一声暴喝,霸王盾左右一分,敞开了胸膛。 陶一山摺扇正向董尚胸膛点到。 霸王盾一分,摺扇就攻入,疾削在董尚胸膛之上。 “嗤”一声脆响,一道血箭从董尚的胸膛飞激射出,董尚即时双手一拢,霸王盾迅疾合起。 “当”一声巨响震撼长空,陶一山身形虽快,那柄摺扇仍被双盾夹住。 董尚开声吐气,忍痛飞步飘前,右盾立刻贴着扇骨滑上,盾缘月牙利刃撞削向陶一山的右臂。 陶一山摺扇被夹住在双盾之中,只有弃扇才能闪开削来的月牙利刃。 董尚已准备陶一山弃扇,他双手霸王盾便脱手飞斩过去。 而这种情形之下,陶一山也实在非弃扇不可了。 可是,陶一山并没有弃扇。 刹那间,他握着扇柄,疾向后倒退。 “嗤”一响,两尺长的一把摺扇竟变了四尺,扇骨之内另藏着扇骨,陶一山只是将藏在扇骨之内的扇骨抽出来。 这扇骨之内的扇骨每一支都是百炼精钢打造,薄而尖,闪亮而锋利。 陶一山一将这扇骨抽出就甩手飞出。 叠在一起的扇骨,刹那间竟然一一散开来,一一飞射而出,十二支扇骨就像是十二支利箭般。 两尺实在是一个很短的距离,陶一山一切显然都是有计划的行动。 他倒退,抽扇、甩手将扇骨飞出,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董尚双手霸王盾尚未飞出,十二支扇骨已然有七支射入了他的面门,一声惨呼,随即仰天倒下。 陶一山眼瞪着董尚倒地,方自吁了一口气。 董尚他也在这个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口口口口口口 弩箭甫停下,白松风就长身扑出,向敖笑山扑去。开山巨斧在急风烟雨中,闪动着慑人心魄的寒芒。 才扑前两丈,白松风的身形就突然一变,改扑弩箭手。 那些弩箭手这时已将弩箭放下,拔刀出鞘,一见白松风扑来,各自吆喝一声,挥刀迎上去。 敖笑山一见,急呼道:“快退!”急呼声中,人已飞射向白松风。 那些弓弩箭手没有退,一刀挥出,尽是有去无回之势。 白松风迎向那些刀,霹雳一声暴喝,开山巨斧划起一道闪亮的寒光,疾斩向前。 惊呼声立起,长刀乱飞,五个弩箭手迎斧横腰断成两截,血雨四射,开山巨斧连斧柄也都被溅红。 白松风再一虎吼霹雳,开山巨斧一旋,又是两个弩箭手被他斩成两截,鲜血甚至巳溅到他的衣裳。 他手起斧落,又斩杀了一人。 其余人几曾见过如此凶悍的人,如此厉害的巨斧,惊呼失声,仓惶倒退。 白松风杀得性起,一声:“那里走!”正待杀上前去,“飕”的破空声响处,敖笑山人剑已经凌空射至。 破空声刺耳至极,敖笑山人在半空,一剑已化成十七剑,凌空飞刺白松风头颅。 白松风身形适时一顿,斧一举一挡,敖笑山十七剑尽刺在巨斧上。 这面巨斧……近身,根本就已是一面防守最佳的盾牌,一离身,却是最霸道的兵器。 白松风连挡十七剑,一长臂,一振巨斧,“霍”一声,砍向敖笑山,敖笑山即时又一剑刺向巨斧上。 这一剑当然挡不住白松风那柄开山巨斧? “当”一声,剑弹飞,敖笑山仍在半空未落的身子亦向上弹了起来,弹起两丈多高,高的骇人! 白松风仰首上望,斧一旋,迅速在头上一圈,刹那间头顶上仿佛就像是突然生出了一道奇大的光环。 敖笑山的身形却未落下,半空中双脚交替一点,竟然划了一个弧。 白松风头上那道光消失之际,敖笑山才落下,正落在斧势尽处,剑夺隙刺入,刺向白松风眉心。 剑迅得如闪电。 白松风一瞥见剑光,身形已倒退,一退三丈。 敖笑山紧追三丈,三丈之内,已经连连出剑刺出。 他的出手之迅速绝不在路云飞之下。 白松风先机一失,开山巨斧竟无法施展得开,一退再退。 再退三丈后,已经到了门旁高墙之前,白松风后退的身形陡然一阻,开山巨斧同时从肋下倒穿。 人未到,斧先到,撞在高墙上。 “轰隆”一声,砖石横飞,那道高墙硬生生被那柄开山巨斧撞开一个大洞,白松风连人带斧穿洞而过。 身形未稳,斧已回斩,势如排山倒海,敖笑山若是穿洞追击,势必伤在这一斧之下。 白松风这片刻所有动作无一不突然,出斧之迅速,更已到了人力的极限。 可惜敖笑山并没有穿墙追过来,白松风一从墙洞穿出,他的身形就斜里拔起子两丈,掠上墙头。 白松风巨斧回斩之际,敖笑山人已在墙头之上,手一抖,两枚金环射出,再一抖,又是两枚金环。 后发先至,后两枚金环竟不偏不倚撞在前两枚金环上。 “叮叮”两声,四枚金环半空中四射,一射向白松风面门,一射向白松风胸口,还有两枚却分射白松风握斧的左右双手。 这暗器手法既狠且准,角度之诡异,更出人意料。 白松风巨斧回斩未收,金环电闪射至,他一心出奇制胜,想不到敖笑山的追击更为出奇,令他防不胜防。 墙壁碎裂之声,盖过了敖笑山的衣袂破空之声,“叮叮”两声入耳,白松风才知敖笑山在墙头之上,刹那金环已经射来。 白松风急一偏首,“嗤”一声一枚金环眼前飞过,急风激得他双眼一酸,同时“夺”的一声,一枚金环打在他胸膛上。 一蓬血雨四面溅开。 这枚金环打的本来是他的心房,但他一偏首之际,已就势让开心房要害。 于此同时,另外两枚金环也击中他左右双手。 鲜血飞溅中,左手断了二指,右手断了三指,左右双手不由立时齐松,开山巨斧“呛啷”一声落地。 敖笑山人剑随即凌空射落。 白松风即惊且怒,却没有闪避,怪叫一声,身子一偏,手一合,“叭”一声双掌互击,竟恰巧将敖笑山的剑夹在双掌中。 鲜血从他的掌缘流下,他却仿佛完全不觉疼痛,左掌随即前滑,右掌相应后带,一分一拗,硬将敖笑山的剑折成两截。 敖笑山一惊,断剑一挑,急刺白松风咽喉。 白松风双掌同时握拳,疾打了出去,两个人的动作全部迅速至极,几乎分不出先后,事实却有先后。 敖笑山断剑先刺入了白松风咽喉,白松风的双拳差不多同时打在敖笑山的右胸左肩之上,敖笑山连人带剑被打得飞开。 后面若是墙壁,一撞之下,敖笑山势必重伤,后面的墙壁却已被白松风的开山巨斧撞穿了一个墙洞。 敖笑山则正好从墙洞飞入。 鲜血这时候才从白松风的咽喉射出。 白松风魁伟的身子一晃再晃,终于倒下。 穿过墙洞,飞进后院,敖笑山的身子风车般一转,坐倒地上,惊呼声立时此起彼落,几条人影疾掠过来,先后扶起了敖笑山。 路云飞是第一个,鲁三娘、陶一山、敖玉霜也不慢。 敖笑山一见路云飞,苦笑道:“好厉害的白松风!” 路云飞急道:“你被他打伤何处?” 敖笑山道:“一拳左肩,一拳右胸,幸好在他的拳头打上之时,我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语声未落,一口鲜血狂喷。 敖玉霜失声惊呼:“爹……” 路云飞忙道:“玉霜,不用惊慌,这口血吐出,反而没事了!” 敖笑山道:“想不到那厮死前一击,竟然也如此厉害。” 路云飞笑道:“这中州五绝,本采就非同小可。” 敖笑山目光一闪,突问道:“孙杏雨怎样了?” 路云飞偏头左顾,道:“已被我刺杀了。” 敖笑山顺着路云飞的目光看过去,孙杏雨的尸体正躺在那边地上。 看见了孙杏雨的尸体,敖笑山才放心,四顾一眼,又问道:“杜飞熊呢?” 路云飞道:“孙杏雨扑向我之际,他就掠上飞檐逃走了!” “斩草不除根,只怕春风吹又生。” “要找他并不难。” “你有把握?” “‘金牌杀手’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说罢,路云飞朗朗一笑。 敖笑山、萧半湖、陶一山也都豪声敞笑了起来。 路云飞独力担当了搜捕“仙剑”杜飞熊的任务。 口口口口口口 荒郊,古庙,月色溶溶,大地呈现了一片朦胧的美。 庙里最后一进的西厢房,月光透窗而入,照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窗边,神秘中带着孤凄。 一星烛光摇曳而来,是个佝偻的老人,到了房门边,以沙哑无力的声音道:“公子,腊烛来了,另有三支备用的。” 那人影起身接过腊烛,道:“谢谢您!”然后把腊烛放在桌上。 老人转身离去。 房里有了光亮,这时可以看出坐在窗前的人是一个脸带病容的青衣人,面色是腊黄的,还带着浮肿,年纪约莫在二十五六之间。 只是有一点,两只眸子亮得像夜猫,目光中显示出的是机智、深沉,还有些许冷漠,眼神和面容简直的不相配,因为这种眼神,不应该出现在病人的脸上。 他身后靠里,有张木床,床上躺了个少女,正在沉沉入睡,美极,烛光映照下,像一朵春睡的海棠。 这位青衣人正是那位为替义父报恩,曾投身唐家老店充当人头镖师,名震江湖的“金牌杀手”路云飞。 路云飞当然没有病,他脸上的病容只是为掩饰本来面目,戴了人皮面具而巳。 他不但脸上戴了人皮面具,而且头上还经常戴着一顶竹笠。 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掩饰起来本来面目? 他是为了方便追索一个人,也是为方便办一件事。 他追索的是一条漏网之鱼,中州五绝的老五“仙剑”杜飞熊,听说他投身在“修罗宫”。 他要办的事是:为血宴受难的人复仇,而拟出了一张请宴名单——阎王宴。 路云飞起身走到床边,眉锋微皱地望望床上沉睡中的少女,随又走回桌边,对窗坐了下去。 这床上的少女是谁?…… 木床上响起翻动的“吱吱”声,路云飞连忙抓起了桌上的竹笠戴在头上。 床上的少女睁开了眼,眸光茫忙转动,扫到了路云飞,吃惊似的连忙坐了起来,神色现出惊惶。 “这是什么地方?” “月老祠。” “月老祠……我……我怎会在这儿?” “我不能带你去投店。”声音冷得不带半丝感情:“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 “一天两夜?”少女尖叫出声,一种女人特具的敏感,本能地检视自己的衣着身体,觉得没有什么异样,猛跳的心才稍稍平息下来,她想下床,一阵昏晕,又使她躺回到床上去:“我想起来了,我被‘修罗宫’的红花武士追杀,受了重伤,你救了我,抱着我离开,而到了这儿……” “嗯!”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以请教你的称呼么?” “天涯浪子,不值一提。”路云飞淡淡地说。 “你……你在房里还戴着竹笠?” “习惯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 “兴致所至。” “你为了救我而得罪了‘修罗宫’,那后果……” “我不想那么多。” “你是个怪人!” “唔!” “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大名实姓,但我要告诉你我叫……” “不必,我知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我知道你叫‘无名花’,因为你太美,没有任何花可以比拟,所以被好事的称作‘无名花’。” “这……在我来说,是-种痛苦,到处都受人注目、追逐。” “又何尝不是一种骄傲?” “你是一位了不起的正人君子。” “何以见得?” “两夜一天,孤男寡女,你……你没碰我……” “哈哈哈哈……”路云飞大声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才又冷声道:“你错了,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正人君子。” “这……怎么说……难道……不,你是君子,你与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我经历得太多,我看得出来,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随便。” “随便。称呼怎么可以随便呢?至少……请你告诉我你的姓?” “没这必要!” “那……我就叫你怪客,怎么样?” “我说过随便。”话锋略顿:“修罗宫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这……这……” “不必说出来。我只是随口问问,不一定想知道。” “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告诉……”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来到窗外,是那送腊烛的佝偻老人。 “公子,外面来了客人。” “哦!什么样的客人?”路云飞问。 “宴客单子上列名的。” “好!”路云飞站起身,吹灭了烛火。 “无名花”又坐了起来:“那老人是谁?” “管祠的,姓江,江老头。”这江老头的另一身份,就是无情老人蓝玉田,他寄身在为有情人牵红线的月老祠,真是妙事。 “管祠的?”她似乎不相信。 “你好好躺着,我得出去会客。”抓起桌边的剑,轻灵地穿出房门,到了门边,又回头道:“你是受伤人,不可妄动,老人会照颐你。”身形一晃,路云飞消失在门外了。 口口口口口口 祠门外的空地上,站着三条人影,朗照的月光下,看得极是清楚,两个劲装疾服的年轻人,掏佩红花.是修罗宫的红花武士。 另一个是个枯瘦的老者,睑孔像风干了的橘子,一袭半长不短的黑衫.像披晾在枝叉上,只是一双深陷的眸子厉芒如刃。 老者摆摆手,道:“到里面去仔细搜搜,那竹笠遮脸的小子和‘无名花’不会飞到天上去的。” “是!”两名红花武士齐应了一声,飘身入祠。 老者自言自语地道:“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公然与本宫作对,真是不知死活,哼!”抬头望月,大有不可一世之概。 突地,一个冰冷的女人声音从暗处传了出来:“泼猴儿,你还没死?” 老者身躯徽微一震,但仍然保持着抬头望月之势,沉声喝道:“什么人?”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下的样子。 一条黑影,被月光投射在地上,缓缓现出,是个村夫打扮的老妪,左手臂弯上挽着一只竹篮。 老者徐徐放低头,如刃目芒射向老妪,枯枝般的身形打了个冷战。 “你……‘招魂女’?” “欧少白,老娘找了你十年,你躲得好!” “笑话,老夫会躲你。” “碰上了,你想躲也躲不了。” “林三姑,你想怎么样?” “招你‘猴精’欧少白的魂1” “哈哈哈哈……” “笑吧!省得到阎王殿报到时愁眉苦脸。” “林三姑,阎罗王不收猴魂,倒是你……这么多年都平安活过来了,何苦不安享晚年,寻死觅活呢?” “欧少白,十年前你见了老娘夹着猴儿尾巴滚犹恐不及,现在敢说大话了,别以为你进入修罗宫当了跑狗,老娘便不敢杀你。” “林三姑,你丈夫当年之死,罪不在老夫……” “放屁,当年大家计议好合力歼除关外一害‘白眼狼’,你故意把老娘引入歧途,害我丈夫丧生在狼爪之下,事后老娘才查出原来你跟‘白眼狼’有师门渊源……” “废话少说.咱们了断吧?” “老娘要把你碎尸!” “只要你有这份能耐。” 两名红花武士从祠内疾步走了出来,目芒扫了“招魂女”一眼,然后互相一摆,双双占了位置,把“招魂女”圈在当中。 “招魂女”恍若未睹,连动都没动。 欧少白目芒一闪,道:“有什么发现没有?”这话是对二武士而发。 武士之一道:“禀香主,祠里除了那管祠的老狗在床上挺尸之外,什么也没有。” 点点头,欧少白道:“眼线的消息如果正确,那小子和小妞必藏匿在这附近一带不远,你们继续搜下去。” 另一武士道:“香主,这老虔婆是……” 欧少白道:“本座会应付,快去!” 两武士深望了“招魂女”一眼,双双弹身奔离。 “招魂女”冷笑了一声道,“欧少白,你很精明,遣开了两个免崽子,你是怕老娘抖出了你的底,要是你主子知道你是关外魔王卜大庆的密探,会把你剥皮抽筋下油锅。” 欧少白栗声道:“林三姑,别多废话,准备上路吧!” 说着,随即亮出了剑,摆出了一个韦陀献杵的怪异姿式,双臂环拱,剑成了“朝天一柱香。” “招魂女”脱口惊呼道:“修罗剑法?” 欧少白阴阴地道:“你还真不含糊,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招魂女”道,“不管你什么剑法,反正你死定了!” 欧少白道:“走着瞧吧!” “招魂女”眸子里棱芒暴涨,右手伸入竹篮。 身形一晃,剑光打闪,欧少白出了手,用的是全力,施展的是最厉害的杀手,他有心一剑便收拾下这可怕的敌人。 修罗剑法的确不同凡响,玄奥至极,凌厉无匹,像几十支剑同时攻出,涵盖了所有的角度部位,别说反击,连封守都感无从。 没有任何思想考虑的余地,完全看功力的深厚。 “招魂女”蓄意寻仇,而且本来就不是泛泛的人物,在对方发动闪电攻击的刹那,也可以说几乎是同时,放入竹篮的手一甩,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见,人在甩手的同时向后暴弹开去。 双方出手进退都是一瞬。 两声闷哼同时传出,双双跌坐下去。 这时可以看出一只手掌掉在地上,是“招魂女”的。欧少白的猴子睑扭曲成怪形,从眼神看,他相当痛苦。 这是两败俱伤之局,只要有一方还能起身行动,便可制对方于死命。当然谁也要争取这机会,杀敌便是保命。 “招魂女”放下竹篮,先点穴道止了断腕的血,然后在竹篮里摸了一把,站起身来,狞声道:“姓欧的,老娘要你骨肉无存。” 欧少白也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咬着牙道:“招魂女,你的无形追魂之毒虽然霸道,但老夫还挺得住,有足够的时间把你分尸。” “招魂女”移动脚步,她出手的距离似乎远了些,因为她刚才的暴退已把双方距离拉长到一丈之外。 欧少白虽然说了大话,但这距离他也无法出剑,而“招魂女”只要再向前走三步就可出手。 事实上,欧少白是处在极端不利的地位。 突然,他左手往嘴里一摸,像把什么东西放进嘴里,人仰面栽了下去。 “招魂女”左手扬起……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闪电般从暗处射出,一道剑光划向“招魂女”。 一声惨哼,画面静止,猝然现身出手的,是那两名被遣走的红花武士,其中之一剑已刺入“招魂女”的胁肋。 “招魂女”扬起的左手照那红花武士一挥。 惨哼再起,红花武士仰面栽倒,剑留在招魂女的身上。 “招魂女”身躯起了扭动,口角涌出血渍。 “呀!”栗吼声中,另一名红花武士欺身挥剑,连哼声都没有,“招魂女”砰然栽倒,登时气绝。 欧少白站了起来,长剑支地,撑住身形。 那名红花武士迫了过去。 欧少白以含混不清的声音道:“你俩……回来得正好……” 红花武士冷冷地道:“我们根本没有离开,因为不放心香主单独对敌,所以佯作离去,暗里圈了回来。” 欧少白身躯一颤。 红花武士又道:“欧香主,想不到你是卜大庆手下的密探,打入本宫卧底的,对不住,我要押你回宫……” 身形一闪,抬剑前划。 欧少白口一张,看不清射出的是什么东西。 一声凄哼,那武士倒打了一个踉跄,由于他刚好侧身,欧少白口里喷出的暗器没射中要害。 欧少白知道要糟,立即探手入怀,但来不及了,那名武士的剑尖已抵上了他的心窝,怀中的手再也抽不出来。 那名红花武士左臂嗒然下垂,显然伤在他的臂上。 “你……你敢对本香主出手?” “姓欧的,你是本宫的敌人。” “你准备把本香主怎样?” “押回宫去凭令主发落。” “你走不出半里路,就会有人杀你。” “那本武士只好带你的人头回去。” “你一样走不出半里。” 一条人影幽灵般闪现,无声无息,到了那名武士身后,半声闷哼,那武士倒了下去。 他死得很糊涂,根本不知道出手的人。 欧少白当然早巳发现来人,因为他是面对前方。 这时,可以看清了,现身的头罩竹笠,遮住了整个面部。 他,正是早已隐伏现场的路云飞。 “你……你……”欧少白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地上,干瘪的脸孔连连扭曲,目光散乱,毒势已经发作了。 路云飞转身到“招魂女”尸身前,先翻检竹篮,然后在她身上一阵搜摸,摸出一个小瓶,打开来,倒出一粒白色丸子,捏在掌心,把瓶子收起,然后走到欧少白身前,冷冷地道:“你中了招魂剧毒!” 欧少白点点头。 路云飞又道:“这是否解药不得而知,但这是唯一死中求活的路子,碰碰运气如何1” 说着,路云飞俯身把药丸寒入欧少白口里,退后两步,静待反应。 药对了症,加土欧少白内功深厚,只片刻功夫,神色便逐渐恢复正常,他万分不解地望着遮着脸的怪人。 “你为什么要救老夫?” “救人是好事。” “老夫不懂!” “什么不懂?” “你知道你已经成为本宫追缉的对象么?” “知道。” “老夫此行,便是执行这项任务,你为什么要救敌人?” “救人是一回事,被迫缉又是一回事。” “这种事老夫这辈子还没听说过,现在却亲自碰上了,你会这样做,必然是另有目的吧?” 几句话,显示出他是只老狐狸,他不先谢救命之嗯,反而追究路云飞的救人动机。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有悖常情!” “目的当然有的……”路云飞冷冷地说。 “什么目的!”欧少白站了起来。 “当然!” “第一、表示在下对阁下没有敌意。第二、在下生平最讨厌用下三滥的手段伤人,招魂女一生的用毒,该杀!” 欧少白的目光,在路云飞身上转了又转。 “你早已到场了吧?”这句话是别具深心的,所谓作贼心虚。 “刚到!” “老夫……”他本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又换了口气:“救命之恩是一笔大人情,老夫将来会报答。” “这大可不必,在下也常常杀人的。” “能展示你的真面目么?” “对不起,没这必要。” “那你的尊名大号?” “无名小卒,什么也谈不上。” “应该有个称呼吧?” “随阁下的高兴好了!” 欧少白闭上了口,他对眼前这个怪客除了感到莫测高深之外,还加上很大的不安,因为招魂女在死前曾揭过他的底牌,而他刚刚又杀了一名手下,只要有一点点风声泄漏,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灭口,一个恶毒的意念升上脑海,但他又不敢妄动,因为他对这怪客一无所知,毫无把握,一个不巧,事便砸了。 神秘,对功力高的人而言是一种作风,而对功力稍逊的是一种保护,因为别人摸不透你,便不敢随便动你。 当然,一些专走邪路的人又另当别论。 路云飞缓缓转身,准备离开。 “请慢着走!” “阁下还有话说?” “老夫要知道你跟无名花的关系。” “在下也很想知道‘修罗宫’追截无名花的原因。”路云飞脚步没移,但也没回身,背对着欧少白。 “你应该知道。” “在下不知道。” “这么说,你与她之间没有特殊关系?” “本来就不相干,救她与救阁下道理相同。” “那最好,你就别问了吧!不知道最好。” 路云飞真的没再问,开始移动脚步,走的是离开月老祠的方向。 在一般平常人来说,救命恩人等于重生父母。 以江湖人而言,是难以偿还的大人情,依理,欧少白应该感激的,但他并不是这样,感恩之念很淡漠,疑虑之心反而加重。 他望着路云飞逐渐远去的背影,一再地想:“他为什么要救我?有何目的?”这就是人与人不同之处。 口口口口口口 路云飞走了一段路之后,身形突然加快,借着林木的掩蔽,他绕回了月老祠。 柴房里,没有灯,路云飞与管祠的江老头在说话。 “公子,你不杀欧少白,反而救了他,为什么?” “有很大的理由。” “什么理由?” “宴客的名单要修正,我已经找到了主客,原先名单上开列的现在只算是陪客……”声音低下去,极低,只相对的人能听得到。 不久,路云飞却又提高了声音,道:“所以,我救欧少白的代价,实在难以估计。” “啊!原来如此,太好了,门外的尸体怎么处理?” “那是欧少白的事,他非处理不可,而且对两名红花武士之死,必须对他的主子修罗令主设法圆满交代。” “下一步行动呢?” “我将盯紧欧少白那只老猴精。”说完,想了想又道:“刚才两名红花武士进来搜查,你怎么打发走的?” “冒渎了那位姑娘一下,我朝床上一躺,拥被翘脚,哼哼了两声,几句话就打发走了。” 两人出了柴房,路云飞仰首望天,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公子,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你不懂。” “我江老头就是不懂才问呀!” “算了,蓝老爹,她的伤这两天就可以复原,最后一帖药天亮时服,我得去办我的事,你照颐她吧!”他们谈话中已改变了身份。 “什么?小子要走了?” “唔!” “不见冷姑娘了?” “她……姓冷?”路云飞双眼发亮。 “是的,是她告诉我的,她叫冷青娥,但要我守口。” “冷……青……娥!” “很好听的名字.是吗?” “我得走了!” “小子,你这一走,冷姑娘会伤心的。” “宁可让她伤心,不愿让她……” “什么?” “蓝老爹,你是知道的,我……”身形一动,飘身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间破旧不堪的小屋,座落在街尾,屋子的主人是个中年寡妇,略具几分姿色,靠挑卖青菜为生,标准的寡妇,上无公婆,下无子女,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独个儿生活。 周青菜,在镇上是人人皆知的,卖菜价钱公道,加上大家同情她是寡妇,一担菜一个时辰就卖完了。 寡妇,是一般地痞混混欺凌的对象。 但是,周青菜却例外,这类的角色不敢上门,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有的说她会拳脚功夫,有的说她身后有靠山,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不管怎样,反正她没有任何不规矩的风声传出来就是了。 这天清晨,周青菜照便挑着担子出门做买卖,门没关,不知屋里根本没值得偷的东西,还是有把握宵小不敢上门。 一个瘦得像只老猴子似的老者,来到门前,巡视一阵之后,走了进去,不久又走出来,扬长而去。 瘦老头离去之后不久,又有一个人来到,头戴竹笠,遮住整个睑,他也走进门去。 他,正是路云飞。 那瘦老头,是堂堂“修罗宫”的香主“猴精”欧少白。 路云飞跟踪他已经很久了,欧少白何以上寡妇周青菜的门,这是路云飞所急于要寻求的答案。 屋子里家俱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寡妇,通常是爱清洁的。 难道她是欧少白的姘妇?凭欧少白那副猥琐枯干的形象,周青菜什么人不好找,偏偏看-上了他? 路云飞在房里打了一个转,发觉堂屋里的木桌上有张字条,信手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三媚,今晚起更时分,三清观接待嘉宾。” 后面画了一个猴头,虽是粗画几笔,倒也很像回事。 路云飞冷笑了一声,喃喃地道:“原来周青菜就是十几年前大名鼎鼎的‘母狼’周三媚,也是名列宴客单的一个,这太好了!” 路云飞悄然离去,破屋依然是死寂的破屋。 口口口口口口 三清观巍巍的影子,沉浸在似水的月光里。 后院的西厢房里,摆了桌酒菜,明亮的烛光下、坐着个面红如婴的老道。周青菜坐在他的怀里,小小的厢房,显得春色无边。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别的原因,周青菜的腮帮子缘涂的胭旨,老道的眼在冒火。 老道含了一口酒,一只手托着周青菜的脸,口对口,吐一半在她嘴里,另一只手伸入她的胸衣。 “卟!”地一声,周青菜的半口酒,全喷在老道睑上.接着是一阵格格的浪笑。 一名年轻道士来到门边,恭谨地道:“禀观主,有辆马车离观门已经不远。”面对这不堪入目的撩人情景,这道士面不改色,像是见怪不怪了。 老道仍搂着周青菜,点点头,道:“知道了,要小子们注意周围的警戒就好了,下去吧!” “遵命!”年轻道士退了下去。 周青菜挣开老道的怀抱,扣好了松开的扣子,理了理乱发,在侧方坐下。 老道半靠椅背,斜睨着周青菜。 “三媚,如果没你,我真活不下去。” “老色狼!” “配你母狼不正好?” “好啦!别老不羞了,堂堂‘武师’,变成了老杂毛‘玉虚真人’……” “三媚,别口没遮拦。” “啊!”周三媚下意识地以手掩口。 欧少白匆匆走进来。 周三媚迫不及待地道:“欧二哥,你留条子,要我来接待嘉宾,到底是那位贵宾呀?” 欧少白向老道行了下一礼,笑了笑说道:“真不简单,我挖空心思,才把他弄了来,差一点失风。” 周三媚挑起眉毛道:“他到底是谁呀?” 欧少白眸子里精芒一闪道:“内务总管汪永寿。” 老道动容道:“欧老二,办得好!” 欧少白眉头一紧,接着又道:“观主,有件事情……我很伤脑筋,想来想去,还是先禀告您的好。” “什么事?” “已经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老道与周三媚两人脸上变了色。 “二哥,谁知道你的身份?”周三媚抢着问。 “是个来历不明的怪客。” “二哥,你一向精明,怎么,老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奉令搜捕那怪客和无名花,到了月老祠,被当年对头‘招魂女’林三姑找上了。” “她抖出我的底,双方动手的结果,林三姑是摆倒了,另外两名红花武士也再不开口,但我中了招魂剧毒,老命即将不保。” “这时,被修罗宫搜捕的对象无名怪客所救,他早已隐身在侧,当然听到了招魂女的话,我越想越不对劲,他为什么要救我?” “你还摸不清他的来路?” “唔!” “这是个大问题……”三媚瞟向老道:“观主认为怎么对付才好?” 老道深深考虑了一阵,才沉声道:“先设法摸清他的底,必要时只好让他永远开不了口,对了,欧老二,他的功力如何?” 摇摇头,欧少白道:“依然是个谜。” 老道抬抬手道:“先办正事吧!” 欧少白拍了三下手掌,一个秀士打扮的中年,由两名壮年道士架了进来,这秀士打扮的便是修罗宫内务总管汪永寿,此刻他仍在昏迷中。 老道打量了他几眼道:“用的是老故事吗?” 欧少白道:“是的,外加神仙倒。” 老道偏了偏头道:“带到安乐房去!” “是!” 口口口口口口 安乐房——地下刑房。 刑具上、地面、壁间,血渍斑斑,令人触目心惊。 汪永寿被吊在刑架上,脚尖着地,手腕、脚胫、颈子全被铁环扣住,他已经被弄醒,愤怒地瞪着身前的欧少白。 欧少白站在一旁悠闲的负着双手。 老道和周三媚并坐在长条桌之后,严然法曹。 两名壮年道士高挽着袖管,在一旁待命。 就像在屠宰场里的屠夫,在准备杀猪宰羊似的。 汪永寿怒目切齿。 “欧少白你这是干什么?” “你认为呢?” “这是什么地方?” “安乐房。” “什么门派?” “这你就不必问了,废话不谈,念在咱们多年来相处的份上,不忍心看你受皮肉之苦,如果……” “怎么样?” “如果你能坦白回答问话……” “呸!欧少白,想不到你是卧底的奸细,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 “那是以后的事了,咱们只谈目前,听着,如果你能绘出修罗宫的布置图,咱们便算同路人……” “哈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 “太好笑了,你们这叫做清秋大梦。” “你不愿合作?” “姓欧的,本人不幸落在你们这帮歹徒的手中,认了,你们等着瞧!” 周三媚望了老道一眼。老道点点头。 于是,周三媚朝汪永寿脆生生的一笑道:“汪总管,你要是不肯就范……可有你的乐子,不死不活,那滋味可不好受。” 汪永寿红着眼睛道:“我想起来了!” 周三媚娇笑道:“想起什么呀?” 汪永寿道:“你是那个卖菜的周寡妇!” 周三媚闪动着水汪汪的一双媚眼,在他身上瞟了瞟,娇笑连连的道:“汪大总管。我们做一家人好不好?” 汪永寿用力一挫牙,不接她的腔。 看他那神情,似乎想要把这骚娘们撕成碎片才甘心。 老道冷森森地道:“姓汪的,一句话,你是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汪永寿狂声道:“有什么毒辣的手段全使出来吧!我姓汪的死不皱眉,江湖上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老子不在乎怎么死!” 哈哈一笑,老道翘起大拇指道:“好汉子,有种,本道爷一向不信邪,现在就当场试验一下。” 说着,老道甩了甩头。 欧少白伸出鸟爪似的枯手,五指箕张微曲,有如一把钉耙,口里道:“朋友,要对不住了!” “了”字声中,抓向汪永寿的右胸。 一声使人毛骨耸然的惨叫,五指齐插入肉中。“怎么样,愿意么?老夫一收手,你至少要去半斤肉。” 汪永寿的睑孔扭曲成了怪形,嘶声道:“欧老狗,你们将会付出一百倍的代价……你啊……”又是一声不忍卒听的惨叫。 欧少白收回手,血渍淋淋,手里真的抓了一把烂肉。 汪永寿面目凄厉如鬼,胸前血肉模糊,血水顺着流到地面,由于猛挣,被铁环扣住的手脚颈子,皮破肉靡,鲜血殷殷。 老道与周三媚神色自若,显示人性已丧尽了。 欧少白一把抓住汪永寿的头发,向后一拉,狞声道:“乘你五体还完全,要不要答应照办?” “呸!” 一口血水,喷在欧少白的脸上。 欧少白用衣袖一抹,向后退了一步,朝两道士偏头示意。 道士会意,其中一个走了过来,以很俐落的动作,抓起了一把长柄的铁刷子,在汪永寿的伤口猛刷。 惨叫连连中,汪永寿昏了过去。 另一道士在预先置备的木桶中舀了一瓢水,泼在汪永寿的脸上,一声长喘,汪永寿悠悠还魂。 欧少白阴声道:“答不答应?” 汪永寿嘶声道:“办……不到。” 欧少白道:“下一步老夫挖出你的眼珠子。” 汪永寿扭动了一下,道:“挖吧!反正……是死。” 欧少白道:“你错了,在你没就范之前,绝不让你死。” 老道补上一句道:“一天剥你一寸皮,有你瞧的。” 就在此刻,一名道士匆匆奔入安乐房。“禀观主……” “什么事?” “桩子被拔了六根。” “什么?” 老道与周三媚站了起来,欧少白也神色大变。 “桩子被拔了六根,观外四根,观内二根。”那道士再重复说明。 “来的是什么人物?” “没发现任何动静,只发现被拔的桩子。” “这么说,敌人已经入观,而且是高手。” 欧少白栗声道:“难道会是修罗宫的人,这……” 奄奄一息的汪永寿两眼突然放光,嘶叫道:“太好了,本人……死也瞑目了。” 又一名道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后殿起火!” 老道目暴厉芒,大声道:“可发现敌人的踪迹?” 道士道:“不见敌人影子。” 老道一挫牙,道:“你们暂别现身,本座去应付。”说完,匆匆走了。 ------------ 第十二章 狰狞可怖淫妇 三清观后殿烈焰腾空,全观乱得人仰马翻。 看不见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敌人,你无从着手对付。 老道可不是等闲人物,他耍找出敌人,他撇开乌乱的现场不管,悄然上了正殿的屋脊,伏下身,锐利如鹰的目芒,不断地来回扫视。火势在众道士倾力抢救之下被控制住了。 明月正当头,银光下任何动的影子,都逃不过高手的视线。 老道在耐心地伏伺下,突然发现了一条灰影,投入房后的柏林,不由心头一紧,飞快地掠了去。 柏林里,有座精舍,是禁地,观主修真的地方,除了服侍的道童和负责警卫的心腹之手下,别人非经禀报是不准擅入的。 老道从侧方悄然潜入柏林,先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了一阵,才步步为营地迫近精舍,然后毫无声息地翻墙进去,迅速隐身在树丛中。 抬眼望去,差一点惊叫出声。 就在他隐身处相距丈外的卵石花径上,整齐地排列了八名道士的尸体,精舍的警卫,一个不胜,全被摆倒了。 现场没有打斗的迹象,这太骇人了,这八名道士是精选的,全具不平常的身手,是如何集体被杀的? 杀人者是什么可怕的人物? 不可一世的他,不由心里发毛。 久久没有动静,老道小心翼翼地戒备着闪入精舍的明间,灯还亮着,两个道童各据一椅睡着了。 气氛似乎有些异样,八人横尸,两个小道童不可能入睡,走过去用手一摸,触手冰凉,早断气了。 凶人凶性,杀机冲顶而起。 “是那一道的朋友,可以现身了?”老道狞声道。 “你别动,咱们先谈谈!”声音很冷,发自暗间。 老道取下壁间的剑,想冲入房中,心念一转,停了下来,退至一角,背靠墙壁,这样,他可以全心应付正面,减去了后顾。 “朋友是谁?” “先别问,你是观中主持‘玉虚真人’?” “不错。” “也是观外魔王卜大庆的副手之一‘武帅’穆伟廷?” “你……到底是谁?”老道脸色大变,骇震之情溢于言表,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一口抖出他的底。 “你承认了么?” “不否认。”眸子里杀光陡现。 “那好,现在告诉你,在下是当年血宴受害人的传人。” “你……你是魔音剑神罗志远的传人?” “完全正确。” “你……意欲何为?” “穆伟廷,你连欠债还钱这点普通的道理都不懂吗?” “你……讨债?” “不错。” “出来吧!” “慢着,话还没说完。” “你……” “卜大庆遣你们蛰伏在关内,目的是想取代修罗宫的地位,君临中原武林天下是吗?”对方冷冷地问。 “本座无须否认了。” “卜大庆人呢?” “这你就不必管了,可以现身啦!”手中剑握得很紧,额上冒出了青筋,功力已运足了十二成。 人影闪现门边,竹笠遮睑,他,赫然是路云飞。 神秘,无形中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使人感到不安。 老道是当年关外不可一世的人物,然而对方却是百年来第一高手“剑神”的传人,他绝不敢等闲视之。 “你真的是罗志远的传人?” “如假包换。” “需要藏头露尾么?” “哈哈哈哈……”笑声中,路云飞把笠帽掀到脊梁上,露出了本来面目,带病而黄肿的脸。 “哈哈哈……”现在轮到老道笑了,他实在忍不住要笑,对方的这份尊容,使他的疑虑一扫而空,气势在刹那间高涨:“本座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是条病狗,西门达会收……” 声音突然顿住,像一下子被人捏住了脖子,余笑僵化在脸上。 对方虽然一脸病容,但眸子里射出的精芒有若两道有形而实际存在的银线,这是至高内力的表现,他是识货的,再也笑不出来了。 路云飞跨出房门,徐徐举剑。 “姓穆的,本人开理了宴客的名单,你是头一个坐席的。” “你敢报名么?” “当然,因为你只能听进去,永远不会说出来。” “你有这份把握?” “十成。” “报出名号!” “路云飞。” “金牌杀手……”老道心神猛地一颤:“今晚来的只你一个人?” “不错。” “你与罗志远是何渊源?” “亦师亦友,忘年之交。他传授我武功,也把复仇的责任交给了我。” “好极了,如果把你摆平,将永绝后患……” “不错,如果你有能耐的话。” “最后一句话,你怎么会知道本座的身份而找上门来?” “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老道的目光在溜动,他在转着念头,面对这不起眼,但相当可怕的敌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摆倒对方。 传讯召助手又不可能,最要命的是这精舍是禁地,不奉令无人敢闯。 守护的弟子又已全部被杀,他深悔自特太甚,没有应变的安排,但后悔无济于事,他必须面对事实。 路云飞沉稳地跨进了一大步,明间不大,正是出手的好距离。 老道亮开架势。 双方都有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谁也不能让对方活下去,利害关系太大了。 路云飞不死,会影响卜大庆的武林大计,老道不死,路云飞以后的行动将受到极大的限制。 对峙,像两座一触即爆的火山。 灯光映着剑芒,剑芒搅和着目芒。 可怕的静止,时间停滞在某一点上。 只要一动,生死立判,决心、意志和功力,形成了这态势。 任何行动,都会有一个结果的,双方出手了,不差先后,同一瞬间发动,场面并不火爆,只有短暂的几声碰击,一切又趋于静止。 如果是明眼人欣赏到刚才的这一互击,会一辈子不敢再谈剑,因为这是剑术的升华,无法以言语形容的高段,几乎是人所不能达到的高限。 路云飞的剑仍斜扬着,眸子里的神光凝固成形。 老道红喷喷的脸孔,红得像五月榴花,慢慢,脸上的肌肉起了抽搐,身体也开始发抖起来。 两条红蛇从紧闭的口角钻了出来,“铮”地一声,长剑落地,接着是人“砰”一声,栽倒在地。 路云飞徐徐收剑,拉上笠帽。 口口口口口口 狼,象徵着凶残狠毒。 安东房里,“母狼”周三媚展露了她的手段,残酷而下流的手段,也只有像她这种女人,才能想得出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法。 修罗宫内务总管汪永寿的裤裆被撕开,下体裸露,一支发簪插进龟头里,下面摆了盏油灯在烧烤,皮肉焦臭味之外,还加上吱吱的烤灸声。 汪永寿全身抽紧,没有哼声,只剩下狂喘,脸孔已完全失去了人形,厉鬼也没他狰狞可怖。 周三媚道:“汪总管,你到底肯不肯绘出修罗宫的布置图?” “……”汪永寿的眼角已经进裂,渗出了血水。 “三媚,再弄下去他可能活不了。”欧少白提出意见。 “修罗宫的布置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你当了三年香主,十分之一都摸不到。” “所以我说不能让他死。” “主人的命令,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得留活口,另想办法要他招。” “你有什么好办法?”边说边示意年轻道士把灯火移开。 “有了……” “什么?” “他有个五岁大的孩子,设法弄来……” “嗯!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 “外面的情况未明,观主也不见回转,如果真的是修罗宫捣的鬼,那就说你的身份已经败露,你还能现身吗?” 欧少白的猴子脸缩得更小,这的确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这问题容易解决。”周三媚突然想到了什么。 “容易解决?” “修罗宫外务总管手下有个头目叫宋大山,是个色鬼,他一直在打我的主意,只要我裤带一松,准能派上用场。” “妙啊!三媚,有些事还是女人有办法。” “去你的……” 蓦地,房门外一个惶急的声音道:“别院起火!” 欧少白与周三媚睑色大变,双双冲了出去。 口口口口口口 精舍已全部被烈焰吞没,根本用不着再抢救,注定要烧光。 欧少白与周三媚是不能公开露面的,两人隐身在远处暗中,望着火场发楞,最后他俩着急的是不见老道的影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怎么也估不到的。 火场里飘散出焦肉的气味,这证明有人葬身火窟,是谁呢? 纵火者又是谁呢? 为什么不见敌人的踪影呢? 欧少白是老狐狸,一等一的阴险人物,此刻也不禁寒气大冒,惶然无主,他判断不可能是修罗宫的人。 因为修罗宫采取行动一向是明来明往的,但除了修罗宫,又那里来的这么可怕的对头仇家呢? 这时,不远处的暗影中,正有一双灼灼的目芒,在注视他们。 “二哥,我……我觉得情况不妙,怎么不见观主的影子?”周三媚问。 “也许他追敌人去了!”欧少白也有点担心。 “我们怎么办?” “不能明里现身,只好静待下文了!” “夜深了,我不能呆太久,一大清早还要卖菜,在情况未明之前,你可千万小心,我设法打听修罗官方面的消息。” “好,那你就走吧!我人头熟,自然也会打听。” “二哥,安乐房那姓汪的不能留,干脆,他死也不肯绘修罗宫布置图,把他打发了吧!如果人家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他,万一他被人发现了,我们辛辛苦苦十几年来打的基础就要付之东流了。” “好不容易反把他弄到了手……” “我们不能冒这奇险,另外设法吧!” “让我考虑一下……” “奇怪……观主是怎么回事,以他的能耐,应该不会出岔。” “你走吧!我来料理。” 口口口口口口 掌灯时分。 周三媚的小屋。 卧房里,点了盏油灯,黄铜的灯台擦得很亮,隐隐泛光。 周三媚坐在灯前,上身穿了件小红袄,衬着雪白的肌肤,丰腴的肉体,相当诱人,徐娘的美,是别具魅力。 她在等人,她已经投下了饵。 她不是为了偷情,她有企图、她有目的,协助主子完成极大的野心。江湖上勾心斗角,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房门虚掩着,没有上拴。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骠悍男人闪身而入。 周三媚一回头,张口想叫,那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环腰抱着她,坐在桌沿。 周三媚奋力挣扎,表示出女人力弱,无法脱身,口中唔唔不停。 那汉子抑低了声音道:“心肝宝贝,你不叫我就放手。” 周三媚点点头。 那汉子放开捂嘴的手,把她搂得更紧。这汉子,正是修罗宫外务总管属下头目宋大山。周三媚没叫,但又挣扎。 宋大山的手抚上了她的酥胸,以异样的腔调道:“好娘子,我们乐活乐活,包管你……嘻嘻!” “你……你是谁?” “你忘了,我向你说过好几次,我叫宋大山。” “宋爷,我……我是守寡的,求你……不要坏我的名节。” “好娘子,名节多少银子一斤?算了,孤灯冷枕头,多难熬,我不会亏待你的。” “不,我……还要做人。” “娘子,早晨你为什么对我笑?” “什么?我……对你笑?” “不管你是有心或是无意,反正……我们俩是注定的缘份。” “别搂得这么紧,我……喘不过气。” “好,好,我宋大山爷对女人是很懂得体贴的,哟!你……我真想把你活吞下去,小娘子……唔!” 周三媚半推半就,不再挣扎。 “宋爷,我……守了十几年寡……” “死心眼,白白糟塌了青春。” 两人滚倒床上。 “宋爷,你……是练武的?” “嗯!马马虎虎还算得!是个高手。” “高手是什么?” “瞧!这都是不懂,高手就是本领大的人。” 周三媚一骨碌坐了起来,张大了媚眼。 “你……本领大?” “是呀!怎么啦?” “我……能求宋爷一件事么?” “说吧!什么事,别说一件,一百件也依你。” “我有个族里的兄弟,在三清观当道士,听人说前晚观里起火,烧死了不少人,我……寡居的人,不敢进道观,宋爷能替我打听吗?” “小事一件,明天便有消息,我们的人也在查起火的事。” “道观起火,你们查什么呀?” “听说观主‘玉虚真人’失了踪,有人故意杀人放火,这等于向我们挑战,而且我们也有人……反正你不懂,这是江湖事,总之一句话,有人想争地盘,霸占码头,准备把三清观当巢穴。” “多可怕,是什么人?” “目前还不知道,所以要查。” “对于,宋爷,我清晨到五里墩菜园里挑菜,碰到了件吓死人的事……” “什么事?” “两男一女南方口音,拿着刀剑,围杀一个干精骨瘦像猴子般的老者,我吓死了,差点走不动……” “真有这回事?”宋大山蹦了起来。 “宋爷,你……” “我得去办事。”“去三清观?”“不,去五里墩,好娘子,你等着,我今晚还会回来。”说着,起身理了理衣,亲了周三媚一下,捏了她两把,匆匆开门离去。 周三媚脸上绽开了笑容。 没多久,房门一动,一条人影闯了进来,是欧少白。周三媚闪动着目芒道:“二哥,大事无妨了!” 欧少白突然拔出长剑。 周三媚惊愕万状地退了开去,栗声道:“二哥,你怎么啦?” 欧少白把手中剑倒转,递给周三媚道:“三媚,我要回修罗宫,不得不做点样子给宋大山那小子看,你在我背上戳个洞,像被暗器突袭的样子。” 周三媚吐口气接过剑。 欧少白背转身去。 “二哥,你这身皮包骨,我真不忍心戳!” “别打趣了,快点,我还得赶上宋大山。” “戳什么地方?” “右肩胛下方。” 周三媚戳出一剑,欧少白咬了咬牙,血水涌出,周三媚熟练地点上一指,止了血,然后取出金创药粉酒上伤口。 大功告成,欧少白收回剑。 “三媚,我仍然担心那戴竹笠的小子,心里总……” “你来想办法收拾他!” “三清观方面,敌人来路不明,观主也失了踪,这消息得马上送出去。” “不必嘱咐,我会办。” “那我走啦!” “去吧!设法要宋大山晚上不能来,我去办事。” 欧少白出了房,越后墙离开。 周三媚结束了一番,用块青布包住了头,吹熄灯火,带上房门,也从后墙出去,刚上路,一条人影从暗影中闪现,盯上了她。 这现身盯梢的,正是路云飞,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仇家的动向,他利用对方一个引出一个,逐个收拾。 月明星稀,周三媚在月光下奔行如一缕淡烟,身法的确是不赖。 一个更次之后,奔驰了近二十里路程。 眼前是一条大街,连接着城门,是南来北往的通道,已经快近三更了,还有行人来来往往。 周三媚来到一间大客栈门前,望了一眼写着“迎宾”二字大灯笼一眼,转到侧方,从一条黑巷子走进去。 路云飞也跟着溜进去。 这条小巷又窄又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是迎宾客栈的边墙。 快到最后进的横街,有道小门,周三媚用手指在门上弹了五下,小门开了,周三媚低声数语,闪身进门,小门随即关上。 路云飞来到小门边,略作犹豫之后,耸身越墙而入。 口口口口口口 最后一进的上房。 一个六十不到的健硕老者端坐在交椅上,一手支着高脚几,面上绷得很紧,周三媚靠房中央的桌边站着,面对老者。 这老者,正是迎宾客栈的掌柜,姓莫,平时极少跟外人交往,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三媚,你确定没人跟踪?” “是的。” “三清观已经传来消息,别院精舍被焚,灰烬中有十一具烧焦了的骨头,照算起来,两个道童、八名禁卫,另一个……十有九是穆伟廷了。” “真……真的会是穆观主?”周三媚粉腮泛白,娇躯微微发抖,连舌头都转动不太灵活了。 “除了他再没别人,如果是敌人,他为何不见影子?” “可是……穆观主的身手……” “敌人没十成把握,敢采取行动么?” “谁有这么大能耐?除非……” “除非什么?” “是修罗宫主本人……” “不会是修罗宫的人,如果他们知道内务总管的事,不会奇袭,尽可倾全力将三清观给踏平。” “看不见敌人,太可怕了!” “这件事,我已经飞讯请示,我们的行动暂时停止,设法查出对头是谁,否则,无法向主人交代。” “可是……” “可是什么?” “对头如果不再行动,碰了面也不认识,根本无从查起。” “砰!”莫掌柜重重拍了一下茶几,眼中厉芒毕射:“你们做了十几年秘探,办过不少事,连半点经验都没有?” “是!” 周三媚垂下目光,不敢正视莫掌柜。 “想一想,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扎眼人物,或是什么反常之事?” “只有一个人可疑?” “谁?” “一个来历不明的剑客,本来是修罗宫追缉的对象……”说着,把月老祠欧少白被救的经过说了一遍。 莫掌柜的脸沉得像铁板,久久没开口,他在分析这件事。 房里的气氛令人窒息。 半晌之后,莫掌柜才沉重地开口。 “假设那神秘的剑客便是对头,三清观并非江湖帮派,他下了手,定然是知道了我们的来路,照这样,他救欧少白是另有打算了,能找到此人么?” “这……如果多布眼线,会找到的。” “修罗宫也在找他?” “是的,还有个无名花,他们可能是一路。” “无名花?” “新出道的,人长得相当美,不常见的尤物。” “修罗宫找他们的原因是什么?” “修罗宫原来找的是无名花,因为那神秘剑客救了她,所以连带被找上,真正原因,欧少白也不知道,是该宫的最高机密。” 莫掌柜又陷入了沉思。 周三媚可能站久了腿酸,挨着桌子把半个屁股放在椅上。 “男女二人都没名姓,来历不明?” “是的。” “身手高低也是个谜?” “是的。” “嗯!我有个判断,这对男女,可能是修罗宫秘密网罗的高手,所以香主以下的人全蒙在鼓里,追捕是障眼法。另方面,欧少白的身份可能已被揭破,对方表面上故作不知,利用他来挖我们……” “这么说……情况相当严重了?” “这件事的开端是在月老祠?” “是的。”“祠里有什么扎眼人物?” “一个老庙祝,附近人都认识他,管香火很多年了。” “我有办法追查!”说着拍了三下手掌。 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应声来到门边。 “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老七,带两个人去办事,天亮之前鸟不出窝则最好的时辰!” “请指示!” “进来!” “是!” “三媚,你先回去,一切待洪老七查出眉目再说,你仍卖你的菜!” “是!” 周三媚退出房去,洪老七走近莫掌柜,躬下身,把头俯过去,莫掌柜低声指示他行动的要领,洪老七脸色逐渐紧张起来。 口口口口口口 四更将残,路云飞来到了月老祠,直接进入江老头的房间,江老头警觉极高,路云飞才推开门,他已一骨碌坐了起来。 “是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 “有事!” “噢?” “冷姑娘呢?” “走了,她说……要找公子。” “她的伤全复原了?” “是的,公子就是为了她才回……” “不,另外有事,我已找到了宴客单上的第二位客人,但‘仙剑’杜飞熊仍未出现。” “公子是说卜大庆的拜把兄弟‘兀鹰’莫羽?”江老头老眼放光。 “一点不错,迎宾客栈的掌柜。” “啊!这实在想不到,身份掩护得太好了!” “他的手下马上就到,你好生应付,他们想掏我的底……”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悄声细语。 路云飞商定江老头应变的方式。 口口口口口口 五更初起。 西偏的月亮已经沉到了树林后面。 月老祠的大门外,来了五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个身着长衫,手里挽了个香烛篮,另外四个都是年轻力壮的短打扮汉子。 五个人全都带了兵刃,长衫人指点一番之后,四个短装汉子散开,矫健地分布到月老祠的四周。 长衫人进入祠里。 一正两偏,加个后进,长衫人巡行了一遍,回到正殿,大声叫唤道:“烧要柱香啦!有人吗?”一连嚷了三遍。 半晌,江老头才揉着睡眼,呵欠连天的走出来。 “天还没亮哩!是那位……” “你老是管香火的?” “唔!客人是……” “准备替大儿子说亲,先来抢柱头香,求月老作主,娶个好媳妇!” “啊!啊!点香上供吧!” 江老头接过长衫客手里的竹篮,把神前灯剔亮了些,然后熟练地摆上果饼,点燃了香,递给长衫客道:“客人,你自己上香通诚吧!月老很灵验的,准保佑您成就好姻缘。” 长衫客接过香。 “祠里只你老一个?” “唉!命苦,孤寡一个,注定的侍奉月老的香火,成就别人!” 长衫客上香跪拜,念念有词。 就在此刻,一个持剑的汉子,窜到了两人身前,江老头惊叫一声,连连后退。长衫客站起身来,吓得香也掉了。 江老头打着哆嗦道:“大爷……您……您……高抬贵手,老汉孤寡一个……什么积蓄也没有……” 长衫客正想开口,大汉一抖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长衫客吓得直退到殿角落里,直发抖。 大汉剑指江老头道:“老子有个表妹,被人诱拐了,听说藏在这祠里,说,人在何处,不然老子宰了你。” 江老头连连作揖道:“大爷,没这回事……” “你不说?”剑指向江老头心窝。 江老头两腿发软,坐了下去,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 “说,有没有这回事?” “没……没有,老汉发誓。” “四天前有人看到我表妹被一个戴竹笠的男人带进祠来,你敢说没这回事?” “实在是没有,大爷,可怜老汉别杀……” “老子要搜!” “就……请搜吧!” 一声呼哨,另三个汉子也奔了进来,原先的大汉大声道:“兄弟,前后仔细的搜搜看!” 三名汉子分头去搜。 那长衫客在角落里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汉转头道:“喂!烧香的,要命的就说实话,你看到什么没有?” 长衫客结结巴巴道:“刚到……什么也没看见!” 没多久,三名汉子先后回到殿里,看神情,什么也没搜到。 那原先的大汉收回剑,寒森森的道:“算你老头点子高!”一偏头,向同伴道:“我们别处去找!” 四大汉出殿离去。 长衫客走了过来,用衣袖擦擦额头道:“吓死我了,我得快走,这儿是一百大钱,请替我多烧香!”说完吧一串大钱摆在供桌上,匆匆离开。 口口口口口口 大门外,五个人又聚在一起,长衫客道:“看样子那庙祝的话不会假,你们分头到附近村镇去打听,切记打草惊蛇,我先回去请示掌柜下一步的行动。” 四大汉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长衫客枯立了一阵,准备起步,突然一样尖锐的东西抵上了背心,不由惊魂出了窍。 “朋友是谁?” “拐你们表妹的人!” “朋友……” “你是奉莫掌柜之命来找我的,是吧?” “什么莫掌柜……我是来烧香的……” “不必多说废话了,本来不值得杀你,但是又不能不给莫羽一点颜色看看,你就认命了吧!” “朋友……嗯!——”一声长长的闷哼,人仆了下去,他被点了死穴。人送了命,还不知道杀他的是谁? 江老头奔了出来。 “公子,你结束了他?” “唔!” “尸体怎么处理?” “送回去。” “送回迎宾客栈?” “不!他们的人会代送,江老爹,一切小心,天快亮了,我得趁天还没亮去办事。”说完,把长衫客的尸体搭在肩上,疾掠而去。 ------------ 第十三章 欠债拿头来顶 天色暗晦,鸡声乱唱。 周寡妇的小屋,门虚掩着。 房里床上躺着两个人,被直盖到额头,只露出头顶。 一条人影,掩入大门,顺手把门关上,直奔卧房。 “我的好青菜,我赶回来了,你还留着门,真是可人儿!” 没有应声。 “好心肝,我们来个痛快早餐……嘻嘻……”人影逼近床边:“害你等了一夜,很难熬吧?” 伸手朝被子里摸去:“怎么,连衣服也没脱?” 还是没动静。 掀开被头一看,勃然变色,连退三步,愤然道:“好哇!假正经,一样的偷人弄汉,哼!别装死猪,起来!” 床上的男人没反应,来人抽出了长剑,上前抵向床上人的脖子,再次道:“你小子是快活过了头,脱阳了?” 用剑撩拨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对劲,剑没收,乃抵住脖子,用左手一探,脱口惊叫道:“死人?” 突地,他感觉自己的后心也被剑尖抵上,全身的肌肉突地抽紧,心也倏然收缩,连呼吸都停顿了。 “朋友是……何方高人?”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朋友这……是做什么?” “宋大山,你运气不好,正好赶上。” 这人,正是修罗宫外务总管手下的头目宋大山。 他被周三媚骗到五里墩查欧少白的下落,欧少白故意把他拖到天亮,想不到被色所迷,仍赶了回来。 “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留下来跟床上的朋友作伴。” 宋大山的身手不赖,但他不敢动弹,他再快,绝没有抵在后心剑刺穿后心来得快速俐落的。 对方一口叫出他的名字,他却想不出对方是谁,知道他的名字,当然清楚的他的来路,敢跟修罗宫作对,问题就不简单了。 “朋友莫非想要我宋某人的命?” “可能是。” “为什么?” “区区刚说过,你的运气不好,正赶上。” “咱们之间是有仇还是有怨?” “江湖上的事太难说了。” “杀人得把人叫醒,朋友请把话拉明!” “修罗宫作威作福,鱼肉同道,看你急色的样子,坏事定然做得不少,死了绝不会冤枉。” 宋大山也是狠人,起初他是很怕,但到了必死的关头,他便不怕了,狠人有个原则,与其活得像条狗,不如死得像个英雄。 反击,死里求生,争取万一不能死的机会,他的决心下得很快,想到了便行动,闪电般一个拧身,手只剑横扫出去,人也转了面。 但也就在宋大山猝然反抗,猛拧身的同时,锋利的剑刃,勒过他的腰,半个肚子被切断,冒红,肠子溢了出来。 人没倒下,一个扭曲的神情僵化在脸上。 现在他看清楚了,面对的赫然是他们奉严令搜捕的对象,头罩竹笠的无名怪客,他张口想说话,但被涌出的血阻住了。 两眼暴睁,逐渐失神,变成了死鱼眼,然后“砰”一声栽了下去,肝肠流了一场。 路云飞抹净了剑上的血渍,转身离去。 天色开始发亮。 “三媚!”轻唤声中,欧少白跨入房门,目光扫处,惊呼声中,猴子脸抽扭成了怪形。他一眼便认出横尸血泊的是分手没多久的宋大山,他是如何被杀的? 床上还躺了个男人,周三媚不见影子,这是怎么回事? 欧少白是老江湖,活人与死人他一眼便能分辨。 走近床前,定睛一看,又“呀!”地惊叫了一声,床上死的,赫然是他们自己人洪老七。 洪老七明里是迎宾客栈的二掌柜,实际上是莫掌柜最得力的副手,怎么会死在周三媚的床上呢? 他想不透,因为他不知道周三媚半夜去见莫掌柜的一段。 他检查洪老七身上没有伤痕,还穿得很整齐,人却死在床上,还盖了被子。宋大山惨死床前,这简直不可思议? 从殷殷的血水看来,宋大山被杀没多久,凶手是谁? 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便会想,拚命地想,希望得到答案。 欧少白坐下来想—— 首先,他知道宋大山是色鬼,来这儿的目的当然是找周三媚寻乐子。 周三媚是三清观化身观主“武帅”穆伟廷的女人,外人无所谓,自己人是不能碰她的,这是主人立的规矩。 假设,洪老七不颐门里的规矩,染指周三媚,被宋大山撞上,因而发生了凶杀,是谁先杀谁呢? 宋大山死于利剑,洪老七可能死于某种特殊手法,宋大山手里还抓着剑,证明洪老七不是他下的手。 洪老七是用剑的,他的兵刃不在,有个假定,周三媚因洪老七的缘故而杀死了宋大山,又怕犯规的事被揭穿,而再向洪老七下手以图灭口,乘他不备点上他的死穴,这是不会有伤痕的。 但是,周三媚人呢? 是“武帅”穆伟廷亲自下手,然后带走周三媚,这也极有可能。 没有着落的空想,愈想愈迷糊。 欧少白呆在房间里没有离开,如果自己的判断不确,另有原因,周三媚卖菜去了,她会回来。 如果见不到周三媚,便只有向莫掌柜请示了。 口口口口口口 天刚亮,街上只有稀疏的必须早起的行人。 路云飞也走在街上,他没戴竹笠,因为目标在明显,他知道有不少人在找他。他现在是带病浮肿的脸孔,这脸孔,只有月老祠的江老头熟悉。 外衫包着长剑和竹笠,打成包里挂在肩头,里面是一般平常人的短装,加上那付尊容,谁也不会注意他,即使有人无意望他一眼,准保不会看第二眼。 “买菜罗!青菜、白菜、大蒜、葱……”声音挺清脆的。 周三媚担着菜从街的另一端走来,跟路云飞擦身而过,当然,路云飞认识她,她不认识这可怕的对头。 她在擦身之际,望了路云飞一眼,黄胖脸,使她下意识地皱皱眉,转入横巷。 路云飞回头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一个青绢包头的女子,低着头从巷里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个包袱,像是赶早上路的,步履匆匆,从路云飞身边走过。 路云飞下意识地斜瞟了一眼,这一瞟,路云飞的两眼登时直了,一颗心卜卜乱跳起来,全身的血行随之加速,差点叫出声来。 这女子,正是“无名花”冷青娥。 冷青娥笔直朝出镇的方向走去。 路云飞不由自主地跟了下去。 出了镇,便是官道,走没多久,冷青娥岔上了小路。 路云飞在岔路犹豫了一阵,还是跟了下去。 蹄声杂沓,数骑马从官道上疾驰而过,遥遥传来说话声音道:“跑不远的,快追,别让她跑了……” 路云飞心中一动,回头望了一眼,数骑马已冲出老远了。 走了一程,路云飞不断地在心里自问:“我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跟踪她?我不是见色即迷的人,何况……”脚步缓了下来。 很妙,冷青娥也在这时停了下来,站在小路中央没动。 路云飞可为了难,不知是该继续前进,还是回头走?这一犹豫,他已走到冷青娥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 “你为什么跟踪我?”冷青娥开口了,没回身。 路云飞的心几乎跳出口了,呆住了。 “你是谁?”冷青娥再次发话。 “走路的。”路云飞的声音极不自然。 “怕不是吧?” “那该……怎么说?” “你打从镇上便跟着我,想打什么主意?” “我是规矩人,大白天,会打什么主意?” “哈哈哈哈!规矩人,你走路没声音,证明你功力不赖,不过,你如果敢动姑娘我的歪念头,那可是瞎了眼。” 路云飞实在不愿再跟她斗嘴,虽然他故意压着嗓子说话,但说多了会露破绽,如果被她听出来就不妙了。 转身,路云飞回头就走,眼一花,冷青娥已拦在他的头里,面对面,他呼吸为之一窒。 冷青娥的脸色也变了变,这时她才看清对方的面目,不是丑陋,而是可憎,黄肿的脸,使人产生一种作呕的感觉。 路云飞没说话,黄种的脸没有表情,倒是目光令人可畏,而在可畏之中,又隐透着一股异样。 这对眼睛如果配在别的脸上,是具有男性魅力的。 “你是谁?”冷青娥先开口。 “过路的。” “跟踪我的目的何在?” “天下人走天下路,凭什么硬说人跟踪你?” “看不出你还挺傲的。” “不配么?” “你分明是江湖人物,用不着装蒜,如果你不明白交代来路……” “怎么样?” “你会后悔。” “难道你会杀人?” 冷青娥冷冷地望着路云飞,心中在想:“他是属于那一类?他在打什么主意?凭他的长相可以断定,绝不是什么好路道,他跟踪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想着,她开口道:“现在可以说出你的目的了吧?” 路云飞默默地站着,没说话。 冷青娥又道:“为什么不开口?” 路云飞突然毫无意识地道:“我想杀你!” 冷青娥一愕:“你想杀我?” 路云飞硬着头皮道:“不错!” 冷青娥道:“为什么?” 路云飞蛇吞扁担转不了弯,冷冷地道:“什么也不为,就是想杀你!” “你力、得到么?” “本人没碰过办不到的事。” “你现在碰到了,我打赌你杀不了我。” “要试试看么?” “杀人就是杀人,人只能死一次,没什么试不试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是修罗宫的爪牙?” 就在此刻,马蹄声骤然传来,路云飞回头望去,四骑马成一行沿小路奔来,远远便可望见马上人胸前的红花,心中不由暗暗道:“修罗宫的红花武士,又盯上了无名花,这到底是为什么?” 回转身,眼前已不见冷青娥的影子,前面很开阔,只有侧有个杂树覆盖的土阜,他判断冷青娥定是藏身树丛。 四骑马来到身后,散开,从两旁绕过,再勒回。 马上人一看路云飞的长相,互望了一眼,其中之一道:“是个病鬼,离姥姥家不远了,走吧!” 路云飞强忍住没开口。 另一武士道:“不对,我刚才骑在先头,似乎看到是两个人,而且……从身形判断,像是女人。” 原先开口道:“问问这病鬼!” 路云飞冰厉如刃的目芒朝对方一绕。 另一武士大声道:“好家伙,是会家子。” 四武士翻身下马,圈上,最先开口的迫近路云飞。 “喂!朋友,你是那条道上的?” “就这条小路上的。” “说话当心些,刚才是不是有个用布包头的女孩子跟你在一块?” “不错。” “人呢?” “你们为什么找她?” “她是贼……” “哈哈哈……” “别笑,没什么好笑的。” “她偷了你们修罗宫的东西?” “正是这句话,说!她人上那儿去了?” “要找她不难,但得通过我这一关。” “小子,有意思,你们是一道的?” “一点不错。” 四名红花武士根本不把这丝毫不起眼的病鬼放在眼下。 那为首的武士四下扫了一遍之后,道:“你们到那树丛子里搜搜看,这附近没别的地方可躲,这小子我来打发。” 三武士转身便走。 路云飞暴喝一声道:“不许动!”这一喝,像平空一个炸雷,震得人耳膜欲裂,这显示了他功力并非泛泛。 三武士止步回身。 那名为首的武士手按剑柄,口角一披。 “小子,你鬼叫什么?” “说过先要通过本人这一关。” “你一定要找死?” “就算是吧!” “很好,老子成全你。” “凭你这句不逊的话,该第一个倒下。” “哈哈哈!小子,你口气大得可以。” 路云飞眼里射出栗人的狂焰,从衣包里抽出了长剑,抖了抖道:“动手吧!否则你将毫无机会。” 红花武士的剑术别出一格,任谁碰上都得心存三分戎惧,一般的江湖人士是不敢轻捋虎须的。 像路云飞这等狂妄,在红花武士而言,极少碰到,何况他又是名不见经传之辈,说什么也不会被放在眼下。 那为首的武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亮开了修罗宫独门架势,寒声道:“报个名号,本武士好有个交代!” 路云飞道:“那是多余,死人用不着记活人的名号,你死定了。” 如果人的七窍真的会冒烟,此刻为首的武士已经冒烟了,沉哼一声,手中剑划出,稳、狠、玄、厉兼备,是无懈可击的杀手。 但在路云飞的眼中,并非绝对无懈,他会迫使对方暴露弱点,因为他剑术的运用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他的剑笔直地刺出,中途一连三变,使对手感到封不住,攻不进,运不开,而且是指向那完全不可能的角度,迫得非求自保不可,攻出的剑不期然地一滞。 这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对手这一滞,已给路云飞机会。 “哇!”地一声惨叫。 那武士连退三步,徐徐栽了下去,他真的是第一个先死。 另三名武士双目尽赤,按剑圈上,联手对敌,在他们是不常有的事。 路云飞手中剑仍保持刺出之势,没收回。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这是杀手的最高准则,当然这个准则没有几个杀手能办到。 “呀!”栗吼声中,三支剑罩向路云飞。 像暴雨中划起的电芒,路云飞的剑腾旋而起,但只是一闪,金铁交呜的声浪未落,剑已停止。 然后才听到闷哼,三名武士一阵抽搐之后,逐一倒下。 可怖的场面,很快地便结束了。 路云飞缓缓收剑,插回衣包,想了想,把四名武士的尸体分别驮上马背,用僵绳拴牢,一挥手,四骑朝来路奔去。 这一着很妙,对方发现尸体,很难找到杀人现场。 冷青娥早巳现身场边,这时走近前来,流波妙目,直直地望着路云飞,迷人的粉靥上充满惊异的神情。 人的思想会随情势改变的,现在,她已不敢再存轻视之心。 “我该怎么称呼你?” “用不着!” “你的剑术造诣惊人……” “好说!” “你刚才要杀我,为什么又对我援手?” “那你错了!” “怎么……” “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并不是对你援手。” “为什么不承认?你……跟踪我是有目的的,肯说出来么?” 路云飞答非所问地转过话题道:“他们说你是贼?” “我不否认。” “你真是贼?”路云飞瞪直了眼。 “对你我不想说假话。” “你这么美,为什么要做贼?” “因为我本来就是贼。”冷青娥大笑起来,不知是自嘲还是别有所指。 “他们追你,是因为你偷了他们的东西?” “不错!” “你这么美的贼,偷的东西定不寻常,是么?” “是很值钱的古董。” “哦!我现在才明白,上一次也是你去偷……”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妥,立即住口,但说出口的话是无法收回的。 冷青娥睑色大变,连退了数步,双目不瞬地望着路云飞,好半晌,才期期地开口道:“你就是上次救我到月老祠的怪客?” 路云飞转向另一边,没说话。 冷青娥道:“我总算看到了你的真面目……” “你很失望,是么?” “失望?什么意思?” “在你的想像中,我应该是一个英俊潇洒的武士,然而我却……哈哈哈哈!”路云飞语音微带激动地说。 “我不否认这一点,人之常情,可是……” “可是什么?” 冷青娥幽幽地道:“你救过我的命,我的身体……被你抱过……” 路云飞紧迫的问,“那又怎样?” 默然了片刻,冷青娥鼓起最大的勇气道:“你能先告诉我患的是什么怪病么?” “我得的是不治之症,神仙也无能为力……” 话未落,人已如飞而去。 冷青娥窒了一窒,高声叫唤道:“怪客,怪客,你别走呀!”边叫边追了下去,奔了一程,人影在视线中消失。 冷青娥只好废然停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是我的话刺伤了他的心么?……他有这么高的功力,不像是得了不治之症的样子……这当中定然有什么蹊跷,对了,去月老祠找江老爹,他会告诉我。” 说完,缓缓举步前行。 口口口口口口 日头已升得老高。 眼前是个大坟场,坟场右首有间庙,是地藏王庙,除了地藏王会期和祭扫坟墓的节期之外,这儿是没人光临的。 冷青娥来到了坟场边的大路上,突然停了下来,自言自语的道:“我不能带着这东西上路,如果有失闪,心血就白费了,这庙……是藏东西的好地方。”说完,折身朝地藏王庙奔去。 庙院幽深,寂无人迹。 真的没人么? 无巧不巧,路云飞也选中了这地方歇脚。 他坐在冰凉的殿阶上,像一尊石像。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这种完全静的环境下,只要有稍微的响动,便可听得清清楚楚。 他迅捷地闪身入殿,从窗洞里向外窥伺。 人影进入院地,是无名花冷青娥。 路云飞的心狂跳起来,暗忖:“她是追踪自己来的么?” 冷青娥缓步上了殿阶。 “不能让她发现了我!”路云飞立即作了决定,隐身到佛龛后。 冷青娥进入大殿,四下张望了一阵之后,朝佛龛拜了拜,喃喃祝祷道:“地藏王菩萨,信女冷青娥,冒渎菩萨,有件东西暂时寄存,菩萨不要怪罪!”祝祷完毕,又拜了一拜才站起身。 路云飞在暗中情绪激汤如潮,想:“她真的是贼?她来这里藏赃,到底她偷的是什么东西?这么美的人是贼、太不可思议了。” 佛龛有隙缝,可以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她在选择藏东西的地方,东张西望之后,她突然飞身而起,美妙的姿态,像只飞燕,一只手搭上横梁,娇躯悬空。 路云飞目光直了,这付身手的确惊人。 悬空犹豫了一阵,似乎觉得不妥,松手飘落,触地无声。 又犹豫了一阵,走近佛龛。 路云飞的心顿时提到了腔子口,如果被她发现,这场面便相当尴尬了,而后面没有退路,由于光影,只要一动就会被发觉。 冷青娥上了供桌,探手入佛龛,把那个包袱放在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之后,然后退下地来。 这地方不错,除非有心人,谁也无法发觉。 冷青娥喃喃地道:“现在我可以放手进行第二步行动了!”说完,转身离去,她做梦也想不到路云飞隐身现场。 过了半晌,路云飞确定冷青娥不会再回头,他现身出来,望着佛龛,心中一片凌乱,他有一种想揭开谜底的冲动。 但是,他又想到窥人隐私是一个武士该做的事吗? 他站着发呆。 想看一看的意念愈来愈强烈,几次想付诸行动,最后还是抑止了这念头,本来这东西是偷来的,别说看,取走也不为过。 口口口口 周三媚挑着空担子回到小屋,关上大门,把担子往地上一扔,去灶下洗了把脸,然后走向卧房。 欧少白自己站在门里,猴子睑绷得紧紧的。 “二哥,你怎么来了?” “我等了你一早上。” “我才卖完菜,有事吗?” “三妹,你太荒唐了!” “荒唐,什么意思?” “屋子里横着两个人,你居然放心出去卖菜,如果被人闯进来看到,报了官,你想想这后果……” “你说横了两个人?”周三媚脸色大变。 欧少白移开身形。 周三媚跨入房中。 “呀!”地惊叫出声,两眼发直,粉腮泛白,娇躯也抖了起来。 她一眼便认出躺在血泊里的是受她媚惑利用的宋大山,肠肚外流,死得很惨,再看床上,不禁惊魂出窍,竟是自己人洪老七。 “二哥,这……怎么回事?” “我在问你。” “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人不是你杀的?” “我为什么要杀人?” “这就古怪了,我原先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洪老七不顾门规,跟你有一手,演出了……” “你胡说!” “别说这些了,现在要紧的是善后问题,我立刻去见莫掌柜禀报一切,你守在屋里别出去,防有人来!” “二哥……” “还有什么事?” “依你看,这……是怎么发生的?” “宋大山是个色鬼,他来找你没错,至于洪老七怎会到了这里,双方是谁杀谁,或是第三者介入,这就不得而知了。” “会是修罗宫的人么?” “难说!” “从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看来,如果不是修罗宫知道了我们的底细,采取了恐怖行动,便是我们有了可怕的敌人。” “都有可能。” “二哥,你行动要小心些,无论那一方面都对你不利。” “知道了……” 欧少白打了一个冷颤,打从心底冒出寒气,似乎暗中有眼睛看着他,有剑指着他,而他却看不见敌人。 有形的敌人好应付,看不见的敌人是最可怖的。他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如果说修罗宫知道他的身份,那真是剐了还要下油锅。 心念之间,不由自主地道:“照宋大山的说法,修罗宫并没怀疑我的身份……” 周三媚皱着眉道:“谁知道,也许他们故意如此,好一网打尽。” 欧少白眼里射出了骇芒,咬牙道:“三媚,你说的有理,非常可能,我……还是马上去见莫掌柜要紧。” 说着,挪步出门。 周三媚望着两具尸体发楞,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 第十四章 神秘的怪客 欧少白急急赶路,他要到迎宾客栈去见负责行动的莫掌柜。 一路之上,他均小心翼翼,以防不意的情况发生,眼观四方,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情况。 离开镇集,奔行了一程,突然发现大路上人马浮动,照他的观察判断,全是修罗宫的武士高手。 在情况未明之前,欧少白不敢跟他们接触,为了避开他们,他岔上了小路,宁可绕远道,不能冒险。 眼前呈现一片坟场,远处沙尘激扬,表示有快马在奔驰,心念一转,他折入了坟场,迳奔坟场边的地藏王庙。 庙门前,有杂乱的马蹄印迹,证明此地已被搜过,他放心地进去。 庙里一片死寂。 老江湖,思想细密周到。 他进入大殿,察看了一番,估量好了万一发生情况时的进退通路,然后才在大殿边坐了下来,如果有人进庙,他会首先发觉。 “欧香主,幸会!”一个冷冷的声音起自殿内。 欧少白心头狂震,但他仍沉得住气,极力定了定神,装作蛮不在乎的样子道:“是那位朋友?” 口里说,人已站了起来,缓缓回身,一看,头皮有些发麻,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 眼前幽灵般出现的,赫然是救过他性命的神秘怪客,仍然是竹笠遮脸,长衫带剑,看不清面目。 “啊!原来……原来是阁下……”他力持镇定,但舌头不听使唤,说话不灵光,脸也不争气,眼皮子乱跳。 “欧香主怎会到这儿来?” “噢!老夫走累了,进来……歇歇脚!” “那实在太巧了!” “巧?巧在那里?”欧少白心弦震颤。 “因为区区在想,咱们该见面了,可巧就碰头了。” “见面?有什么指教么?” “指教不敢,只是有点小事。” “请问……” “在下有份宴客的名单,欧香主也是列名之一,上次援手于你,是怕别的客人难请,现在已有了眉目,所以特地请你先入席。” “你……什么意思?”欧少白变色,连退三大步。 “话说得非常明白,请你入席,礼尚往来,吃过人家的,能不还清吗?哈哈哈哈……” 笑声中隐含杀机,欧少白浑身起栗。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当年血宴主客的忘年之交!” “你……你是魔音剑神的忘年之交?”欧少白全身发软。 “不错。欧少白,现在该让你明白了!” 欧少白颤抖了身子直向后退,退到壁角,不能退了。 “你……你是‘金牌杀手’,你想怎么样?” “穆伟廷已经先走,在阴司路上等你。” “穆……穆观主……三清观杀人放火焚尸是你干的?” “一点不错!” 欧少白惊怖欲死,江湖上传说“金牌杀手”路云飞剑术高绝,看来传言无虚,这个人太可怕了。 “武帅”穆伟廷的功力,高出他一大截,既然也被他摆平,自己便不必提了。 当然,任何江湖人都一样,不管如何,绝对不会甘心伸长脖子让人砍的,他立即凝聚功力,准备拚死一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呀!”栗叫声中,欧少白猝我袭击。 “回去!”路云飞手中连鞘剑一挥,封住了所有门户。 痛哼一声,欧少白左手抓右手,弹回原来位置,猴睑扭曲。他的一丝希望破灭了,死亡的阴影袭上心头。 “姓欧的,你们主子卜大庆到底缩藏在何处?” “你……想知道?” “当然,照宴客名单,他是首席贵宾。” “你以为我会说?” “你最好是说!” “做梦么?” “欧少白,你在修罗宫卧底,杀红花武士,用鬼计去劫掳内务总管汪永寿,而你们主子与修罗令主有宿怨,如果我把你交给修罗宫,揭开底牌,外加三清观和迎宾客栈的内幕,你猜结果是什么?” 欧少白扭曲的猴睑已经不能再扭曲,全身的肌肉也随之抽紧,冷气打从心里直冒了出来了。 死,还算其次,数年来策划建立基础与希望,将澈底破灭,这可憎又可怖的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呢? “姓路的,你……全知道本门的秘密?” “嗯!全清楚。” “是怎么知道的?” “问这些对你没好处,省了吧!看样子你是死也不愿说出你们主子的藏身之处?”如刃目芒,直照在猴脸上。 “我会说吗?哈哈哈……”他以笑掩止内心的恐惧。 “欧少白,别笑,你不说自然有别人会说,我杀你,你应该感激,我会给你痛快,外面都是修罗宫的人,如果我把你交出去,你想死也办不到。” 这是句实话,一点都不假。 欧少白猴眼在闪烁。 路云飞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意,冷森森地道:“欧少白,你不必打歪主意,你今天是死定了!” 欧少白双手极快地插入怀中…… 一声长长的闷哼,路云飞的剑已经插入了他的心窝,直透后心,拔剑、出手,快得简直无法形容,比闪电还快。 欧少白探入怀中的手没有抽出来,永远也抽不出来了。 猴眼暴睁,逐渐失神,一个恐怖至极的表情僵化在睑上,两腮一鼓,血水夺口喷射了出来。 路云飞收剑,欧少白倒下去,再不动了,血像蛇游了开去。 路云飞望着欧少白的尸体冰声道:“欠债就得还钱,作恶就要付代价了,你是第二个上路的,第三个是谁得看机会。” 脚步声响起,四五个人涌入庙门。 路云飞朝窗棂外扫了一眼,迅捷地从神龛后消失。 一行人涌入大殿,为首的是修罗宫外务总管宫天爵,随带四名红花武士,武士之一发现欧少白的尸体,惊叫道:“是欧香主!” 五个人全围了上去。 宫天爵栗声道:“血还在流,凶手不会走远,传令出去,人马在这一带集中搜索,非逮到杀人者不可。” 武士之一立刻领命离开。 宫天爵激动地道:“本宫自开派以来,从没有人敢公然敌对,到底对方是何许人物?” 一名武士道:“总管,无名花应该是对方一路的。” 宫天爵点头道:“这是不争的事实,无名花只是个少女,公然两次入宫,第二次竟然被她得物,如果找不回失物,本宫将在武林除名。” 另一名武士道:“还有那个竹笠遮脸的怪容……” 宫天爵道:“当然是同路人,现在我们在庙里仔细搜。” “是!” 口口口口口口 入黑时分。 冷青娥来到了月老祠,她要向江老爹查询路云飞的来路和秘密,她是有心人,她对路云飞动了情,她直接来到江老爹房里。 “老爹!” “哟!是冷姑娘,你怎么来了?” “他来过么?”她指的是路云飞。 “没见过公子的影子。” “我在半路上碰到他,见到了他的真面目。” “你见了他的真面目?”江老爹惊叫出声。 “不错。” “以后呢?” “他走了!” “你在追踪他?” “是的,老爹,你告诉我,他患的是什么病?” “他没患病。” 冷青娥粉腮大变,不解地望着江老爹,她心目中的怪客,脸孔黄肿,自承得了绝症,而江老爹说他没病,这怎么回事? 错愕了好半晌,冷青娥期期地又道,“老爹,你是说……他没病?” “我是这么说。” “这怎么可能呢?” 笑了笑,江老爹道:“冷姑娘,天下有很多事是常理所不能衡量的。” 冷青娥皱起眉头,苦苦地想:怪客分明白承得了绝症,不但面带病容,而且黄肿可怕,江老爹说他没病是什么意思? 他的双眼神光充足,不但显示功力深厚,同时也代表着他智慧高人一等,极具男性的魅力。 看眼神,实在不像是一个有病的人,这又如何解释呢?这内中,“定有个意想不到谜底,难道……”想,当然无法得到结论的。 “老爹,我求你告诉我他的名字。” “这……你问他的名字干什么?” “我……”冷青娥脸上飞起了红晕。 “我明白了!”江老爹笑道:“他叫路云飞。” “‘金牌杀手’路云飞?”冷青娥眸子发光。 “正是他。” “谢谢老爹!” “别谢我,不过……” “不过什么?” “他对唐大奶奶已经有了承诺。” “我知道,是唐家老店的大小姐唐攸平……” 就在此刻,窗外人影一晃,因为房里没有点灯,所以对窗外的情况一清二楚,江老爹立即道:“有人!” 冷青娥动作相当俐落,一闪身出了房门,横掠到天井边暗角里,背贴着墙,抬眼望去,天井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暗暗皱眉,心想,“莫非江老爹的眼睛花了,要不然就是他不愿正面回答问题,所以虚晃一招?” 心中刚刚这么想,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道:“快退回房,江老爹会保护你的安全。” 冷青娥一听是路云飞的声音,登时精神大震。 “是你,路大侠……” “快退回房里。” “为什么?” “来的全是可怕的敌人。” “我不在乎。” “你非在乎不可。” 冷青娥转过身,什么也没看到,根本不见路云飞的影子,后面是墙,难道他躲在墙缝里说话? 事实上,路云飞真的藏在墙缝里,墙缝可以窥伺,也可以传声,他在墙后,是灶间与卧房的夹墙,堪堪容一个人挤在里面。 “路大侠,你在那里?” “嘘——”闻声不见人,要她噤声。 女人,有时候真是不容易对付,冷青娥把路云飞的警告不当回事。 “我知道你躲在这,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 “你不必躲着我,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 “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当然愿意,求之不得!”答话的不是路云飞,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出现在冷青娥的正面。 月光下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长相不赖,勉强可当美男子的之称,身上穿的是锦衣,佩着长剑,看上去挺和善的。 “你是谁?” “尤子敏。” “意欲何为?” “找你这朵名花。” 四名红花武士迅快进入了天井现场,其中之一道:“少主,他就是两次入宫行窃的无名花。” 尤子敏道:“我知道。” 冷青娥芳心一震,想不到对方是修罗宫少主。 “尤少主,失敬了!”冷青娥移步到月光下。 “好一个月下佳人。” “你找我有事么?” “请你随我回宫!”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太煞风景了,唐突美人是罪过的。” “随你回宫做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做朋友吗?” “哼!”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你管不着!” “我们上路吧!”“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就可以带走我?” “在下用一个‘请’字,如何?” 四名红花武士各占一个位置,把冷青娥的去路完全封死,看样子,他们是随时准备动手抓人。 冷青娥眸子此时杀光一现即隐,微微一笑,这一笑妩媚极了。 尤子敏怦然心动。 就在此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倏然出现,赫然是修罗宫的外务总管宫天爵。 宫天爵沉声开口道:“少主,这个女人十分诡诈,找到她相当不容易,绝不能再让她逃脱,还是速回宫为上。” 路云飞从壁缝向外望,对现场情况一目了然,话声也清晰入耳。 他气冷青娥不听话,现在想救她脱身得大费手脚,他判断月老祠已经被修罗宫的高手重重包围了。 冷青娥似乎并不当回事,脆生生地道:“别以为动嘴皮子不费力气,要想逮本姑娘可没这么容易。” 宫天爵可不管少主尤子敏的反应,冷冷地道:“无名花,你想脱溜比登天还难!”最后一个字离口,手已抓出。 暗中的路云飞心头一紧,姓宫的这一抓玄奇诡后,虚实莫辨,而且藏着无数变化,眼看着冷青娥避无可避。 但事实却又出入意料之外,冷青娥一阵闪飘,轻易地避开了这一抓,身形步法之奇,令人拍案叫绝。 路云飞目光直了,他第一次真实地窥见了冷青娥的身手。 难怪她敢进入武林人连正眼都不敢看的修罗宫偷东西。 尤子敏脱口道:“好身法!” 宫天爵一抓落空,老大不好意思,身为外务总管,面子上显然有点挂不住,呛地拔出长剑,寒声道:“无名花,你如果不乖乖就范,本座一剑把你摆平!” 路云飞又紧张了,身形步法是小巧功夫,可不能挡大阵仗。 外务总管是宫里的武功总教头,修罗宫所称尊武林的便是“修罗剑法”,冷青娥难逃一剑之厄。 而他自己,势又不能破墙而出,绕出去时间上不允许 尤子敏道:“宫总管,我们要活口才能追回失物。”他提醒宫天爵一句,当然,内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惜玉的意思。 宫天爵道:“这卑座知道。” 尤子敏与四武士稍向后退,扩大了空间,好让宫天爵出剑。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泻落冷青娥身后,恍如天外飞来。 尤子敏等全为之大惊。 冷青娥断定是路云飞现身援手,连动都没动,两眼紧盯着正面的宫天爵,悉心应变,等她发现不对时,后心已被剑尖抵上,不由大惊。 制住冷青娥的,是一个秀才打扮的老者,背贴墙站着,两只眼睛有如午夜寒星,目芒刺人。 宫天爵栗声道:“朋友何方高人?” 老秀上以震耳的声音道:“没道名的必要。” “朋友意欲何为?” “这小姐是老夫急于逮到的人。” 尤子敏冷冷地道:“她是本宫的要犯。” 哈哈笑了一阵,老秀士道:“尤少主,人只有一个,我们不能各分一半的,我这该怎么办?” 尤子敏目芒一闪道:“阁下找她的目的是什么?” 老秀士看了冷青娥一眼,道:“从她身上追出她的幕后人,为被杀的弟兄报仇。贵宫又为什么逮她?” “追赃。” “哦!她还是个妙贼?” “朋友现在可以问话,问完了我们带走!” “不成,老夫要秘密问供。” “阁下不想跟本宫作对吧?” “各行其事,各遂其谋,老夫不在乎。” 宫天爵插口道:“看样子,我们得见个高低了。” 老秀士又打了个哈哈道:“宫总管,里外都是贵宫的人,老夫只单人-个,一放手,到口的肉便飞了,如果贵宫坚持要人,那就带尸体回去,不然有个变通的办法……” “什么变通的办法?” “人老夫带走,问完之后,活口送上,如何?” “办不到!” “那就彼此放弃目的。”老秀士冷冷地说。 尤子敏道:“阁下如果杀了她,你也别想离开。” 老秀士一撇嘴,冷笑连声地道:“老夫能通过贵宫的卡哨进来,便能突围出去,大话不必说在头里。” 敢公然跟修罗宫过不去的,还真没有几人。 宫天爵苦苦寻思对方的来路,从对方的口音,衣着、态度等各方面判断,突地,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有种种不同。 此刻,宫天爵的笑,是属于得意的一种,这种得意的笑,在对敌的情况下,表示笑的人有了某种制敌的把握或意外发现。 老秀士在心理上不无影响。 “宫大总管为什么如此好笑?” “老相好见面不识,怎不好笑。” “什么老相好?” “当年你我都还年轻,在关外有过一面之缘,如果宫某人记性不差,阁下是卜大庆手下‘文丞’万有通。” “算你说对了,又怎样?” “撇开当年卜大庆跟先令主的过节不谈,今晚你姓万的恐怕非委屈留下不可了!”宫天爵冷冷地说。 “…………” 谁也不知道暗中的路云飞已经势血沸腾,万有通是宴客名单上仅次于卜大庆的人物,这机会太巧了。 冷青娥在剑尖控制之下,动都不能动,双方都要得她而甘心,而且全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她唯一的一点希望,是路云飞予以援手。 现在,武功机智全都不管用了,她有些后悔自己粗心大意,同时也觉当初不该不听路云飞的忠告。 修罗宫的人找她,是理所当然。 卜大庆的人找她是为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顿了顿:宫天爵又沉声开口道:“姓万的,咱们一对一,以这小妞作彩头,谁胜了谁就带人走,宫某人保识没有第三个插手。” 万有通嘿嘿冷笑道:“姓宫的,老夫在江湖中打滚一辈子,可不是三岁小孩,一句话,照老夫刚才的条件,问完话送还活口,要拚命不在今晚,另约地点,否则……” “否则怎样?” “老夫剑一送,大家泡汤。” 宫天爵再怎么占优势,这时也没了办法,无名花绝不能死,失去的东西追不回来,修罗宫将在武林除名。 冷青娥有了另一线生机,如果双方谈妥了以她作决斗的赌注,只要姓万的剑移开,她有把握脱身。 尤子敏发狠的道:“姓万的,你今晚不但死定,而且会死得很惨!” 宫天爵立即跟着说道:“本总管决定放弃带人,姓万的,你准备!”这是以退为进的计算! 万有通背墙而立,他的位置正好月光不照,睑上的神情在明里人是无法看到,他突然哼了一声。 宫天爵一抖手中剑,寒声道:“本总管要动手了!” 万有通没有答腔。 一个极微的声音,传进冷青娥的耳鼓:“注意听着,施展你的身法,尽量快,冲进江老爹房间,他会接应。” 冷青娥的心狂跳起来,她当然听得出是路云飞的声音,跑没问题,但他怎能保证万有通不出剑呢? 想归想,只是意念一转,她相信路云飞说这话必有相当把握,她不能错过死里求生的机会,至于路云飞到底藏身何处,她没时间想了。 宫天爵开始挪步迫近。 当然,这只是故作姿态。 尤子敏与四名红花武士也亮剑蓄势。 空气在矛然之间紧张到了极限。 奇怪的是万有通没有动静。 蓦地,冷青娥以闪电般的速度,横掠划弧,闪进房门,猝然之变,宫天爵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本能地惊叫出声。 “抓人!”这是宫天爵一窒之后的命令。 两名武士转身扑向房门,一样黑忽忽的东西迎面从门里飞出,扑击是急势,根本没有应变的余地。 惊叫夹着闷哼:两武士变成了滚地葫芦,“砰”地一声大响,碎木四散,飞出的是张木桌子。 另两名武士立即上前接应,先欺身到了门边,然后仗剑闪进房间,倒地的也忙起身跟进去。 宫天爵与尤子敏仍紧盯着万有通,因为月老祠四周已被封锁,他们有把握冷青娥插翘也难飞。 “哇!哇!”惨叫声中,四名武士倒翻而出,趴在地上直哼,人没死,下手的人手下留情,看来是被掌力震出来的。 宫天爵已无顾忌,沉哼一声,长剑迅厉地刺向万有通,既然志在杀人,就不须摆什么江湖姿态了,尤子敏也同时由侧方进击。 两支剑同时刺入万有通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想不到的怪事,宫天爵与尤子敏同时收剑后退。 “砰!”万有通直挺挺地俯仆倒地。 宫天爵逼近一看,惊呼道:“他早已死了,背后中剑。” 尤子敏栗声道:“他是如何被杀的?” 宫天爵毕意经验老到,立即发现了墙上的裂缝,因为裂缝边喷满了血。用手指了指道:“下手的人在后面。” 尤子敏扬起手掌,就要劈向裂墙…… 宫天爵忙阻止道:“少主,如非他代我们杀人,无名花便保不住,而且人应该不在墙后了,找那小妞要紧。” 尤子敏放下手掌,双双迫向房门。 四名武士已停止了哼叫,其中三个勉强撑起身来,另一个似乎受伤较重,一时还挣不起来。 宫天爵朝门里发话道:“朋友,出来吧!是汉子何必藏头露尾?” 房里没有反应。 从四名武士被震出来的情形看,这暗中出手的绝不是普通人物,宫天爵与尤子敏一下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根据最初的调查,这儿有个管祠的老头,难道下手的是那老头? 无名花分明逃入房中,外面的桩卡没动静,看来人还隐藏在里面。 总不能这样僵下去。而此刻的月光正好照着窗棂。 宫天爵略作思索之后,移动身形,手起一掌,劈向窗子,哗啦声里,木屑纷飞,窗子只剩下窗框。 月光照进房中,房里空空如也,根本没人。 事实上,在四武士被震出房的同时,江老爹、路云飞与冷青娥已经从暗门离开,悄然到了大殿里江老爹特设的暗室中。 这暗室设在神座之下,不大,八尺见方,但十分隐秘,摆了张木床,两椅一桌,昏黄的油灯下,冷青娥坐在床沿,路云飞与江老爹对坐桌边,路云飞故意以背对着冷青娥,不去理她。 望着路云飞的背影,冷青娥心情紊乱,她想得很多,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暗室之外,宫天爵已召来参加行动的高手,展开细密的搜索,结果当然是失望,因为暗室入口,正好是月老的神像坐镇,出入得移动神像,这出人意料的设施,再机智的人也无法想到。 “公子,宰了万有通是意外的收获。”江老爹开了口。 “万有通出现,正点子必然已来到。” “如何行动?” “我会逼他出来。” “修罗宫插在中间,是很大的阻碍。” “只好看事应事了!”顿了顿,话锋指向冷青娥:“冷姑娘,请照实回答,你进修罗宫的目的是什么?” 冷青娥眸子突然射出了怕人的芒影,咬咬牙道:“承先慈的遗命,取修罗令主的性命!” 路云飞与江老爹为之骇然,放眼江湖,敢奢言要取修罗令主性命的,还没有听说过,她凭什么? 修罗宫势倾江湖,连见过修罗令主面目的都没有几人,眼前,路云飞与江老爹就没见过他。 暗室外隐约传来了声响,江老爹示意噤声。 不一会,声音消失,江老爹吐口气道:“他们大概撤离了!” 路云飞再拾回话题。 “据我所知,冷姑娘潜入修罗宫是……” “做贼。”冷青娥接了下去。 “我不想说谎,这是事实。”他想到冷青娥在地藏王庙藏赃的一幕。 “我也不想骗你,我潜入修罗宫的目的是谋刺修罗令主,但宫里机关密布,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备,真的就脱不了身。” “当然,那一次若非路大侠相救,我不会活到现在,我是在闯机关的时候受了伤。第二次我深入腹心地带,又扑了空,照家师的指示,我取了样东西,凭这东西,我可以改变报仇的方式。” “哦!令师是谁?” “家师是‘万妙祖师’。” “天下第一神偷?”路云飞脱口而出。 “不错,家师虽是神偷,但在武林中没人敢轻视。” “这是事实。” “我是由家师抚养长大的,先慈临终托孤,只留下一句遗言,就是杀修罗令主,原因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遗愿非完成不可。” “姑娘取自修罗宫什么东西?” “我能不回答么?” “当然可以。” 口口口口口口 镇上传说,寡妇周青菜难耐守寡的寂寞,跟一个外乡人跑了,也有人说,曾经看到周青菜藏身在莲庵里,准备当尼姑。 传说归传说,没有人去追究真相,反正呈不干已。 但有个人却留上意了,就是路云飞,他证实了周三刀确是在尼庵里。 宋大山和洪老七离奇陈尸在周三媚的房里,紧接着欧少白横尸在地藏王庙,这显示情况的严重。 周三媚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呆在小屋里。 夜已深,路云飞守候在庵旁的竹林子里。 他要杀周三媚易如反掌,但他还让她活下去,因为她要利用她引出大头,他不能打草惊蛇。 一条人影,飞奔来到庵外,是个短装打扮的汉子,他停在后墙边,学了两声鸟叫,然后退到竹丛边。 不久,又是一条人影从庵里冒出来,身法相当俐落。 “在这里!”短装汉子出声招呼。 人影趋近,是周三媚。 “二牛,什么事?” “奉莫掌柜的命令来传话。” “说吧!” “掌柜的一个时辰之内来见主人,请三姑转禀主人。” “知道了!” “小的告退!” 叫二牛的汉子施了一礼,朝原路奔去,周三媚站在竹丛边若有所思。 路云飞在暗中激动无比,想不到追索的正主儿寄身在尼庵里,这一着实在妙,一个黑道魁首藏身尼庵里,谁能想得到? 迎宾客栈掌柜莫羽一个时辰之内前来,周三媚与卜大庆现在眼前,要找的人全到了,这实在是天意。 周三媚转身回庵。 路云飞一阵盘算之后,决定了行动的方式,他也离开隐身的竹丛,到离庵稍远的地方等候莫掌柜。 夜更深,大地沉睡在月光里。 万籁俱寂中,一条人影闪掠而至,奔向莲华庵方向。他,正是卜大庆的拜把兄弟,化身为迎宾客栈掌柜的莫羽。 “站住!”一声断喝,从暗影时传出。 莫羽刹住身形。 人影出现。 “什么人?” “路云飞恭候莫掌柜大驾!” “路云飞”三个字,在莫羽来说,当然不陌生。 “金牌杀手?” “不错。” “你等我干什么?” “向掌柜的讨笔旧帐。” “什么旧帐?” “当年大风堂所摆的流血之宴那笔帐。” “你……你……”莫掌柜脸色大变,疾退三步。 “剑神的忘年之交好友。” “魔音剑神尚在人世?” “抱恨归天!” “你……想怎么样?” “武道不泯,公义长存,如果让邪魔怪道活下去,那就没天理了。” “最近一连串血腥事件,全是你阁下的杰作?” “一点不错!” “好,好,哈哈哈……”狂笑声中,莫掌柜兵刃出鞘。“兀鹰”,人如其号,现在他满脸狞态,令人不敢逼视。 路云飞缓缓拔剑,拉开架势,功力提到十二成,他不能失手,必须一击奏功,他也不能等,如果卜大庆和周三媚适时出现,情势就不同了。 莫羽同样心思,他急于要见卜大庆,因为他们的阴谋已经被修罗宫揭穿,火已烧到了眉毛。 栗吼声中,剑芒打闪,但只是极短暂的一瞬,双方的距离比原来拉长了许多,场面静止了下来。 路云飞满有把握地收回剑,连看也不再看一眼。 “砰!”莫羽栽了下去。 路云飞抄起莫羽的尸身,迅快地奔回莲华庵外的竹林,把尸体用带子绑了做成站立的姿势。 然后,他走到墙边学那传话的二牛叫了三声鸟叫。 不一会,周三媚现身出来,路云飞迎上前去,周三媚一看路云飞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疾往后退。 “你是什么人?” “路云飞。” “‘金牌杀手’路云飞……” “不错。” “金牌杀手是你这付尊容?” “如假包换。” “你易了容?” “算你有些见识。” “你我素不相识,也从无瓜葛过节,你来此何为?” “跟随莫掌柜来见贵主人!” “有事么?” “当然有事。” “莫掌柜人呢?” “喏!在竹林边恭候!”说着用手一指,目光扫去,不由为之一窒,只见莫羽尸身旁不远,赫然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 “他人已经……”周三媚的话只说了一半。 路云飞反应神速,当机立断,手中剑连鞘疾点而出。 “注意!”瘦长人影栗喝出声。 同一时间,周三媚惨哼一声,栽了下去。路云飞出手太快了,她连意念都不曾转,便被点中死穴,路云飞本能地侧闪数尺。 周三媚刚刚着地,瘦长人影已到了跟前,行动之快,令人咋舌,仿佛他本来就站在身边似的。 路云飞这时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多角形的脸,稀松的胡须,鹰钩鼻,眼芒亮得刺人,说是利刃已不足以形容,这就是横行关外的魔王卜大庆。 “哈哈哈哈……”卜大庆笑了,怒极而笑。 路云飞的心连全身肌肉完全抽紧,生死成败全看现在,成了却对罗志远死前许下的诺言,不成,横尸当场。 路云飞没有把握,只有满腔的豪气和钢铁般的意志。 “阁下幸会!” “老夫要把你小子一片片撕碎。” “彼此彼此!” “你要见老夫何事?” “杀你!” “你与老夫有仇?”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老夫?” “为朋友复仇!” “谁?” “剑神罗志远。”路云飞吸了口气,冷冷地道:“卜大庆,当年一场决斗,你败在罗志远剑下,立誓遣散党羽,不再屠害生灵。” “想不到你狼心狗肺,假称盟誓散舵,罗志远因而惨死,为了灭口,参与宴会的人都被毒死,今晚……你将应验血誓的誓言。准备吧!” “你小子有多大气候?” “杀你足够。” “你虽是名震当世武林的金牌杀手,曾搏杀过中州五绝,只怕还未必杀得了老夫。” “等会你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 “笑吧!趁你还有一口气在。” “老夫手下离奇死亡,全是你一人所为?” “不错!” “老夫不知该让你如何死才能消这口怨气?” “姓卜的,亮兵刃吧,你是殿后的最后一个客人。” 卜大庆亮出了一对两尺长的钢爪,错步取势。 路云飞拔剑上扬。 双方对峙。 目芒凝固,似乎时间也停住了,一个不可一世的魔王,一个是“金牌杀手”,彼此都有一击制对方于死地的决心,双方的气势无懈可击,人也僵化了,像两尊摆着姿态的石雕木偶。 只有克敌的一念。任何思想都已不存在。 功力全运到了极限。 只有一击的机会,功力稍逊的一方再没还手的可能,意志如钢,一丝丝的差别,便会崩溃,像这样的高手,制敌只在丝忽之间。 远方传来了鸡鸣,双方仍僵立着。 东方泛出了鱼肚白。 然后朝霞出现。 最后的时刻总是会来临的。 “呀!”栗吼撕裂了清晨冷寂的空气,也带来决定生死的一瞬。双方出手了,不差先后,即使差,也分别不出来。 金铁碰击的声音有如连珠,只一刹那间,计算不出次数。 人影分开了,距离约莫八尺,僵立着。 场面又恢复可怖的死寂。 不久,卜大庆的身体开始震颤、摇动,鹰脸起了扭曲,手里的钢爪徐徐垂下,垂到一半,人整个倒在地,临死前留下一句话:“有种你去找公子堡……” “咚!”路云飞坐了下去,一股血箭夺口而出。 温暖的阳光洒落原野,染红了竹林庵堂。 路云飞吃力地站起来,剑尖支地,支持着身形,深深瞥了卜大庆的尸身一眼,口里喃喃地道:“我必须离开这儿,我已经无力再应付任何情况!”说着,他转身,举步,一步一步地慢慢行去。 他脱力,同时内伤也不轻,一个死了,一个活着,功力差距并不大,如果卜大庆方面再有手下人现身,路云飞绝活不了。 他现在无力应付任何轻微的攻击,这是他急于离去的原因, 最怕发生的事,常常就会发生。 “站住!”是女人的声音。 路云飞站住了,他极力镇定,缓缓回过身,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一个中年尼姑。 不用说,这尼姑是莲华庵的,同时也是卜大庆的手下。卜大庆为了图谋修罗宫,手下人当道士、做掌柜、挑菜卖,也扮尼姑。 中年已在暗中窥伺,卜大庆送命的一幕她也看到,但她不敢采取行动,她没有把握,现在,她证实了路云飞已经脱力,她不能放过这机会。 “你是‘金牌杀手’路云飞?” “是的。” “你还打算活着离开?” “你想怎么样?” “拿你活祭主人和同道的亡魂。” “你办得到么?” “姓路的,现在你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认命了吧!” 的确,路云飞此刻真的连举剑都无力,不认命也得认命。 他忽然笑了,是一种对命运自嘲,他杀了不可一世的魔王,而结果却要死在女人手里,多难测多可笑的结局。 中年尼姑欺身上步,一把抓过路云飞的剑。 “现在你回现场去!” “要杀人就下手。” “我要拿你当祭品,回去!” “办不到!” “我可以拖你回去。” “你办不到!” “那可就是笑话了!”说着,抓向路云飞的胳膊。 路云飞头晕眼花,身躯摇摇欲倒,久久没有动静,他感到奇怪,突然抓住他的手松开了,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 他极力睁眼看去,眼前是一张美丽的面孔,毫不陌生,是幻象吗?他想,我真的是不行了! 手臂又被抓住,一个极熟悉的娇柔声音道:“不要紧的,你死不了,我不会让你这样死去的。” 声音,神奇地使他回复了些元气,他看清了,扶住他的是无名花冷青娥,那中年尼姑躺在脚边。 “真是你……” “路大侠,我能在此地找到你,真是太巧了!” “我……”路云飞昏了过去。 口口口口口口 醒来,一双柔软的手正为他推拿,他知道是谁,他不敢睁眼。 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嘴,他吞下,张开眼。 “路大侠,你是脱力,伤并不怎么严重,很快会复原的。” “这是……什么地方?” “地藏玉庙。” “哦!”他突然想起冷青娥藏在这儿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路大侠,你好好躺着,我去弄点吃的!”话锋一顿,又道:“不妥,万一有人来了……这样好了,佛龛下面是藏身的好地方。” 她不等路云飞同意与否,连抱带拖的把路云飞移到佛龛之下,再次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冷青娥走了。 路云飞心中暗忖道:“我救过她,现在她救了我,谁也不欠谁,如今在这里的事已了,我也该走了,我还要去迫寻杜飞熊的行踪下落。” 于是,他立即作了决定,摒除杂念,运起心法,希望在她回来之前能行动。 不到半个时辰,冷青娥去而复返,走近神龛,探头望了望,以柔和的声音道:“路大侠,我回来了,吃点东西吧!” 路云飞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的功力已恢复了三成,他深悔为什么不早一步离开,现在来不及了。 冷青娥把卖回来的食物放在路云飞身边,道:“你恢复得很快,先趁热吃些东西吧!吃饱了会复原得很快。” 路云飞点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突地,冷青娥紧张地道:“有人跟踪我来,是修罗宫的,你别动,我会应付。” 说完,站到供桌前,殿门外已经有七八名武士现身。 路云飞猛咬牙,他预料到将有可怕的情况发生,顾不得再吃东西了,他必须加紧运功,能恢复多少算多少。 为了怕路云飞被对方发现,冷青娥把心一横,自动步出殿门。 来人占据了院子四周,现在已增加到十几人之多。 屋面上也有响动,证明巳被重重包围。 没有人行动,也没有人开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冷青娥僵立着,静待情况的发展。 大门外马嘶之声过后,一夥人涌进,有老有少,当先的是个身着锦袍半百老者,像貌极是威严。 院里的武士,齐齐躬下身去。 冷青娥的粉靥红里透白,眸子里进出了刹芒,厉笑了一声道:“想不到修罗令主躬亲驾临,荣幸之至!” 来人离开,修罗令主面对冷青娥。 “你就是无名花?” “不错!” “什么来路?” “用不着告诉你。” “你不是卜大庆一路的?” “本来就不是。” “你受什么人的指使,偷窃本宫镇宫之宝?” “受自己指使。” “哼!你现在长翅膀电飞不出去,好好回答本座问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杀你。” 随行的高手齐齐怒哼出声,修罗令主仍保持威严,神泰自若。 “你要杀本座?” “不错!” “为什么?” “报仇。” “噢!报什么仇?” “等你倒下就会告诉你。” “你自信有这能耐?” “当然!” “现在先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1” “办不到。” 修罗令主默然了片刻,抬了抬手,沉声喝道:“拿下!”他身旁的一名老道,立即飞身上了殿廊,出手便抓。 高手,毕竟不凡,一出手便显示了能耐,这一抓,妙到毫颠,使人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 但事实大出人意料之外,冷青娥只一晃便躲开了,身法诡异,令人叹为观止。 所有在场的,全为之脸上变色。 出手的老者再次抓出,不是一抓,而是双手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角度接连抓出,像是十几个高手的同时出手。 冷青娥像鬼魅般从爪网中滑了出去,天底下竟还有这种玄奥到难以想像的身法。实在骇人。 路云飞在佛龛下运功,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另一名老者也弹身上殿廊。 修罗令主浓眉一皱道:“江湖上具有这种身法的,只第一神愉‘万妙祖师’一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冷青娥坦然道:“师徒!” 修罗令主道,“这就难怪了,不过……本宫与第一神偷无怨无仇,河井不相犯,你报的是什么仇?” 事实上,冷青娥只凭她师父转告的一句她母亲遗言,到底是什么仇,她也不知道,只好硬着皮道,“事与家师无关,是另一件事,到时会告诉你。” 修罗令主道:“看来非要本座亲自让你说出来不可了。” 话声中,举步上了殿廊,迫向冷青娥。 冷青娥后退。 “躺下!”一声暴喝,修罗令主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冷青娥尖叫一声,踣了下去,在即将触地的刹那,被两名老者扣住。 修罗令主道:“现在先说东西藏在何处?” “我不说!” “如果你是男人,本座不会这么仁慈,你要迫本座使用非常手段么?” “你不敢!” 修罗令主睑色一沉。 冷青娥又道:“修罗宝牒,传派圣物,物在派在,物失名销,你杀了我,找不回东西,修罗宫只好在江湖除名。” 所有修罗宫的高手,个个面现杀机。 修罗令主怒声道:“带她回宫再说!” “慢着!”路云飞突然现身出来,他功力未复,但已沉不住气,他不能让修罗宫的人带走她。 所有的目光投向路云飞,他的面相,使人皱眉。 冷青娥大叫道:“谁要你出来?” 路云飞来到门槛道:“不能让他们带走你。” 修罗令主打量了路云飞一眼,道:“你们是一路的?” 冷青娥道:“不是,毫不相干,你们让他走,我跟你们回修罗宫。” 路云飞沉声道:“冷姑娘,别打错了主意!”说完,目光转身修罗令主道:“你们放人,在下负责交出东西。” 冷青娥厉声道:“你敢这样做,我做鬼也不饶你,你犯不着淌这浑水,犯不着陪死……” 眸光转向修罗令主道:“他杀了在你们宫中卧底的欧少白,宰了卜大庆和他的助手,破了卜大庆想窃据修罗宫的阴谋,他对你们有恩。你们不可和他为敌。” 看路云飞的病相,说什么也不像做这种惊人大事的人。 修罗令主怀疑地望着路云飞, 抓住冷青娥的老者之一道:“他有这样神通应该能救你?” 冷青娥道:“他在跟卜大庆拚斗时受了伤,不然你们全是他的剑底游魂,不信去莲华庵查证,三清观也可问到线索,他就是你们要找的竹笠怪客。” 有人惊哦出声。 修罗令主点点头道:“此话可信,本座已查明了大半事实,对了,他刚才叫你冷姑娘,你姓冷?” 冷青娥道:“不错,冷青娥,我娘遗命杀你!” 修罗令主脸色一变道,“你娘是谁?” 冷青娥道:“白发美人冷巧娘。” 修罗令主像突然被扎了一刀似的连退三步,老脸立起抽搐,这情景使得所有的属下骇然大震。 冷青娥厉笑道:“你明白报仇的原因了吧?” 路云飞也怔住了。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挑人圈奔入,直趋殿阶前,大叫道:“让我来问口供!” 来的,正是修罗宫少主尤子敏。 修罗令主激叫道:“放开她,你们全退出庙门。” 所有的属下面面相觑。 尤子敏惊声道:“爹,你怎么啦?” 修罗令主挥手道:“你们敢抗命?” 抗命,谁也不敢,两老者骇异无比地放开了冷青娥,院子里的武士先遵命退出,其余的也茫然举步。 不久,全数退尽,只剩下修罗信令主驻父子二人。 冷青娥也傻了。 修罗令主身躯发颤久久才进出声音道:“你娘……” 冷青娥厉声道:“她死了,痛苦一生。” 修罗令主悲声道:“孩子,我是你父亲尤炳烈,他是你异母兄弟尤子敏,我……我对不起你娘!”老泪流了下来。 冷青娥粉腮惨变,说不出话来。 父亲,她要杀的竟是她父亲。 尤子敏一样的惊愕万状。 修罗令主接着又道:“孩子,当年的事,也许你娘没跟你说,即使说了,你也听不懂因为你还小……” 他抹了抹泪水继续道:“爹当年被人欺负,被迫在地上学狗爬,愤而离乡,投入修罗宫,为老令主赏识”。 “当时被私欲蒙蔽,谎称未婚,因而入赘宫中,作为继承人,之后,悔愧交加,几次回乡找你母女,都没下落,而后……” 冷青娥红着眼道:“而后怎么样?” 修罗令主先望了尤子敏一眼,才道:“子敏的娘不幸染时疫过世,临终说出一个秘密,说多年前你娘来找过,被她悄悄打发走……” “孩子,我为此而活在痛苦之中……你娘遗命要你杀我,应该的,我是不义之人,话说完了,你……照你的意思做吧!” 冷青娥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真能杀父吗? 尤子敏期期地道:“姐姐,这是……误会,错在我娘的私心。” 冷青娥把下唇咬了又咬,默然不语。 修罗令主悲声道:“孩子,你能原谅爹么?” “我……” 路云飞叹息了一声,道,“冷姑娘,以令尊在武林中的身份,你应该相信她的话,这是个误会,也该原谅令尊。” “可是我娘的遗命……” “令堂已去世,难道你真要做个大逆的女儿?” “路大哥,你的意思是要我……” “原谅令尊。” “我……” “冷姑娘,随令尊回修罗宫去吧!” 修罗令主接口道:“孩子,原谅爹,随爹回宫去让爹好好补偿你吧!” 冷青娥咬着嘴唇,犹豫不决地默然了片刻,突然道:“路大哥,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么?” “当然可以。”路云飞微微一笑,抬手在脸上一抹,立刻露出一张英俊潇洒的脸孔。 冷青娥双目陡然一亮。 修罗令主目中也是异采一闪,道:“阁下姓路?” “正是。” “可是‘金牌杀手’路大侠?” “不敢当大侠二字。” “应该说不敢当‘杀手’二字,大侠二字确是当之无愧。”修罗令主笑道:“请路大侠赏光,前往修罗宫小作盘桓,俾老夫略尽地主之谊,并致谢对小女照顾之情。” “前辈邀请,在下深感荣幸,理当从命,只是在下尚有他事待办,不可多留,尚望前辈见谅,日后有暇,定当专程前来拜望,在下就此告辞!” 话落,抱拳一拱,举步飘然而去。 冷青娥忙道:“路大哥,你会来看我么?” “有空一定来。” 话未落,人已远去二三十丈外了。 路云飞在修罗宫找不到“仙剑”杜飞熊,这一趟是空跑了。 ------------ 第十五章 “寒星杀手”染赌坊 黄叶飘飞,一片黄叶,飘落在“穿城鼠”三郎的面前。 三郎突然亮剑,手挽剑花,寒光一闪,这片黄叶立刻变成了十二小片,然后随风飘散,落下。他和路云飞、丁兆雄分手后,就在苦练剑术,因为他也想做一个杀手。 三郎皱着眉,回剑入鞘。 他并不满意这一剑,虽然这一剑的速度,已经快得不能再快,几乎已达到了快剑的极限,但如凭这种剑法,就想一举称霸武林,似乎还不足够。 为了这件事,他曾不远千里,远赴千山鹿谷向万妙祖师莫凡诚恳地请教。 万妙祖师莫凡,是江湖上与金牌杀手齐名剑手。 那一战,发生在六年前。 当年莫凡挑战路云飞,因为路云飞将关东七怪等,在八招之内便全部杀死。 莫凡虽然不是长白剑派的人,关东七怪却是他最喜欢的七个年轻朋友,他挑战路云飞,一半是为了替他们报仇,另一半是为了偿还自已的心愿。要江湖人知道他除了妙手空空神技外,剑术也是一流的。 他早就想试一试,自己的无影剑法,是不是能够胜过路云飞的断流剑法,那一战的结果,断流剑法还是胜了半招。 如果路云飞胜的不是半招,而是一招的话,莫凡的头颅,只怕已被齐中削开两半。 莫凡终究还是受了重伤,他的左半边脸,被路云飞的断流剑,削去了一小半,他的耳朵少了一只,脸庞少了四两肉。 路云飞剑下,多少年来,唯一能够幸存性命,就是这位名满天下的万妙的祖师。 三郎找到了莫凡,在他面前露了几手,连莫凡都不能不承认,他的剑法已足够用惊世骇俗四个字来形容。 三郎问莫凡:“这剑法能不能进得了公子堡?” 公子堡的堡主是曲君武。 三郎要进公子堡去杀曲君武,是为了要和金牌杀手、寒星剑手齐名。 莫凡一直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三郎也没追问,他在等,等待莫凡的答复。 同时,也在等待一个出杀的好机会。 没有人想得到,三郎这个年轻人,已经变成一个极端危险,极端可怕的冷血人。 他与莫凡,根本无仇无怨,而且还师出同门,为了想证实,自己的剑法是否胜得了莫凡而已。 如果能胜得了莫凡,也一定能杀得了曲君武,因为莫凡的剑法高强,连路云飞都未能将他杀死。 三郎在等莫凡的答复,结果莫凡答复了,他的答复只有短短的两个字:“不能。” 三郎既然已经获得答复,立即就拿莫凡作为试剑的目标,突然向莫凡刺出了九剑,剑剑是杀着。 三郎早已看见莫凡的手,距离墙上的剑只有半尺,只要他一出剑,莫凡也有足够的时间拔剑自卫。 那知莫凡竟然没有拔剑。 三郎九剑骤发,去势急速如电,莫凡手中无剑。就算他变成了一只飞鸟,也绝无法躲闪得开。 九剑之后,莫凡已连中两剑,成了个重伤之人了。 三郎怒道:“你为什么不拔剑?” 莫凡苦笑,凄然低声道:“拔了剑等于没拔剑,这又何……苦多此一举?” 淡淡一笑,这位名震江湖神偷妙手?飘身退出十丈以外,转身离去。 三郎喃喃地道:“为什么拔剑等于没拔剑?” 三郎终于伸手,将挂在墙上的神剑拔出。 剑出鞘,竟然空空,只有剑柄,不见剑锋,一代剑客。原来竟已毁剑十六年。今生誓不再用剑。三郎练成亦已告-段落,他得去找路云飞、丁兆雄了。 口口口口口口 秋月,新月如钩。 西风既急且,罗飞在劲风中练剑,他一定要凭手中的这一支剑,杀了曲君武,除了杀曲君武,天下间巳再没有值得他重神的事了。这又是一个练剑的疯狂者,他是罗飞。 他,究竟与“公子堡”堡主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会将名重武林的曲君武杀死吗? 现在,谁都不知道,谁也不能断定。 罗飞已决定在十月初七那天,击杀曲君武。因为十月初七,正是曲君武与五英山庄的雷万英一决生死的日子。 口口口口口口 九月初五,黄昏。 雷万英在五英山庄大门外坐着。 五英山庄的五英,是雷万英,姜灵英、秦起英、燕如英和关兴英,五人合称中原五英。 二十年前,中原五英只要随便说一句,便足以震动天下武林,他们若说要杀谁,谁就必活不成。 因此,江湖上从来没有人敢得罪五英山庄。 即使是高手人才辈出,富可敌国的南宫世家,和雄霸江湖数百年的蜀中唐门,他们都不敢轻易开罪五英山庄的人。 唯一例外的,就是距离五英山庄西南,百里外的公子堡。 别人不敢得罪中原五英,但曲君武就敢。 二十年来,公子堡的人与五英山庄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现在,曲君武对公子堡与五英山庄的斗争形势,感到很满意。 虽然五英山庄并未跨台,但经过了许多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之后,五英山庄显然已屈居下风了。 昔日威震江湖的中原五英,如今已只剩下雷万英、秦起英和燕如英三人。 五英中的姜灵英和关兴英,巳分别在数年前,死于公子堡的公子剑法之下。 公子堡堡主曲君武有七个绝对忠心的弟子,他们每人都获传了四十九招公子剑法中最后七招杀手绝着中的一招。 他们的姓名是单天雄、赵世雄、花剑雄、柳如雄,陆义雄、黄信雄、石盖雄。 石盖雄年纪最轻,只有二十一岁,但五英山庄的关兴英,就是死在他剑下的。 在五英山庄里,雷万英有绝对至高无上钓权力。 不但五英山庄的人要绝对服从他,就是方圆百里内一切大小城镇帮会中人,也都要绝对服从他的每句话。 雷万英的话,就是这儿的法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雷万英的法律,虽然有时候看来严峻一些,而且严峻得近似残酷,但谁也不能否认,雷万英是个喜欢公平正直办事的人。 他绝不徇私护短,五英山庄里若有任何人敢做出违反他订下来的法律,那人就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在雷万英的法律里,办事不力也是一条罪,而是一条大罪。任何入若办事不力,他所得到的惩罚绝不会轻。 尤其是五英山庄面对着公于堡这种强敌,如果还任由门下众人办事马虎,五英山庄一定会垮得更快。 姜灵英死在单天雄之手,关兴英死在石盖雄之手,这等深仇大恨,雷万英是绝不会忘记的。 所以,他对五英山庄每一个人的要求,都十分严格。 他要将庄里每一个人,都训练成精悍敏锐的武士。 他要增强五英山庄的实力,在一个月之后给曲君武一个迎头痛击。 一个月之后的十月初七,正是曲君武七十大寿的好日子,那一天,公子堡一定会非常热闹的。 雷万英到时将会送一份礼物给曲君武,这份礼物,当然很够份量,足以令曲君武为之瞳目结舌。 现在,雷万英坐在五英山庄前,是在等一个消息,他派了几个最能干的年轻弟子,去找寒星杀手丁兆雄。 口口口口口口 晚霞消逝。 黄昏已不再是黄昏,夜幕已垂。 雷万英仍然坐在庄门之外。 四周很静寂,庄门忽然轻响,一个身穿宽袖蓝衫的中年人,缓缓的走近雷万英身旁,静悄悄的。 这个人就是五英的老三秦起英,秦起英是五英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一个。 有人怀疑这个已经五十岁的秦三庄主,身体是否有毛病,有人甚至以为他是个天阉,所以不结婚。 但雷万英却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这位三弟,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总会静悄悄的骑着快马,到七十里外天堂镇去找梅婆子。 梅婆子在天堂镇,最少拥有三十名艳妓,其中当然有几个特别美丽,价钱也特别贵的上等货色。 雷万英虽然不大喜欢理会盟弟的私事,但他也曾听梅婆子说过几句疯言语,说秦起英的功夫厉害,她的姑娘们都怕了他。 那究竟是什么功夫?雷万英虽没追问,心中却作出了会心微笑。 雷万英也是男人,所以,秦起英没有娶老婆,他很体谅他,因为秦起英是最讨厌别人整天向他噜噜嗦嗦的人。 既怕娶妻娶了长舌妇,不如不娶。 这,大概就是秦起英一直不结婚的理由吧! 夜色苍茫,四周仍然十分寂静。 雷万英忽然笑了笑,向秦起英道:“阿保和阿维回来了。” 阿保和阿维,就是雷万英派出去找丁兆雄的弟子。 秦起英点点头道:“是的。” “找到了?” “不负大哥所望。” “人呢?” “已去了天堂赌坊。” 口口口口口口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距离五英山庄七十里外的天堂镇,今晚仍和平常一样,相当热闹,人来人往,穿梭不息。 天堂镇,虽然不能算是个大城镇,但这里却有大镇都难见到的好地方,好去处。 对于好色之徒,最好的去处当然是天堂镇上的胭脂院。 胭脂院里,不但有最好的女人,也有最好的佳肴美酒。 除了胭脂院外,金骰于赌坊更是一个充满刺激的地方,你想赌多久,只要还有一个客人在,金骰子赌坊就会让你玩下去。 你要是想赌个通宵达旦,这里的荷官一定奉陪到底。 而且,你要赌多大,便可以赌多大,就算搬一座金山银矿来到这儿,也不愁没有豪赌的对手。 曾经有不少的豪赌客,在这里输了大钱,也有不少运气奇佳,手风旺盛的幸运者,在这里赢了大钱。 当然,金骰子赌坊永远都是大赢家,因为无论赌客是输是赢,赌坊都一定从赌注方面抽取了利润。 所以,长赌必输这四个字,是半点也没错的。 今天,丁兆雄却在这儿长赌,整整赌了一日一夜。 他赌的是骰宝,他下的注不大也不小。 但他手里的银票。却有厚厚的一叠,如果他的赌运不太差,而又一直都用这种注码押下去的话,他大概可以赌半个月的时间。 所以,金骰子赌坊的大老板敢断定,丁兆雄并不是为了赌钱而赌钱,他一定是另有目的的。 金骰子赌坊的大老板,是雷万英的同姓兄弟雷季霖。 从外表上看起来,雷季霖相貌敦厚端正,是个很老实的老实人,一点也不像是个赌坊的大老板。 同时,他更不像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然而,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是半点也不假,他的确是个每天大杀三方的赌坊大老板。 他经营的生意已经是吃人不吐骨,他手下的打手,更是吃人不吐骨,而他自己本身,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在那一带地方上,几乎每一个姓雷的人都知道,雷季霖本来只不过是雷姓宗亲里的一个无名小卒。 如果没有雷万英的提拔,他现在恐怕还是一个穷鬼。 雷万英在二十年前,全力支持雷季霖,将金骰子赌坊从周家三霸手手里抢过来,使雷季霖终于能够独当一面,成为富甲一方的赌业巨头。 当时,周家三霸是天堂镇上。最凶狠的三位大爷,但雷万英一出手,这三霸立刻就变成了三鬼。 雷万英对待雷季霖,可算情至义尽,即使是同胞亲兄弟,也未必能够做得到像他这种地步。 但雷季霖却在羽稍为丰满的时候,便背叛了雷万英。 他背叛万荚,因为雷万英早早证明,要他每年将赌坊的利润奉献五分之一,作为五英山庄的一部分开支经费。 最初五年。雷季霖照付。 但第六年,雷季霖拒绝继续将这笔数目缴付,这种做法,无疑的就是公然的背叛雷万英了。 他敢如此斗胆,只因为他已得到了公子堡作为撑腰,同时,曲君武甚至将侄女儿下嫁雷季霖的次子,彼此亲上加亲。 为了这件事,雷万英一气之下,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 终于,雷万英在两年之后,火拚金骰子赌坊。 那时候,金骰子赌坊已完全在公子堡势力范围下庇护着,五英山庄并未能砸垮这座金骰子赌坊。 雷万英吃了一场败仗。 结果,金骰子赌坊的幕后大老板,就变成了曲君武。 这件事,江湖上的人大都知道,丁兆雄不聋不瞎,当然也知道。 雷季霖忘恩负义,雷万英一定欲杀之而甘心。 丁兆雄一直在金骰子赌坊赌钱,就是要找个机会,杀雷季霖,杀雷季霖,是雷万英花二十万两银子要他做的一件事。 雷万英花费二十万两银子请丁兆雄,除了杀雷季霖外,另外一件事就是要他去找一个人,那是一个与五英山庄颇有渊源的人,他的义侄路云飞——“金牌杀手”路云飞。 路云飞的父亲在世时,与雷万英是八拜之交的金兰兄弟。 雷万英从未见过路云飞。 路云飞浪迹江湖,要找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雷万英却有把握,因为他有把握找到丁兆雄,而丁兆雄是路云飞的结盟好兄弟,也一定会有把握找到路云飞。 丁兆雄收了二十万两银子的报酬,当然要做些值二十万两价钱的事。 雷万英要他杀雷季霖,他一定要杀,而且不是偷偷下手暗杀,他要光明正大的,在金骰子赌坊里公然取雷季霖的命。 这也是雷万英的条件之一。 雷万英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谁背叛了他,谁就必死,即使有公子堡这样强力的后台庇护也一样要死, 在骰宝桌前,丁兆雄又输了一注。 他押“大”,结果开来的点子却是三点,赌客莫不哗然,因为三点已经是最小的点数了。 丁兆雄输掉了这一注。他一点也不在乎,二十万两的银票,再输三百注也是输不完,而且他已看到雷季霖的脚步,正问骰宝桌移近。 他虽然从未见过雷季霖,但他知道除了雷季霖之外,不会有人像他这种豪阔的气派,和重重周密的保护。 在雷季霖两旁,最少有十个打手在暗中保护。 一个人的财富多了,性命自然值钱,值钱的性命,当然要好好的保护着,以防遭受到任何的伤害。 雷季霖对于这十个保护自己的保镖,感到很满意。 丁兆雄忽然冷冷地道:“雷老板,你身后的十个人,都是饭桶!” 雷季霖皮笑肉不笑,淡淡地道:“这位年轻朋友,大概是输昏了头。” 丁兆雄突然站起,冷笑道:“杀你这种人,就算再输个三日三夜,头脑再昏盹十倍,依然游刃有余。” 雷季霖笑了,笑里充满轻视之意:“你果然不是来赌钱,而是来送命的。” 丁兆雄眼中杀机已露,眼皮却收缩眯成了一线,道:“不错,我是来送命,不过是送你的命上西天。” 骰宝桌旁围赌的赌客,已纷纷退散一旁。 雷季霖身后的十个保镖,却一齐冲了上来。 丁兆雄将剑从鞘中缓缓抽出。 剑锋一闪,晃如惊虹骤现。雷季霖立刻后退了两步,失声叫了起来。 “寒星剑!你就是丁兆雄?” “丁兆雄”这三个字一出口,连那十个一齐冲上来,气势汹汹的保镖,也都为之脸色大变。寒星剑就是寒星杀手,金牌杀手的弟兄。 丁兆雄剑甫亮,人已到。 十个保镖联成的行列,立刻被冲出一个缺口。 两个保镖瞬间便倒了下去,血光飞溅。 但是丁兆雄并未施展杀着,他要杀的不是这两人,他们只是颈际被划破一道血痕,剑锋入肉仅半寸左右。 那两个保镖一时间还以为脑袋已经不保,惊得脸无人色。 丁兆雄人已继续欺身前进,直逼向雷季霖,雷季霖的武功,雷万英向来颇为赞许,认为挺不错的。 但在丁兆雄剑下,雷季霖竟无招架之力。 竟然是一剑穿心,立死无救? 丁兆雄的任务就这么简单的完成了! 雷季霖被杀,那十个保镖竟然无动于衷。 丁兆雄回剑入鞘,冷冷地道,“你们十个人,果然都是饭桶!” 突然间,人丛中有人在叹息,幽幽地说道:“想不到,寒星杀手丁兆雄,竟然是饭桶中的饭桶。” 金骰子赋坊里灯火依旧辉煌,但丁兆雄看见叹息之人的面孔后,眼色却变了。 这个在叹息的人,就是公子堡堡主曲君武的弟子,排行第四,年行二十七岁的柳如雄。 柳如雄的人品长得很不俗,身材不太高,却也不矮,肩膀宽阔,腰却很细,穿了一袭蓝长衫,腰间击着金色腰带,腰带上斜悬着一柄剑。 柳如雄一生只用剑杀人! 每杀一个人,他就在剑柄上用小刀划一个小小的十字,现在他的剑柄上已划着二十九个十字了。 第三十个十字,他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用小刀刻在剑柄上。 第三十个十字要杀的人就是丁兆雄。 虽然丁兆雄近来在江湖上的名气很大很响亮,但柳如雄还是没有把他看在眼内。 因为柳如雄的剑,曾经杀过不少像丁兆雄这样名气响亮的武林人物,他觉得这些人,似乎都有浪得虚名之嫌。 刚才丁兆雄一剑就将雷季霖杀死。 但是,柳如雄对那一剑并不怎么欣赏。 如果说那一剑就是丁兆雄剑法中,最凌厉的一剑的话,柳如雄甚至会不屑亲自出手来对付他。 但柳如雄隐隐中却有种感觉,丁兆雄那一剑,实在很随便,他并没有将真实功夫完全使用出来。 所以,他决定还是露脸来收拾了丁兆雄。 丁兆雄并没有问柳如雄姓甚名谁。 柳如雄同样的,也没有问丁兆雄。 彼此既然都已经知道对方是谁,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是,丁兆雄还是有些话非问柳如雄不可,他冷冷地问道:“你说,我为什么是个饭桶中的饭桶?” 柳如雄悠然一笑,道:“你以为已经完成了雷万英交付给你的任务?” 丁兆雄一怔道:“这个……” 柳如雄向倒在地上的雷季霖一指,淡淡一笑道:“你以为雷季霖真的会这么容易,就给你一剑穿心杀死?” 丁兆雄叹了口气,眉头微皱道:“我也正在这样想,雷季霖的武功就算大差,也绝不会脓包成这个样子。” 柳如雄点点头道:“所以你根本就杀错人了。” “他不是雷季霖?” “不错。” “他是谁?” “他不过是雷季霖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 “哦!所以你就说我是饭桶中的饭桶?” “难道你认为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不错,告辞了!” 丁兆雄的脚步刚移动,柳如雄立刻就厉声喝道:“站住!” “还有事?” “哼!金骰子赌坊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 丁兆雄停住脚步道:“我要杀的人是雷季霖,不是你!” 柳如雄道:“你若想离开这里,就得先把我杀了。” “你以为我不敢?” “敢就动手吧!” “你还年轻,何苦一定要冒这种险!” 柳如雄冷冷一笑道:“如果杀你这种人也算是冒险的话,只怕屠夫宰条猪也是一件大大冒险的事了。” “你一定要逼我动手?” 柳如雄突然纵声长笑道:“今天你是第三十个死在我剑下的的人,这一点该是你永远值得骄傲的事。” 笑声穿云裂石,连屋脊都像是快被震落下来。 柳如雄的长剑已亮出,整个人的气势更是威猛不凡。 丁兆雄仍站在那里,纹风不动,他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尤其是有人要杀他的时候,他更能沉得住气。 人丛中忽然有人轻叹道:“柳如雄命中注定,只能杀二十九个人。” 声音虽然不大,竟是整个赌坊的人都清晰可闻。 但没有人知道是谁在说这种话。 只有丁兆雄闻声知人,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他的大哥“金牌杀手”路云飞。 丁兆雄在这里豪赌了一天一夜,除了要杀雷季霖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等路云飞。 因为他巳通知路云飞,他在金骰子赌坊等他, 武林中,的确有不少浪得虚名之辈:这些人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名气太响亮,而真实功夫却只有名气的一半。 柳如雄曾经遇过不少这种人,这种人虽然都死在他的剑下,这绝对不是他的福气,因为只有使他变得过分自信。 这份自信就等于一只瞎了眼睛的盲牛。 高手相争!无论缺乏自信或过分自信,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虽然柳如雄的剑法如何,路云飞从未见过,但他见过丁兆雄的剑法,他知道会是谁胜谁败! 丁兆雄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每一招每一式,一旦给他命中,中剑者必死,绝无侥幸的余地。 虽然,柳如雄的剑法也同样地狠辣,同样地毒绝,但路云飞敢打赌,柳如雄必会死在丁兆雄剑下。 因为柳如雄沉不住气。 反观丁兆雄,却冷静多了! 柳如雄身形如飞,剑气如链,一片光影寒芒呼啸之中,柳如雄的剑迅速地贴地急进,自下穿射而上。 这就是公子七招杀着剑法中的第四式:“破云击月”。柳如雄以双手握剑,剑势更是快捷无比。 剑如魅影倏现,从一个任何人也猜不到的角度里,透穿而刺向丁兆雄的咽喉。 丁兆雄仍站在原处,双腿纹风不动。 柳如雄暗暗冷笑:“好狂妄的丁兆雄!” 但路云飞一点也不替丁兆雄担心。 因为他是“寒星杀手”丁兆雄,柳如雄这一剑能够杀死任何一个人,但却一定无法杀死丁兆雄。 丁兆雄在杀人方面的经验,毕竟远比柳如雄丰富得多,越是懂得怎样去杀人的人,也一定越懂得如何防止别人杀自己。 就只差一寸,柳如雄的剑便可以刺穿丁兆雄的咽喉。 但就是这一刹那之间,丁兆雄整个人竟如鬼魅般的转过了身子,闪到了柳如雄的背后来。 柳如雄死也不肯相信对方的身法竟会这么快。明明已看到即将丧命于剑下的人,竟会在一瞬间闪到自己背后。 柳如雄的剑仍然向前疾刺。 他去势已老,回剑不及。 即使他能及时回剑,也已迟了。 因为丁兆雄的寒星剑,已自他右背斜刺,刺穿了他的左胸心窝。 柳如雄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丁兆雄的寒星剑刺在自已肋骨时那种难听、尖锐的轻响声。 他整个身体都在抽搐。 临咽气前,没有说出半个字,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口口口口口口 夜已深。 公子堡内却仍灯火通明。 曲君武坐在厅中一张虎皮大椅上,神情肃穆,冷冷地瞪视着柳如雄的尸体。 在厅中,两旁还有七个人。 其中六个是站着的,就是七公子中的其余六个。 还有一个年轻武士模样打扮的人,悠闲地坐在曲君武左首一张皮椅上,手里不停地玩一柄小刀子。 这年轻武士看来很斯文,也很温和友善,但他却是公子堡堡主曲君君武门下最危险的杀手,“鬼刀”勾千魂。 手里不停玩着小刀子,就是勾千魂的鬼刀。 鬼刀虽细小,但已有不少名震武林的高手,死在他这柄鬼刀之下。 不过自从十年前,他开始跟随曲君武之后,就一直没有杀过任何人,这并非表示曲君武不重视他。 而且刚好相反。 曲君武越重视的人,越不会轻易让他出手,因为他不想把公子堡的全部实力,都暴露出来,让他的敌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常常出外,因为他有另一个身份是“仙剑”杜飞熊。 所以,非到必要时,曲君武绝不会让勾千魂出手。非到必要勾千魂用刀不用剑。 曲君武坐在那张虎皮大椅上,已足足有半个时辰未曾讲过一句话了,他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 直到曲君武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家却为之吓了一跳。 因为曲君武忽然间就像一座突爆火山般,从椅上跳起来,大声怒吼着,戟指柳如雄道:“老子就说你是副短命相,果然一点不错!” 勾千魂立刻接口道:“二十七岁就死在别人剑下,的确短命了些。” 曲君武突然走过去,用力一拍勾千魂的肩头道:“何只短命了一些,简直短命得不算是个人,一条野狗都比他长命!” 勾千魂淡淡一笑道:“柳四公子虽然短命,但杀他的人也绝对长命不了多少。” 曲君武沉下了脸道:“丁兆雄究竟是什么东西?” 勾千魂笑道:“他被人称为‘寒星杀手’。” 曲君武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怒吼:“这个婊子养的王八蛋,竟然连四公子都敢杀,确有几分胆色和本领,但当时金骰子赌坊里除了柳如雄之外,难道便没有本堡的人在场了吗?” 曲君武一面说,眼睛却只盯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七公子石盖雄。 石盖雄是公子堡中,最年轻的一位高手。 他不但年轻,而且也最得宠,传说曲君武将会在他七十岁大寿的那一天,将他正式收为干儿子。 曲君武曾娶妻三人,希望能有所出,结果却连屁也没放一个。 如果石盖雄成为曲君武的干儿子,他将会成为未来的公子堡堡主,乃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但现在曲君武盯着他的目光,却像是一只饥饿而愤怒的狮子,随时随刻都会把他吞下肚子里一样。 石盖雄很镇静,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之色。 曲君武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石盖雄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有的,当时金骰子赌坊除了柳四哥之外,我也在场。” 曲君武道:“柳老四现在已被人杀死,你却连剑都没有拔过,你和他究竟还算不算是兄弟?” “我已经在他动手之前说过了!” “说什么?” “告诉他丁兆雄的剑法很厉害。” “柳老四怎么说?” “他说丁兆雄和其他的人并无两样,都是浪得虚名之辈,他还骂了我一顿,说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阻拦不了他?” “是的。” 曲君武突然松开手,道:“你亲眼看见他死在丁兆雄剑下?” “是的。” “你不敢立刻替他报仇,是不是怕了丁兆雄?” 石盖雄摇摇头。 曲君武又怒吼起来,大声道:“你既不怕丁兆雄,又不把他宰了为老四报仇,亏你还有睑回来见我?” 勾千魂却在这个时候插口说道:“石公子当然没有轻举妄动,完全是遵照老爷子您的吩咐来办事。” 曲君武背着手,瞪眼道:“我几时教过别人贪生怕死,对兄弟朋友的死活置之不理的?” 勾千魂道:“但您老人家曾经吩咐过大家,在紧急关头的时候,千万要沉住气,别作无谓的牺牲。” 曲君武皱皱眉,冷冷地道:“可是石老七并不怕丁兆雄,他不是柳老四那种骄傲而又愚昧的傻子,他一定有更好办法可以对付得了丁兆雄,把他的头颅割回来给我消这口气,但他却没做。” 突然,大厅外有人淡淡的笑道:“可是当时在赌坊里,还有一个比丁兆雄更难对付的人,这一点老爷子就不知道了。” 曲君武一直沉着的脸色,忽然宽朗了些。 因为金骰子赌坊的老板雷季霖来了。 虽然金骰子赌坊已经在公子堡的庇护和控制之下,但雷季霖毕竟并不直接隶属于公子堡的。 对待客人,当然得比较客气一点。 雷季霖果然还没有死。 丁兆雄杀的,只不过是雷李霖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从这件事看来,雷万英的确恨不得立刻将雷季霖置之死地,否则,他也不必郑,重其事,重金聘请丁兆雄来做这件事。 可惜,丁兆雄并未能完成任务。 雷季霖仍然活得很好。 曲君武很重视每一个和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人。 雷季霖和他的关系,现在已越来越密切了,他绝不肯让雷季霖,死在“寒星杀手”丁兆雄的剑下。 因为他知道雷季霖早在十余年前,便已开始秘密训练了一队精英武士。 ------------ 第十六章 小巫吃大巫 任何足以消灭雷万英的本钱,曲君武都绝不会放过,所以,他必须对待雷季霖客气一点,将来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曲君武正在等待着雷季霖的解释。 雷季霖笑了笑,道:“石七公子没有轻举妄动,只因为除了丁兆雄之外,路云飞也在金骰子赌坊里。” 一听到“路云飞”三十字,居然令曲君武这样的人物也为之倏然动容。 “路云飞?”曲君武刚刚宽朗了些的睑色,又立刻沉了下去:“就是那个什么‘金牌杀手’路云飞?” 雷季霖点点头:“正是他。” 曲君武沉吟着,忽然走到石盖雄的面前,叹了口气说:“你做得很对,你虽然未必害怕,但有‘金牌杀手’在场,的确不宜冒险。” 石盖雄却把头垂下来道:“我错了,杀了丁兆雄才对。” 曲君武频频摇头,大声道:“你别故意来顶撞,我说你对就对,谁敢说你临阵退缩,贪生怕死,老子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曲君武既已说出了这种话,石盖雄当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雷季霖忽然轻声对曲君武道:“今天天堂镇里,不独是金骰子赌坊走了霉运,甚至雷万英手下梅婆子那里也出了大麻烦。” 曲君武吃惊地问:“有人去捣乱胭脂院?”雷季霖笑道:“现在胭脂院里的每扇墙壁,都是血淋淋的。” 曲君武皱眉道:“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季霖道:“今天黄昏,胭脂院里忽然来了一个后生小伙子,一踏进胭脂院的大门,就说要找秦起英。” “哦!后来呢?” “后来啊!梅婆子一听那个后生小伙子要找秦起英,马上就说他不在,还叫他快滚出去!” 曲君武冷冷一笑道:“这种乌龟婆娘对于进门不找女人,却来找男人的宾客,当然绝对不会欢迎的。” “但那个后生小伙子不肯走!” “他要怎么样?” “他坚持要进胭脂院里的每个房间,把秦起英搜出来。” 曲君武突然转过脸问勾千魂道:“今天是不是九月十五?” 勾千魂摇头道:“今天是九月十一。” 曲君武“唔”了一声,对雷季霖道:“秦起英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才会到胭脂院,今天他一定不在那里。” 雷季霖一听,不由怔怔地望着曲君武,他想不到曲君武连秦起英几时要干那种事,竟然都清清楚楚。 雷季霖接下去,又继续说道:“他这种做法,分明是来找岔子的了,梅婆子当然不会放过他了。” “梅婆子以前是昆仑派的高手,直到她当了老娼开了妓院之后,才被昆仑派掌门驱逐出去。” “梅婆子擅用暗器,她身上最少也有二三十种不同类型的飞镖、毒针、还有九毒砂之类的东西……” “不错。” “可是她的暗器刚要出手,便被那小子一剑刺死。” “啊!” “这小子的手法真是没话讲,干净俐落。” “胭脂院是雷万英的地方,这小伙子敢在这里撒野,还将梅婆子杀死,倒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不但杀了梅婆子,而且连燕如英也伤在他剑下。” 曲君武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两倍,“什么?燕如英竟然在胭脂院里,而且还被那后生小于所伤?他究竟是谁?” 雷季霖道:“这人姓罗,名飞。” 曲君武沉吟道:“罗……飞……” 雷季霖又道:“据说他和雷万英有一段血海深仇。” 曲君武抚掌踱着步,突然对雷季霖说道:“我要见一见这个罗飞,最好两天之内能够带他进来见我。” 雷季霖怔了怔。 曲君武立刻又补充了一句,道:“小心保护这个人,他是我的朋友,别让雷万英派人把他暗杀了!” 雷季霖终于明白了曲君武的用意。 因为凡是和雷万英作对的人,就是曲君武的朋友:曲君武对待朋友一向是不错的,这一点倒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口口口口口口 九月十二日。 天堂镇表面上看来,虽然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但镇南北这两个地方的气氛,实际上已开始进入紧张阶段。 因为胭脂院在城南。 金骰子赌坊却在城北。 现在,天堂镇就像是一个战场,虽然战争还未全面性的爆发。但大战前夕的血喔气味已完全笼罩了整座天堂镇。 在介乎镇南与镇北的中间,有——条不大宽的石板路。 这里有间小酒馆,名字叫做小小酒馆,小小酒馆虽然地方不大,但酒菜却精美得令路云飞和丁兆雄都有点诧异。 路云飞平常就很少喝酒,所以他现在也喝得不多。 但丁兆雄却刚好相反,喝了一盅又一盅,竟然将两坛五斤装的“千日醉”,全都装进了肚子去。 路云飞有点奇怪,忍不住问道:“老二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喝酒了?怎么忽然间变得像烂酒鬼般拚命喝起采了?” 丁兆雄苦笑道:“其实以前我根本觉得酒比尿水还难喝,直到十九岁那年,我还未曾喝过一杯像样的酒。” 忽然间,小小酒馆门外,站着个黑衣青年。 他脸上的神色冷冰冰的,说话时的声音更加冰冷如雪,他插口道:“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拚命喝酒?” 这句话,当然是对丁兆雄说的。 寒星剑丁兆雄眼角也没扫他一下,又将一盏酒喝个精光。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又道:“因为今天你需要喝酒来壮胆,你的心里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丁兆雄忍不住道:“你是谁?” “罗飞。” 罗飞?以前在江湖上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从昨天黄昏开始,“罗飞”这个名字,已逐渐在江湖传开了。 因为昨天黄昏里,罗飞击败了五英山庄的老四燕如英。 而且,胭脂院的梅婆子也死在他的剑下。 罗飞更在胭脂院里,杀死了十几个妓女。 无论是谁,能在一天之内做出这三件事,他的名字一定会十分响亮。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今天,谁也不敢再小看罗飞,虽然在昨天以前,他还是个藉藉无名的小于。 路云飞喝酒比丁兆雄少得多,他的头脑也较丁兆雄清醒得多,他问罗飞道:“你是来喝酒的?还是找我或丁兆雄的?” 罗飞道:“我从不喝酒。” 丁兆雄笑了起来,打量了罗飞一眼道:“小孩子当然不该喝酒,你今天大概十七八岁左右吧?” 罗飞声音冰冷如前,道:“十年前大概是的。” 路云飞道:“你来这里找我和丁兆雄有事么?” “当然有事。” “请说!” “我来给你们一个期限!” “一个期限?” “一点不错。” “我不懂你的意思。” 罗飞冷冷地道:“我给你们半天的期限,限你们在黄昏之前,离开这里最少五百里之外去。” 丁兆雄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路云飞却仍然保持着微笑,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淡淡的说道:“五百里,未免太远了吧?” 罗飞冷笑道:“你若肯离开这里,三百里也大概已经差不多了。” 路云飞转头向丁兆雄道:“他要我们挟起尾巴滚到几百里外,你肯不肯?” 丁兆雄道:“你呢?肯吗?” 路云飞忽然捧起一坛原封未动的干日醉,拍开泥封狂喝了几口,然后大笑道:“这儿的酒既香且多,我怎么舍得离开这儿?就算三五百里之外有几百箱珠宝堆放着,我也不愿意离开此地。” 罗飞缓步走进了小小酒馆,轻咳了两声,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们将永远不会离开小小酒馆。” 路云飞道:“难道你打算在这酒馆里挖个坑,将我们埋在底下?” 罗飞道,“你说的不错。” 路云飞突然亮剑出鞘。 “这是我的剑,杀人之剑。”他把剑扬了一扬。 罗飞看了一眼,赞道,“好剑!” 路云飞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目光锋锐犹更在剑锋之上,道:“罗朋友,你开的玩笑,应该适可而止了。” “路朋友,我从不和正在喝酒的人开玩笑。” “你一定要试试我的剑?” “别人怕你‘金牌杀手’,但我例外。” “好!” 路云飞忽然大笑起来。 罗飞却在他大笑声中,拔剑向他刺去。 好一招直捣黄龙,直刺向路云飞的眉心,路云飞立刻将手中的一坛千日醉向罗飞的剑锋上迎去。 一声巨响,酒坛被罗飞的剑锋震裂,裂片和酒,洒满了一地。 但路云飞的衣衫,却仍完整洁净,连一滴酒也未沾到,因为酒坛被震爆的时候,他已如一只飞鸟般从窗口掠了出去。 罗飞大喝一声,挺剑直追,紧逼路云飞。 在眨眼之间,罗飞又再刺出了十一剑,这十一剑刺出之后,丁兆雄的脸色不由变了变,酒也醒了大半。 丁兆雄原以为,自己可以收拾得了罗飞的。 等到罗飞施展出真才实学之后,丁兆雄这才发现,这个毫不起眼的黑衣青年的武功造诣犹在自己之上。 如果这十一剑是向丁兆雄刺发的话,他纵不立即落败,也必处于下风。 他虽喝了不少酒,但他并未醉,而且比许多没有喝酒的人还更清醒。他甚至替路云飞担心起来…… 路云飞会过不少用剑的好手。 剑,一直是在武林中最普通的兵刃,但真正懂得怎么用剑的人,似乎却少得有如凤毛麟角。 但罗飞太懂得用剑了! 他的心神,他的勇气,他的所有一切,甚至思想和生命,都已完全交付在他手中一的一柄剑上了。 只有真正能够人剑合一的人,才算是个懂得怎么用剑的高手。 在出剑的时候,剑就是人,人也是剑,人与剑是没有界限之分的。 这正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时刻。这种时刻,也就是人与剑完全发挥到最大潜力的时候。 这种人剑合一的剑法,也是天下间最可怕的剑法,天下间懂得如此用剑,能够如此用剑的人,绝不会多。 能够抗拒这种剑法的人,也就更少于。 幸好路云飞就是其中一个,他使的是断流剑法。 罗飞连刺十一剑,剑势也连变十一次。 每一剑的去势,都从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去,每一着的变化,都是妙到毫颠,如非亲眼在旁目睹,你根本(此处缺二页) 道:“两位果然英雄出少年,雷某佩服!佩服!” 罗飞道:“你就是雷季霖?” “正是。” “听说你想杀雷万英?” “不错。” “为什么?” “雷万英专横霸道,逼压同姓宗亲兄弟,作威作福,就算我要杀他,也不是一件很不对的事。” “胡说!” “难道你认为雷万英不该杀?” “雷万英当然该杀,但是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许杀他,谁若比我先走一步杀了雷万英,我就杀谁!” 雷季霖不由一怔,沉吟了一会道:“如果比你先杀雷万英的人,是公子堡堡主的话,你也要杀曲堡主?” “曲君武算什么东西?他若敢杀雷万英,早就杀了。” “好狂妄的少年。” 罗飞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曲君武,雷万英绝对活不过今年腊月,但你也最好告诉他,别去碰雷万英。” 雷季霖一怔,正要说话。 只见罗飞眼中流露出一种怨毒无比的光芒,冰冷地道:“因为我要亲手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 雷季霖一凛,他忽然发觉,眼前这个黑衣青年,果然是一个值得令人感到害怕的复仇者。 现在他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自己不是雷万英。 如果雷万英知道世上有一个罗飞这样的人,对他恨之入骨,欲食其肉,喝其血才甘心的复仇者的话,他一定会连睡觉都心惊肉跳。 可是,雷季霖并不知道罗飞为什么这样痛恨雷万英? 罗飞和雷万英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雷季霖找罗飞,是要请他回去公子堡见曲君武,结果,罗飞并没有让这位雷大老板失望,罗飞答应了。 小小酒馆门外不远处,早就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恭候着他,雷季霖恭谨礼貌地请罗飞上了马车。 罗飞道:“你为什么不上来?” 雷季霖露出一个神态暖味的笑容,低声说道:“如果雷某也上车,未免太没趣了,我还是骑马随后好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了车就知道了!” 罗飞不再追问下去,掀开车厢扇门,车厢里竟然有个很骚媚,很美丽动人的姑娘在里面。 这种姑娘,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动,神魂飘荡的。 罗飞明白了,为什么雷季霖有舒服的马车不坐,宁愿骑马随在后面的原因了。 车厢虽然不大,但已堆放着三件最诱人的东西,这里不但有个美丽妩媚,风情万种的姑娘,同时还有一箱珠宝,和几坛美酒。 这一箱珠宝的价值,已足够买十幢房子,千亩良田,做为富甲一方的大富翁。 还有那几坛美酒,其中有一坛已经拍开泥封,酒香四溢,小小酒馆的千日醉若和这种酒一比,简直比醋还不如。 可惜罗飞并不喜欢喝酒。 他不但不喜欢喝酒,连珠宝也毫无兴趣。 还有那个女人呢? 罗飞会对她怎么样? 口口口口口口 小小酒馆里,路云飞目送着罗飞踏上了那辆等着他的华丽马车,在雷季霖和五公子等人簇拥着离去。 路云飞忽然转向丁兆雄道:“我实在有点担心!” 丁兆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在为雷万英担心,恐怕他真的会被罗飞杀死?” 丁兆雄叹了口气,道:“雷万英是老江湖了,你看他像个笨人吗?” “他当然不笨。” “所以无论任何人替雷万英担心,都是多余的,比起担心自己会忽然发大财更加多余。” “难道你担心的人是罗飞?” “不错。” “你觉得这个年轻剑手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本来没有什么地方不妥,他剑法高强,人也聪明,而且懂得布局。” “你看出他在布什么局?” 路云飞沉吟了一声道:“如果你和雷万英有血海深仇,你会不会在杀他之前到处宣扬,说你要杀他?” “不会,我绝不会打草惊蛇。” “但罗飞现在却刚好和你的想法完全相反,难道你不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 丁兆雄的眼睛一亮,他突然一拍桌子,道:“他的目标,并不是雷万英,他甚至与雷万英毫无仇怨。” 路云飞点点头,道:“不错,这完全只不过是他布的一个局,目的就是希望混进公子堡去。” “因为曲君武曾表示过,任何与雷万英为敌的人,就是公子堡的朋友,所以罗飞就到处找雷万英的人作对,骗取曲君武对他产生好感。” “你说的一点不错。” “但他这种做法,究竟目的何在?” 路云飞皱皱眉道:“他的目的何在,是另一回事,问题是他这种手法,能否骗得过曲君武的眼睛?” “以你看,曲君武会不会看穿他的把戏?” 路云飞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不会,只可惜曲君武实在是一个很精明的老人。” “所以,罗飞现在已变成了一只羊。” “他正在送羊入虎口。” 口口口口口口 在公子堡的大厅里,曲君武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地招待罗飞。 曲君武心情好的时候,和一般普通人并无什么分别,有时候看来,甚至比许多心地善良的老人家还要和蔼可亲。 如果路云飞也能够看见曲君武这张笑睑的话,他一定不会把这么一位慈祥的人形容为一只吃人的老虎。 老虎就算会有笑容,也绝对不会笑得这么令人感到亲切罢! 曲君武将公子堡里每一位身任要职的重要人物,都介结给罗飞认识,简直就把他当作是远游归来的儿子一样看待。 罗飞原来冷冰冰的一张脸孔,在曲君武的殷勤招待之下,居然变得温和友善了许多,他甚至和曲君武有说有笑,无话不谈。 曲君武忽然道:“雷老板刚才告诉我说,你把车厢里的那个女人像粽子般的梆着,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罗飞道:“有。” “你嫌这个女人不好?” “她很好。” “那你是……” “她有个我讨厌的毛病。” “什么毛病?” “她喜欢对男人毛手毛脚。” 曲君武瞪着他,突然大笑道:“从来只有男人向女人毛手毛脚,这女人居然倒转来向男人毛手毛脚,这毛病果然严重得很。” 笑声一敛,突然转向六公子黄信雄,厉声喝道:“去把那婆娘的两只手砍下来,省得以后再丢人现眼。” 六公子黄信雄面色立即一阵青白,那在车厢里想引诱罗飞的风骚女人,原来就是他的老相好。 罗飞只不过随便讲两句,曲君武竟然要他去找自己心上人的双手砍掉。 如果别人用树枝划破了她的皮肤,他都会去找那个人拚命。 而现在,曲君武却下令要他去砍掉她的双手,他纵然心里万分不愿,也不敢不遵从曲君武的命令去做。 黄信雄应声出厅而去。 片刻工夫,罗飞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叫惨号声,接着黄信雄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银盘。 银盘之上,放着两只血淋淋的玉手。 罗飞看见这两只玉手,还微微的颤动。 曲君武和雷万英向来都是令出如山,绝对不容许门下任何人,不听自己的命令,违抗他们命令的人,后果均不堪想像。 但曲君武的命令却远较雷万英的命令残酷,而且有时根本无可理喻。 这对曲君武而言,他当然觉得很痛快。 但对别人来说,就会觉得很痛苦。 雷万英非到必要时,决不肯让门下任何一个人觉得痛苦。 曲君武却刚好相反,他认为公子堡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随时随地准备为他牺牲,为他放弃一切。 为他牺牲性命,是一件值得光荣,值得骄傲的事,至于别人心里的想法,是否也和他一样,他就不管了。 一个本来藉藉无名的罗飞,忽然间就变成了公子堡里最受曲君武尊敬的贵客,能够得到曲君武尊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曲君武没有问罗飞,究竟问他和雷万英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处处要和他作对。 曲君武只是向罗飞作出保证:只要你能杀雷万英,我绝不会比你更先出手。雷万英一定要死,不过谁杀他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罗老弟你肯出手效劳,我自然更加求之不得。 “你放心的在这儿好好的休息几天,雷万英就算是有三双翅膀,也飞不到什么地方去的……” 于是,罗飞在公子堡里,耽了下来。 他在等待一个报仇的好机会。 口口口口口口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但仍然出太阳。 距离十月初七还有十天。 路云飞和丁兆雄,并没有在五英山庄里,他们俩个仍在天堂镇上,而且是在胭脂院中住着。 虽然胭脂院在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宗大血案,但现在已逐渐被人忘怀。 纸醉金迷,美人如玉的销金窟,本就是最容易使人忘记一切的地方,但路云飞和丁兆雄并没有忘记那件事。 雷万英更不会忘。 据说他现在已派人到公子堡,要求曲君武把罗飞交出来?因为罗飞是杀人凶手,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的。 除了梅婆子之外,还有十三名妓女无辜死在他的剑下。 路云飞对罗飞最反感的,也正是这一点。 梅婆子这种人,杀了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那十三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本来就已经很可怜,如果是路云飞,他绝不会忍心施下这种毒手。 路云飞发觉罗飞和曲君武似乎都是同一类型的人,他们都同样精明能干,而且同样凶狠残暴。 只有这一类型的人,才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惜他们所干的大事,往往对人类会造成极大的损害,他们绝不是英雄,而是枭雄。 英雄与枭雄,都只有胸怀大志,而且具备雄才伟略的人,才能够做得到。 英雄杀的是坏人,挽救一切好人,但枭雄却不分好人坏人,只要任何人妨碍他的野心发展,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路云飞他算不算是一个英雄人物? 无论他是不是英雄,他总不是个枭雄,因为枭雄永远只会为自己设想,绝不会理会别人的死活。 ------------ 第十七章 胭脂院来了三只恶狗 路云飞关心世上的每一个人,他有太丰富的感情,也有太多的仁慈和友爱!唯一能令他狠下心肠诛杀的,就是那些已经完全缺乏人性的畜牲。 一个人若已缺乏了人性,就不能再算是人, 那些人只能算是狗。专门咬死好人的狗,这种恶狗,路云飞每天就是杀上一千一万只,他也绝不会皱眉手软的。 今天,胭脂院里就来了三只恶狗。 这三只“狗”,就是近十几年来心肠最毒,所练武功也最毒的的黄衣三魔。 黄衣三魔的老大蜈蚣手谢不仁。 老二砒霜掌吕煌。 老三穿腹爪符猎。 据说,他们三个乃是百余年前名震天下幽冥帮主,幽冥老人严四再传弟子,幽冥帮虽早在百年前就烟消云散,但严四的武功,却遗传下来。 黄衣三魔的武功,就是当年严四睥睨江湖,赖以横行无忌的武功。 这些武功,每一件都歹毒无比,能够在黄衣三魔手下侥幸身免的人,直到现在还未出现过。 黄衣三魔的长相简直形如鬼魅,令人见了胆寒心惊,脸孔青白得毫无血色,身材又高又瘦,形如三根槁竹。 胭脂院自从梅婆子被罗飞杀死之后,代替她这个职位的是甘六婆。 甘六婆并不是武林中人,胆子自然比梅婆子小得多,她一看这三个鬼魅似的黄衣怪客,差点没惊叫出声。 黄衣三魔来胭脂院不是来嫖妓的,他们是来找人。 他们要找的人,正是路云飞和丁兆雄。 路云飞出现了,他望着黄衣三魔,眉头微皱了皱。旋即淡淡的一笑,道:“你就是谢不仁?” 谢不仁道:“除了老夫之外,江湖上还有谁的一双手,会是这种暗红色的?” 路云飞轻轻咳了一声,笑了笑道:“三位来到这烟花之地,寻找在下此等风月狂徒,不知有何赐教?” 谢不仁道:“咱们要找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二个。” 砒霜掌吕煌冷冷道:“丁兆雄呢?为什么还不滚出来?” 他的话刚说完,丁兆雄就突然出现了。 他这个人出现得突然,手中剑来得更突然。 原来丁兆雄兜了一个圈子,早就站在吕煌背后四五丈之处。 吕煌向来自负耳力奇佳,十丈内落叶之声绝对逃不过他的一对耳朵。 可惜丁兆雄并不是一片落叶,但丁兆雄的轻功,却使得他的脚步声比落叶还要来得微弱轻细。 所以,丁兆雄能够在绝对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连续向吕煌刺出四剑。 丁兆雄外号“寒星剑客”,他的剑法都是杀人的剑法。 吕煌虽然武功极高,但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怎能避得开丁兆雄这四剑?总算他福大命大,及时闪开了其中三剑。 但第四剑,他是万万避不开去! 就在丁兆雄的剑尖直指向吕煌咽喉的一刹那,谢不仁厉声喝道:“剑下留人!” 丁兆雄似乎很听话,闻声立即收剑。 吕煌刚才还意气风发,但丁兆雄露了这一手,他的脸色已由青色变为灰黑色,他想冲上去,和丁兆雄分个高下。 但谢不仁已伸手拦住了他,冷笑道:“二弟,何必动气,这种人除了擅长背后偷袭之外又能有什么本事?” 路云飞微笑着,道:“何必多说废话,三位的来意,现在总该说一说了吧?” 谢不仁忽然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有人用七颗黑珍珠的代价,要咱们令两位离开这里。” 路云飞道:“七颗珍珠?莫非就是柴达木高察尔的七颗乌寒珠?” “不错。” “据说乌寒珠能解百毒,三位是用毒的高手,难道其中有人练毒掌的时候不慎有失,以致身染剧毒,自食其果了?” “你很聪明,希望你别在这时候做傻事。” “何谓傻事?” “敬酒不吃罚酒,就是傻事。” 丁兆雄插口道:“这句话,正是我想告诉三位的。” 谢不仁道:“其实天堂镇这种地方,一点也不太平,充满了危机,两位又何苦逗留,枉自送掉大好头颅呢?” 路云飞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名震天下的蜈蚣手,原来是个比老太婆还更婆婆妈妈的废话专家。” 欧阳杰听了,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道:“骂得好,人家早巳说过不走就不走,又何来这许多废话?” 谢不仁突然道:“好,你们不走,我走。” 丁兆雄不相信他们真的会走! 但这一次他料错了。 黄衣三魔果然说走就走,而且一下子走得无影无踪。 丁兆雄喃喃自语道:“他们会不会再回来?” 路云飞轻叹道:“他们当然会再回来!” “什么时候?” “今晚。” “他们为什么不立刻动手呢?” “难道你会不知道?” “知道什么?” “吕煌的脸色。” 吕煌在丁兆雄四剑突袭之后,一张脸由青色变为灰黑色——那是一种只有在中毒者脸上才能看得到的灰黑色。 丁兆雄猛然醒悟,道:“为了练毒掌而不慎身染剧毒的,就是吕煌。” 路云飞点点头,道:“起初我也不过是在怀疑而已,直等到谢不仁说走就走之后,我才敢断定估计没错。” 丁兆雄也道:“如果不是因为吕煌体内的剧毒突然发作了,他们也许早就出手要对付我们了。” “曲君武连乌寒珠也弄到手,这个人的本领确实神通广大。” 丁兆雄点点头。 路云飞道:“他越想我离开这儿,我就越要逗留在此。” “你本来就是一个执拗的人。” “曲君武一定会渐渐觉得,我是他的眼中钉。” “而且是最大的一个眼中钉,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杀你。” 路云飞忽然心中一动,道:“据说曲君武与高察尔王爷的交情并不太好?” “何止不好,这两人简直大有过节。” “那么这七颗乌寒珠,必不是高察尔王爷送给曲君武的?” 丁兆雄苦笑了一下,道:“但是这七颗乌寒珠,却已在曲君武的手里,否则,黄衣三魔怎会听他的差遣?” 路云飞沉吟了起来,突然摇头道:“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这件事我们可能太过主观了,黄衣三魔并没说是曲君武派他们来的,事实上他们也未必就只用曲君武才能差遣。” “难道你认为他们不是曲君武派来的?” “想我们离开这个是非圈的人,并不只有曲君武一个呀?” “这倒不错。” “一定还有另外一些人,也想将我们除掉!” “会是那些人呢?” “一时还不清楚。” “你敢肯定这一点?” 路云飞吸了一口凉气,苦笑道:“虽然我不敢肯定,但是我总觉得,黄衣三魔并不是曲君武派来的。” 丁兆雄眉心一皱,不由也陷入沉思。 想了半天,却仍想不出是谁来。 路云飞虽然也不知道,但心中已有个模糊的概念。 口口口口口口 路云飞本来预料黄衣三魔会在今晚再来的。 但这一次,他料错了! 黄衣三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们离开胭脂院不久,立刻便被十九个红衣人团团围住。 除了十九个红衣人外,还有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肩扎白布,曾经受过伤。 这十九个红衣人,就是五英山庄近十年来最杰出的年轻武士,他们的武功,虽然不算很高,但他们的精神却十分可怕。 因为他们是雷万英在十年前开始亲手训练的。 雷万英训练他们最主要的一课,就是要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只有不怕死的精神,才可以练成一套不怕死的武功。 雷万英教他们学的,就是不怕死的武功。 黄衣三魔,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十九个拚命的红衣武士,一齐向他们拚命,出手招式全是只攻不守的拚命打法。 于是,名震江湖数十年的黄衣三魔,全都在这十九个一齐拚命的红衣武士手下丧命。 十九个红衣武士,死了三个,伤了三个,这六个人都是谢不仁出手打伤或是打死的。 至于吕煌和符猎,他两个已成了强弩之末,连一点还手力量都没有,十九个红衣武士一涌上来,这两个就先倒了下去。 连那两个站在一旁的中年人,也为之大出意料之外。 他们实在想不出,砒霜掌吕煌和穿肠爪符猎为什么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这两个人就是五英中的秦起英和燕如英,下令围戳黄衣三魔的人,当然就是雷万英。 雷万英能够雄霸一方,抗御曲君武的野心进袭二十年,的确事出偶然,更非侥幸所致的。 吕煌和符猎,如果不是身染奇毒的话,五英山庄的十九个红衣武士,绝不会如此轻松的完成任务,那战况,也一定会更惨烈。 但如今,秦起英和燕如英还未曾出手,黄衣三魔便已全部丧命在红衣武士手下。 真正理由,只有黄衣三魔才会知道。 所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路云飞只看出吕煌身染奇毒,其实符猎身上的毒,比吕煌还更严重。 严重到令符猎连一句话都未曾讲过,因为他一开口动气,体内的毒力就会发作得更深,更快。 吕煌和符猎中毒,并非由于练功失慎,走火入魔,而是两人曾经为一本练毒的秘笈,大家拚过一次命。 结果,两人都受了内伤,而且因此引致本身所练毒气,渗进了体内,唯一能救他们性命的,似乎就只有那七颗价值连城的乌寒珠。 乌寒珠,本是柴达木高察尔王爷的宝物,但现在那七颗乌寒珠。已落在另一个人的手里了。 口口口口口口 黄昏。 雷万英亲自来了天堂镇。 胭脂院的西院,总共有七座大院,十-间花厅,现在西院已暂时停止接待宾客,变成了雷万英的大本营。 五英山庄的三大首脑,都在胭脂院的玉月厅中。 路云飞与丁兆雄也在座上。 现在胭脂院已变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城堡: 尤其玉月厅的四周,更加布满临时设置的关卡,就算是一只小麻雀,想飞渡进入这里一百丈内,亦绝无可能。 因为雷万英已下令,无论是飞来的,或是爬进来的飞 雷万英叹了口气道:“这两人身染奇毒,而且毒已极深!” 秦起英道,“除了乌寒珠,天下间大概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救得了他们了。” 雷万英忽然道:“罗飞在曲君武的公子堡里,已经有十多天了吧!他是否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不会。” “不会?” “是的,他要杀的人,绝不会是大哥。”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如果他真要杀你,他岂会自露行藏,唯恐天下不知?” “既然他不是要杀我,那么他要杀的人是谁?” 燕如英接口道:“他要杀的当然是曲君武了。” 雷万英笑了,他很满意他们的答复。 停了一会,雷万英才道:“不错,罗飞要杀的人就是曲君武。” 路云飞插口道:“罗飞和曲君武有仇?” 雷万英道:“当然有,而且是不共戴天之仇。” “曲君武杀过罗飞的父母?” “不错。” “什么时候?” “在十二年前,罗飞的父亲罗南,死在曲君武安排的由卜大庆出面的血宴毒酒阴谋。” “罗南?这个名字好陌生。” “罗南这个名字,你当然会感到陌生了,因为这个名字根本就是假的,甚至连罗飞这个名字也是假的。罗南的真名是罗志远。” “他为何要用假名?” “名字本来就是一个代号,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雷庄主何以知道?” “这些都是罗飞亲口告诉我的。” 原来,罗飞在未曾大闹胭脂院前,便已秘密拜会过雷万英,他将自己的一切计划,向雷万英透露。 他说,他要混入公子堡。 所以,首先他要布局,使曲君武以为他和雷万英之间有仇,其实,他一切都是在演戏,制造假象。 这幕戏只要瞒过曲君武,他就有机会混入公子堡。 在十月初七那天,雷万英将会发动一次总攻击,罗飞就在那天暗杀曲君武。 雷万英点头同意了。 梅婆子被罗飞杀死,是因为她已经越来越不听雷万英的命令,雷万英早有意要将她除掉了。 任何人不听雷万英的命令,都只有一条死路。但那十三个死在罗飞剑下的妓女,却死得太冤枉了点。 而燕如英之受伤,当然也是其中一幕戏。 而于这些戏能否瞒过曲君武,雷万英可就不管了,因为即使罗飞失败,对五英山庄也毫无影响。 口口口口口口 在雷万英的面前,有两壶酒。 雷万英忽然对燕如英道:“如果我要你将这两壶酒都喝掉,你敢不敢喝?” 燕如英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看了看酒壶,却反问道:“是不是这两壶酒都是毒酒呢?” 雷万英笑道:“你只猜对一半。” “一半……” “因为其中只有一壶是毒酒。” “既然两壶都得喝下去,无论那一壶有毒,喝下去就必死无疑了?” 雷万英也没回答他的问话,只道:“现在我要你两壶都喝下去?” 路云飞和丁兆雄脸上都现出惊愕之色,不知雷万英在搞什么花样。 燕如英却眉头也不皱一下,拿起了酒壶,仰头都装进肚子里,两壶酒喝完,燕如英连一点异样都没有。 雷万英大笑道,“你果然对我充满信心。” 燕如英也笑,笑道:“大哥既然要我喝下两壶酒,就算明知一壶有毒,我也不会不喝的。” 雷万英大笑道:“好,好,我告诉你,你先喝下去的那一壶,的确是毒酒,但是,第二壶却是解药。” “未知大哥用意何在?” “只不过试试你的胆识。” 燕如英默然。 雷万英突然冷冷一哼,盯视着燕如英道:“你以为连毒酒都敢喝,便足以表示你对我很信任,很忠心?” 燕如英睑然微微一变。 雷万英又冷笑道:“燕如英,直到现在,你终于现形了,你连毒酒都敢喝,显见那七颗乌寒珠已在你手里,黄衣三魔就是你从中捣鬼的!” 燕如英面色再变,手中突然撤出一蓬红色烟雾。 雷万英怒道:“你竟用亡魂散?” 一蓬红色的烟雾散开后,雷万英、秦起英、路云飞、丁兆雄等纷纷后退数步,闭住了呼吸。 这刹那,燕如英转身飞掠出外。 雷万英怒道:“燕如英,你跑不掉的!” 可是,燕如英已在刹那之间,冲出了重围,负责关卡的人见是燕如英出来,并未加以拦阻。 亡魂散是一种含有剧毒的雾散药,幸亏众人避得快,否则全遗了毒手。 雷万英突然向秦起英道:“从今以后,五英山庄剩下你和我二人了。” 话声一顿,转向路云飞道:“十月初七,曲君武的七十大寿,我本来想送份大礼去的,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路云飞道:“你本来想送什么?” “一口棺材。” “无论是谁,都绝不会喜欢别人送一口棺材的。” “可是负责送这份礼物的人,就是五英山庄的奸细。” “你原来的计划,是由燕如英押送棺材去的?” “是的,我本来的计划是在曲君武七十大寿那天,令他死无葬身之地,但燕如英已经跑了。” “燕如英虽跑了,但棺材却仍要送去才是。” 丁兆雄忽然接口道:“棺材就由我送去吧!” 雷万英叹了口气道:“那口棺材,本该有人躺在里面才送去的,但这个应该躺下的人,现在还未躺下。” 丁兆雄当然明白,那个该躺下的人是谁。 雷万英冷冷一笑,道:“雷季霖这个可恨的反骨贼,迟早总会死在寒星剑下的,对不对?” 丁兆雄苦笑道:“十月初七那天,雷季霖还能活着的话,我这‘寒星杀手’的招牌也该收起来了。” 路云飞笑了笑,其实他心中比雪还亮。 如果丁兆雄真的要杀雷季霖的话,雷季霖早巳就是个死人了,丁兆雄会“杀错无名小卒”,这内里大有文章。 口口口口口口 十月初一。 每逢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晚,秦起英总会到胭脂院,尽情享受。 最好的酒菜,和最好的女人,加起来就是最好的享受。 但秦起英很懂得自我节制,他决不会令自己沉醉在过分的享受中,过分享受会毁掉一个男人的雄心壮志。 而且,更会令一个人的武功退化。 秦起英不希望自己的一生,毁在这儿,所以,他只拣每个月初一和十五两天,作为宽容自己去享受的日子。 可惜,今天他并没有获得真正的享受,因为他刚从五英山庄骑着快马向天堂镇进发,不久遇到了一个人。 这一个是要取他性命的人。 这个人就是——罗飞。 秦起英从未见过罗飞,但他却一眼便已觉得,这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剑手,就是罗飞。 秦起英问道:“你是罗飞?” “不错。” “看你的神态,似乎对秦某人并不友善。” “我来这里,就是等你,然后杀你。” “杀我?” “不错。” “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如果我不杀你,你迟早有一天会杀我的。” “我又为什么会杀你呢?” “因为我已知道你的秘密。” “秘密?我有什么秘密?” “你不但偷了高察尔王爷的七颗乌寒珠,而且有个儿子。” 秦起英面色毫不动容,一只有掌却按在刀柄之上。 罗飞又道:“你就是五英山庄里最大的奸细,出卖雷万英的人,是你而不是燕如英,而你的儿子,却在公子堡中策剑划,要将曲君武的势力连根拔起,取其位而代之。” 秦起英冷笑道:“你说完了没有?” “没有。” “说下去。” “可惜你的计划阴谋,已被揭穿了。” “你的想像力很丰富,可惜姓命太短了些。” “现在,就算我不杀你,你也会杀我了,对不?” 秦起英嘴角微微闪动,眼里杀机完全暴露。 罗飞笑笑又道:“看来我的想像力不但丰富,而且十分接近事实。” 秦起英忽然抽出腰间的金刀,一刀就向罗飞当胸刺去,罗飞身形立转,剑随步发,双腿向前一伸,低桩坐马反击一剑。 秦起英一刀刺空,怒哼一声,一片凌厉的杀机,涌上面颊,刀势忽然一变,展开一套招式威猛的刀法。 一连三招,刀光罩向罗飞全身,刀势之疾,有如电光石火。 就在这时候,忽然另外一个人影闪进,另一道寒光电闪划空卷至。 秦起英面色一变,身如流矢后退,喝道:“是谁?” 一个青衣人淡淡笑道:“是我,路云飞。” 寒芒敛隐,路云飞神情潇洒而立。 秦起英脸色又是一变,道:“原来是你?” “不错,是我。” “为什么天下间会有你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路云飞叹了口气道:“雷万英是我义父的金兰兄弟,他老人家有麻烦,义侄帮帮手,又怎能算多管闲事?” 秦起英望了望罗飞,又再向路云飞看了一眼,然后才道,“你们两个早已约好了在这儿向我下手?” 路云飞道:“不错。” 秦起英忍不住向罗飞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说看!” “你真正的身分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 秦起英面对着罗飞和路云飞,已绝对没有取胜的把握,但他仍有机会可以突围,他必须把握机会…… 直到雷万英突然出现的时候,秦起英才知道已完全绝望了。 雷万英的出现,简直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轻风,在出现之前,谁也不曾察觉,他就站在秦起英后面。 “起英,你的阴谋计划全完了!”雷万英叹了一口气,道:“你用错了黄衣三魔,这件事使你露出了最致命的破绽。” 秦起英脸上忽然露出怨毒仇恨之色来,他当然不会忘记,是什么人向他推荐黄衣三魔作为杀手的。 这人就是燕如英。 秦起英一直很欣赏燕如英,他知道燕如英也有极大的野心,他和自己一样,都想雷万英跨台。 所以,他终于把燕如英勾上手,联合密谋计算雷万英。 直到现在,他才了解燕如英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背叛了雷万英,而燕如英又背叛了他,将一切秘密,都泄漏了出来。 黄衣三魔这件事,其实就是想让秦起英背黑锅,燕如英一走了之,但最后承担一切罪状的人,却仍是秦起英。 不但秦起英掉落在这个陷阱里,连他的儿子也遭到同一命运。 雷万英又叹道:“你隐瞒得很好,连我也想不到,你居然已经有了一个二十一岁的儿子,而且还在十二岁那年,便成功地混入了公子堡中。” 秦起英的儿子,刚好二十一岁。 因为他的儿子,就是七公子里的老七——石盖雄。 口口口口口口 公子堡中,曲君武正在大发雷霆,现在,他总算知道了石盖雄的真正身份,和他的一切阴谋。 但是,石盖雄却似乎早已洞烛先机,突然宣告失踪。 “他妈的狗杂种,小小的年纪居然就破心做奸细,他想老子死,且看老子先轰了他的脑袋。” 曲君武的火气一向不小,如果石盖雄被他抓着,只怕有一百个脑袋也碎了。 可是,石盖雄却不知到了那里? 曲君武于是下了一个命令:“谁能拿下石盖雄,重重有赏,谁要是敢包庇他,老子就杀他一个满门灭族!” 曲君武的命令,向来说一不二,谁都不敢怀疑。 曲君武下完这道命令之后,便回到了他的书斋,曲君武的书斋,有很多宝贵的古书名典,但他从来都不会翻阅。 因为他根本对那些书籍毫无兴趣。 他唯一感兴趣的,还是书架后面的剑。 七柄名剑,堆放在书架后的暗格子内,今天,他从七柄名剑之中,拣了他最喜欢的一柄。 那就是名震天下的分子剑。他第一次从这儿拿出公子剑就一定会有人在这柄剑之下流之下流血,今天在公子剑下流血的人将会是谁? 口口口口口口 背叛了雷万英的人,除了秦起英之外,还有燕如英。 秦起英父子密谋暗算五英山庄和公子堡,野心之大,胃口之强,令人吃惊,但燕如英却只想谋算五英山庄。 久居人下的滋味,有时会令一个人为之迷失理智,甚至为之疯狂。 燕如英也许就这样吧! 他自胭脂院逃出之后,立刻来到公子堡,求见曲君武。 接着,他将秦起英父子的秘密,透露无遗。 而石盖雄在燕如英刚进公子堡之际,便已知道燕如英要将他们父子俩出卖,否则燕如英有什么胆敢来到公子堡? 所以,石盖雄当机立断,立刻策骑快马离开公子堡。 燕如英果然出卖了秦起英父子,但石盖雄却已逃走了。 曲君武在一怒之下,下令罗飞马上去对付秦起英,让五英山庄来一个天翻地覆,五英山庄形势越混乱,对曲君武就越有利。 既然现在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派罗飞去办这件事,是最合适不过了。 但燕如英这个人,又该如何处置呢? 曲君武拿着公子剑,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杀!”喃喃自语的说:“不忠之人,不杀留在世上又有何用?” 谁知道燕如英也早料到曲君武会有这一着。 他拚死闯出了公子堡,杀死公子堡手下,同时,更伤了七公子中的老三花剑雄等人。 燕如英闯出了公子堡,但他做梦也想不到,雷万英竟然已在公子堡门外,恭候他的大驾出来。 除了雷万英之外,最少有一百多人,都是五英山庄的精英高手。 曲君武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因为他知道雷万英的实力,一直都在暗中扩展,使人防不胜防。 现在,雷万英终于来了,竟然提早六天来了。 雷万英统率雄师,公然来犯,当然不只是为了燕如英而来的,但燕如英却在这个时候从公子堡冒了出来,这只算他倒霉。 雷万英瞪眼望着燕如英,冷冷地一笑道:“五英兄弟之中,想不到还是你和秦起英两人最有胆色。” 燕如英面色惨白道:“今天是十月初一?” 雷万英道:“不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十月初一就是你的生辰,你今年正好是五十一岁。” “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你没做错事,你最少还能活五十一岁。” 燕如英的睑色变了,因为他已做错了一件事,无论任何人背叛雷万英,都是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 ------------ 第十八章 断手挖眼为义兄 燕如英忽然感到后悔了,他后悔自己的野心太大,但本钱却比野心少得太多太多了。 没有本钱,只有野心,无疑等于是个没有弓箭刀枪的猎人,赤手空拳就想把一只大老虎擒下。 燕如英忽然长叹一声,霍地,一声抽出长剑,就向脖子抹去。 血激溅…… 但燕如英并没有死,因为他的剑仅抹入颈际半寸,立刻就被一把剑“呛”的一声给震开了。 燕如英的长剑竟断成两段。 燕如英一怔,随即怒目直射震断他长剑的路云飞,道:“路云飞,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连自己了断的权利也没有?” “燕四庄主!”路云飞淡淡地道:“蚂蚁尚且贪生,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你又何必自寻短见?” 燕如英怒道:“眼下燕某人只有死路一条,如还不自刎,一定会死得更惨。” 路云飞不再接口说话,雷万英却突然缓缓的说道:“如英,你一错再错,实在是愚不可及!” 燕如英咬着唇,皱眉道:“一错再错,难道我自行了断也是错?” 雷万英盯着他,长长一叹,道:“何止是错,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燕如英不禁动容。 雷万英又道:“你虽然做了错事,但我并未说过要杀你。” “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因为我背叛了五英山庄,也背叛了你,这是无可饶恕的死罪。”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的罪确实无可饶恕,但你别忘了我创立五英山庄的时候,曾订下了一条规定。” 燕如英呆住了! 他知道那是一条怎样的规定-一倘一人犯死罪,大庄主有权赦免之,唯赦人者需自挖一目,或自断一臂。 雷万英从不容许任何人违反自己订下的规矩,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能违反。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九字真言,是他的毕生格言。 虽然雷万英并不是圣人,不是个君子,但他有严厉的统治精神。 严厉统治别人! 也严厉统治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不能遵守规定,还有谁能服从自己? 雷万英讲过的话,决不会轻易不算数的,他订下来的规矩,也就是五英山庄的铁律。 铁律——铁一样的法律,所以,他向来都照着自己铁律去办事。他突然沉声向身后一个红衣黑裤老者道:“拿家法刀来!” 这红衣黑裤老者,就是五英山庄刑堂堂主韩蛟。 韩蛟是雷万英的老朋友,远在多年以前,五英山庄还未建立时,两人便已联手在江湖上千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韩蛟听见雷万英要拿家法刀,不禁犹疑了一下,因为他知道雷万英要家法刀,绝不会用来对付燕如英—— 倘一人犯死罪,大庄主有权赦免之,唯赦人者需自挖一目,或自断一臂。而且一定要用五英山庄本门家法刀才算符合规定。 就在韩蛟犹疑之际,雷万英已厉声喝道:“韩堂主,拿家法来!” 五英山庄的家法刀,刀长一尺七寸,刀身呈古铜色,形式古朴。 这一柄家法刀,从未沾过人血。 所以,这是一柄毫无杀气的刀。 刀虽毫无杀气,但却有另一股庄严的气质。 刀是放在一只长方型的锦盒中,雷万英拿起了五英家法刀,神情肃穆。 “咱们中原五英的姜灵英和关兴英,俱已战死。”雷万英远望南方,沉声道:“现在燕如英又犯了死罪,但我以大庄主的名义,和我的一只左手,赦免他,给他一个重新觉悟的好机会。” “飕!”手起刀落。 血光飞溅,洒出一蓬血雨。 雷万英砍下了一只左手,赦免了燕如英的叛逆大罪。 燕如英忽然觉得双膝一软,激动的冲前几步,跪在雷万英的面前,捧起他那只掉在地上的左手。 “大哥。”燕如英觉得咽喉如骨在梗,半晌才说出三个字:“我错了……” 雷万英沉声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起来!” 燕如英没有起来,仍然跪着。 雷万英冷冷地道:“我命令你站起来,别忘了,我们还是五英山庄的五英,只要五英中还有一英,曲君武就永无安枕之口。” 燕如英缓缓站起。 雷万英忽然又用五英家法刀,向自己的左眼一挖。 又是一蓬血雨,雷万英竟将左目挖了出来。 燕如英大吃一惊,惊叫道:“大哥,你……” 雷万英伸手一挥,道:“这一只左眼,与你无关。” 燕如英忽然看见不远处,放着一口棺材,他当然知道,这一口棺材是要送给曲君武的,他的心不由一震。 雷万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棺材里躺着的,是老三秦起英,我点了他的灵台穴,如英,你去替他解开。” 燕如英依言走到棺材边,将秦起英扶起,解开他的穴道。 雷万英又说道:“这一只左眼,是我用来赦免秦三庄主死罪的,有谁反对,可以对我说。” 秦起英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那是事实。 然而,这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 在场之人,个个感动、心颤! 口口口口口口 曲君武在公子堡中,将雷万英断臂挖目赦免秦起英和燕如英两人死罪的事,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觉得背上有点湿冷的感觉。 雷万英果然是一个厉害的强敌,无论是谁,能够为了两位盟弟而断臂挖目,都一定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他心里不能不佩服雷万英,但他脸上,却不断地发出轻视的冷笑。 他心里佩服,睑上却不能露出佩服之色。因为在他身旁,已集合了公子堡的全部精英高手,他不能让自己的手下,知道他佩服雷万英。 他甚至大笑的骂道:“老子一向以为雷万英是个聪明人,谁知道竟是一条蠢牛。” 鬼刀勾千魂笑着接道:“是一条又跛又瞎的老牛,带着百多头牛子牛孙,就想来进攻公堡,倒也妙事。” 曲君武忽然表情变得很严肃,鬼刀勾千魂本来还想再说说雷万英的,但一见他严肃的神情,立刻停口忍了下去。 他不说,曲君武却开口了:“这条老牛虽然又跛又瞎,但他带着的并不是牛子牛孙。” 每当曲君武表情变得很严肃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人敢再乱说话,勾千魂虽然是曲君武面前的大红人,但也不例外。 因为,如果在曲君武心情暴躁烦乱的时候,谁还在胡说八道,这个人很可能连舌根都被拔掉。 这绝不是夸大其词,在公子堡中,有几个哑巴,就是因为乱说话,而被曲君武弄断舌根的。 但只有罗飞是例外! 因为这个年轻人根本就天不怕,地不怕。 罗飞在五英山庄外,将秦起英弄得四面楚歌之后,又骑着快马回到公子堡,他在公子堡的地位,似乎已高过了七公子。 甚至连鬼刀勾千魂见到了他,也是恭恭敬敬盼,好像公子堡中除了曲君武之外,便轮到了这个原本藉藉无名的罗飞。 曲君武面前的大红人,有谁敢得罪他? 现在,曲君武表情变得严肃,连勾千魂都不敢再开口,罗飞却淡淡的道:“虽然五英山庄的人不是牛子牛孙,但也决不是老虎。” 曲君武面色有点不好看,道:“你敢小觑五英山庄?别忘了娇兵必败,老子不想公子堡中的人,个个都变成过分自信,过分骄傲的娇兵。” 罗飞道:“这个当然,最少,柳如雄就是死在骄傲这两个字了。” 提起了柳如雄,曲君武不禁心中一阵绞痛,他虽然赋性凶狠残酷,但仍有充满人性感情的另一面。 他对于七公子的每一个人,都贯注了不少浓厚的感情。 柳如雄死了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到坟前看他,每一次到坟前,曲君武都重复着自己的誓言:“必杀死了丁兆雄,为你报仇。” 口口口口口口 公子堡外,一片宁静。 虽然这儿有一百多个人,但连半点声响也没有。 黎明已将至,每个人都在等待。 既等待黎明,也在等待最后的决战。 路云飞倚卧在一株大树下。 丁兆雄却躺在那口棺材上面。 他手里有一坛酒,而且酒坛里的酒已快喝光。 这两个人,是一百多人中态度最散慢潇洒的两个,因为他们并不是五英山庄中的人,不必那么紧张在意。 何况这两个人生性就是如此。 路云飞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丁兆雄面前。 丁兆雄喃喃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路云飞叹道:“江湖上的战争,虽然比不上战场上千军万马,那种惊天动地的场面,但惨烈残酷之处,却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以为我在这时候喝酒,是因为心中害怕?” “你并不害怕,而是潇洒。” “有人形容我冷酷无情,也有人说我是个只会杀人的木头人,但却从来没有人说我是潇洒。” “但你的确很潇洒,因为你已在逐渐改变。” “改变?” “不错。” “我改变什么?” “其实天下间每一个人,每天都在改变,有些人改变得快,有些人改变得慢,但无论是谁人都会变。” 不错,有一种人会越变越坏,但也有一种人会变好。 丁兆雄忽然道:“曲君武为什么还不出来?雷万英又为什么不攻进去?” “他们都在等待机会。” “等待一击致胜的机会?” “是的,因为这一战足以决定双方二十年来斗争的成败存亡,日后的声望,实在是一场非同小可的大战。” “照你估计,胜利将会属谁?” 路云飞摇摇头,忽然长长吸了口气。 丁兆雄并不愚昧,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两虎相争,两败必亡。 这种例子,在江湖上可谓屡见不鲜,而且每天都在不停地发生,不停地上演。 人类一方面渴望和平,但另一方面,却又不停地制造纠纷,制造死亡与流血的悲剧,真是矛盾。 路云飞抬头看看东方,天色已快亮了! 口口口口口口 晨曦。 公子堡的大门,突然打开,一百三十二个黑衣武士,整整齐齐列队而出。 另外四名壮汉,抬出一张高大的虎皮交椅,那是曲君武的宝座。 路云飞冷冷地道:“好大的气派。” 这时候,丁兆雄刚喝完酒坛里最后一口酒,觉得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多数人喝完酒后,头脑都会变得有点糊涂,但丁兆雄恰好相反。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在十几天前,曾经在金骰子赌场杀了四公子柳如雄。 他心中暗想:“曲君武一定恨他入骨,一定会想办法,替柳如雄复仇。”丁兆雄想到这儿,不禁轻轻抚摸着那口棺材。 燕如英突然走过来,对欧阳杰道,“这口棺木是曲君武的,你别妄想鸠占鹊巢。” 丁兆雄大笑起来,道:“这种东西,我当然不会喧宾夺主。且待我把它送到曲君武的宾座上去。” 说着,翻身跳下棺木,左手轻轻一托,竟然将棺木托在胳膊上,大踏步走到那张虎皮交椅前丈外处,运劲一抛。 棺木重达二百余斤:这一抛之力,实在惊人之极,如果抛个正着,耶张虎此交椅的势非被撞成稀烂不可。 倏地,一人从椅后抢身而出,怒喝道:“放肆!” 眼看棺木巳到交椅前不足三尺,那人竟然窜身挥拳将棺木击穿一个大洞,然后再另上一脚。 好威猛的拳头,更威猛脚力。 整口棺木,突然就像碰到了一块大岩石一样,四分五裂,被踢成碎块。 丁兆雄脸色一变,想不到公子堡里随随便便冒出一个人来,拳脚功夫便是如此惊人。 “你是谁?”了兆雄问那人。 只见那人年约三十左右,是个长相十分斯文的中年秀才,他冷冷一笑道:“在下勾千魂,你就是寒星杀手丁兆雄?”勾千魂的笑脸面肌肉不动,看来是戴了人皮面具。 丁兆雄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鬼刀勾千魂,有阁下在此,我又岂敢妄自菲薄,不错,我正是寒星杀手丁兆雄。” 勾千魂大笑道:“很好,你我终于见面了!” 丁兆雄忽然指着棺木碎块,道:“这口棺材是曲君武必须要用的,你竟然将之毁烂,这件事,你如河交待?” 勾千魂笑道:“可惜现在要死的并不是曲堡主,而是你。” 丁兆雄笑笑道:“谁死谁活,在动手之前,你又岂能就此肯定?” 勾千魂忽然拿出鬼刀,扬了一扬,这才得意的一笑道:“这是鬼刀,天下间独一无二的鬼刀。” 语声微顿,突转厉声喝道:“今天你就是鬼刀之下近十年来第一个刀下之鬼!” 鬼刀虽然细小,但名气之大,却早已响彻大江南北,不知多少绿林豪杰,成名英雄,俱丧命运在柄小小的鬼刀之下。 盛名之下无虚士,鬼刀勾千魂当然绝非不学无术,只靠招摇撞骗伎俩来虚张声势之辈,寒芒俱闪,鬼刀已出招。 丁兆雄暴喝击剑,封住鬼刀攻进的方位。 勾千魂怪啸一声,身形掠起,人如天马行空,半空中鬼刀一招八式,分从八个部位由上而下,直罩向丁兆雄的死穴。 丁兆雄右膝一曲,缩身滚起,斜退七尺。 勾千魂大笑,道:“寒星杀手的滚蛋功夫,果然出类拔萃,非同凡响。” 笑声中,丁兆雄突然长身飞跃,竟反而跃在勾千魂的头顶上。 路云飞忍不住喝采道:“好俊的轻功!” 勾千魂背对欧阳杰,耳闻风声,突然手中鬼刀甩手,向丁兆雄咽喉激射,这是勾千魂成三大绝招之一的“流星追魂刀。” 鬼刀去势如流星,而且方位奇准,眼看丁兆雄立刻就要变成刀下之鬼。 但是,丁兆雄似乎早已料到勾千魂会有此一着,当鬼刀激射而至之际,便已看准来势,一剑将鬼刀从咽喉不足六寸之处击落。 勾干魂突然失手,脸色微变。 但刹那间,勾千魂又再度施展毒招,撤出一蓬毒针。 丁兆雄身在半空,能够击落勾千魂的鬼刀已是难能可贵,这一蓬毒针电疾射到,看来丁兆雄已难再有闪避的余地。 然而丁兆雄毕竟是天下间一流的高手,别人不能闪避的毒针,他偏偏就有本领闪避开去。 只见丁兆雄在半空中,凌空翻了一个跟斗。 这一手功夫,的确令人吃惊,江湖上有所谓“节节高升”的功夫,能够在半空中运劲再使身体向上挪升几步。 但能够在半空之中再翻跟斗,显然又比“节节高升”困难不知若干倍。 那一蓬毒针,同时在丁兆雄背下飞过。 丁兆雄避过毒针,勾千魂已将鬼刀拾回,左手握引直向丁兆雄疾刺,这一刀的速度,比离弦箭矢还快。 丁兆雄身在半空,形势显然非常不利,幸而他使用的是万妙祖师的身法,但仍威险至极。 又幸好他手中有剑,而且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剑。 剑虽薄,出招却势逾雷霆。 谁也想不到,丁兆雄竟然在那短短的一刹那之间,能够转过身子,在半空中反击出凌厉无比的一剑。 刀虽快,但寒星剑更快。 曲君武此刻已沉稳地坐在那张虎上皮交椅上,他在看勾千魂怎样搏杀丁兆雄的性命。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曲君武的眼瞳忽然紧紧收缩,他发现勾千魂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其实,勾千魂的鬼刀,并不比丁兆雄的寒星剑慢,但鬼刀却比寒星剑短小得太多了。 勾千魂从不嫌鬼刀短小,相反的,他认为鬼刀越短小,越能发挥他刀法上的威力,可惜这次他的对手是丁兆雄,他的鬼刀太吃亏了。 勾千魂是否就此落败,甚至死在丁兆雄剑下? 不!落败的居然是丁兆雄! 勾千魂果然是个老奸巨猾之辈,他左手握刀向丁兆雄直刺,竟然是引诱丁兆雄在半空发剑,其实他根本无意硬拚。 就在丁兆雄剑尖已刺向勾干魂胸口的一瞬间,勾千魂突然像死尸般倒下,他倒下来的速度,竟比丁兆雄的剑还快。 丁兆雄一剑已刺空,立知不妙,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刚倒下的勾千魂,竟能再在短短的刹那间跃起。 然后,又是一蓬毒针飞射而出。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避得开第二次毒针。 丁兆雄当然也不能。 但丁兆雄虽避不开这蓬毒针,却能凭剑气将毒针震跌。 这比起闪避的功夫,更难一筹,丁兆雄却办到了,只是他的形势并未因震跌毒针而转劣为优,因为勾千魂的鬼刀又卷土重来。 这一次,才是勾千魂的真正出击。 这一击,绝对致命,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这柄鬼刀下活命的,这一次勾千魂的鬼刀,是刺向丁兆雄的太阳穴。在紧要关头他的刀法化成剑招,因为他本来就是“仙剑”丁兆雄。 这两人交手,其实还未满十招,但其中变化之多,形势之凶险,已远比别人交手百招尤甚。 勾千魂这一刀,是志在必取丁兆雄的性命。 但忽然一柄金刀,从天而降,将勾千魂的鬼刀挡住,勾千魂杀性大起,不顾来者何人,依然问丁兆雄进袭。 因为勾千魂逼近了丁兆雄,而勾千魂的鬼王十三腿功夫,也同样的和鬼刀一样,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一声闷哼,丁兆雄吃了一记鬼腿。 幸而这一腿所踢的地方,是丁兆雄的肩部,如果是踢中要害的话,丁兆雄是必死无疑了。丁兆雄只觉肩头一阵居痛,他的肩骨显然已断了。 勾千魂还想再加一腿,但那柄金刀已毕直挥下,逼得勾千魂唯有收腿自保。 勾千魂退开三尺,注视来人,冷冷一笑道:“秦起英,你毕竟是个懦夫,你不敢反抗雷万英到底了?” 手持金刀,逼得勾千魂放开了丁兆雄一条生路的,就是五英山庄的三庄主秦起英。 秦起英手里的金刀,寒光四射,充满杀气。 他的目光,和刀锋上的杀气同样逼人。 勾干魂又冷笑了一声:道:“你现在又再是五英山庄中的三庄主,不是背叛雷万英的叛徒了!” 秦起英淡淡地说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不必阁下费心,杀光了公子堡的人之后,秦某自会向我大哥谢罪!” 勾千魂突然大笑,道:“你处心积虑多年的计划,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你不死,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秦起英冷笑道:“现在是你死还是我死,尚是未知之数。” 勾千魂正想回敬几句,忽然身后纵出两人,大笑道:“久闻秦三爷乃五英中刀法最狠最绝的一位,不如让咱们兄弟来领教领教!” 勾千魂笑道:“单天雄与赵世雄两位亲自出马,那当然最好不过……” 奸笑声中,勾千魂退下。 单天雄与赵世雄是七公子中的老大、老二,他两人跨步而前,神色肃杀地冷然卓立在场中。 秦起英面对二人,虽然明知二人的武功剑术都很高强,但他却毫无惧怯。 因为他的命,本来早就应该完结。 他想不到雷万英竟然甘愿以一只左眼,来赦免他的叛逆大罪。 他虽然是野心勃勃,但他总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也有良知的人,现在他已和燕如英一样感到后悔。 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到雷万英并不是个自私的人,自私自利的人,绝不会牺牲自己的一手一目,来赦免两个反叛者的死罪。 因此,他面对单天雄和赵世雄这两大高手,不但毫无惧意,并且有与他们决一死战的豪情和勇气。 口口口口口口 太阳已渐渐升起。 晨雾早巳散,公子堡外的杀气却越来越浓。 路云飞喝了很多酒,却还在喝酒。 他带来的那一坛酒早已喝完,现在他的喝的酒,是穿城鼠三郎和寒星剑丁兆雄带来的阵年美酒。 寒星剑和穿城鼠悄悄的来到战场附近,居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路云飞对丁兆雄的出现,丝毫不感到诧异,他只觉得丁兆雄来得比预料中的还快还迅速。 丁兆雄一见路云飞,便道:“大哥,事情已经办妥了。” “结果怎样?” “罗飞的真实姓名,就是罗飞。” 路云飞“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寒星剑又道:“但他的剑法,却并不是魔音剑王亲自传授的。” 路云飞皱皱眉,道:“但那天在小小酒馆里,我可以肯定他第十三招剑法,就是魔音剑王的绝招雷神霹雳剑。” “但魔音剑王早巳在二十八年前逝世。” “莫非魔音剑王另有传人,而罗飞是他的徒孙。” “魔音剑王从没有收过弟子,罗飞之所以能够学到他的绝技,是因为他得到了一本剑笈。” “魔音剑王的剑笈?” “不错。” “这件事你怎么查出来的?” “我用最直接的法子去查。” “什么直接的法子?” “我找到了魔音剑王的遗孀风琴娘子。” “你认为她的话可靠?” “绝对可靠。”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 “因为她有求于我。” “她求你帮助什么?” 丁兆雄忽然把目光停在远处,远处里,有一个黑衣青年剑士,他就是罗飞,丁兆雄看了好一会,才道:“那个穿黑衣的青年大概是罗飞了?” 路云飞一愕,道:“难道凤琴娘子要你把罗飞的头颅割下来?” 丁兆雄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轻轻的道:“刚好相反,她要我保护他。” 路云飞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果然是魔音剑王的儿子。” 丁兆雄点点头,道:“不错,罗飞就是魔音剑王的儿子,而魔音剑王的名字,就是罗南。” “罗南?原来魔音剑王的名字叫罗南?” “魔音剑王不但在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便连他长得模样如何,见过的也决不会超过十人。” 路云飞点点头,道:“我就是见过他十个人中的一个,而且我的断流剑法也是他教的,所以罗飞的事我们就非管不可。” 丁兆雄道:“魔音剑王是三十年前,江湖上最神秘的人物。” 停了一会,路云飞道:“曲君武已对罗飞感到怀疑了!” 了兆雄轻叹口气,道:“对罗飞感到怀疑的人,又岂止是曲君武一个。” 空气顿时凝结了,丁兆雄和路云飞不由同时向搏斗场中注视…… ------------ 第十九章 一刀战双雄 罗飞就像一杆标枪般,笔挺地站在曲君武的左侧。勾千魂则悠闲地坐在曲君武的右侧,这二人都是曲君武眼前大红大紫的人物。 没有人敢预料,将来曲堡主这个宝座,将会由谁来承继。 本来石盖雄是最大机会承继君堡主地位的人,但他实在太年轻,而且现在更成为公子堡的叛徒。 忽然间,路云飞想起了另一个,那就是金骰子赌场的老板雷季霖。 他现在人在那里? 怎么没看到他呢? 秦起英手里的金刀,虽然不是前古神兵宝刀,但却也是一柄名刀。 名刀的意思,通常也代表了是好刀,不是好刀不会有名。 而雷霆刀法,比金刀更加有名。 如果你以为秦起英很喜欢杀人,那就错了,他虽然曾经有极度强烈的野心,但他并不喜欢杀人。 然而,不喜欢杀人是一回事,秦起英杀起人的时候,却比谁都狠,比谁都绝。 “除非不拔刀,一拔了刀是你死便是我亡。”这不但是秦起英与人交手的原则,也是一般武林人物不该忘记的原则。 单天雄和赵世雄,都是曲君武极为器重酌人,秦起英已决定,要将这两个曲君武最器重的人,毙于刀下。 秦起英的这种想法,也正是单天雄和赵世雄的想法,他们两个也已决心要斩杀秦起英于剑下。 赵世雄更是迫不及待的向秦起英发剑。 赵世雄的剑法才出,路云飞便对丁兆雄道:“这一剑太急躁了。” 然而,赵世雄一剑刺出之后,单天雄忽然像轻烟般转到秦起英的身后。 单天雄没有出剑,但他的去势却对秦起英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秦起英冷笑,对赵世雄刺来的一剑根本不加理会,因为他已看穿了赵世雄这一剑,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真正的杀着,不在赵世雄这一剑,而是背后突如其来的单天雄。 单天雄没有拔剑,但他却劈出连环七掌。 秦起英虽然没有小觑单天雄,却也没料到对方竟然弃剑用掌。 秦起英不断冷笑,右手持剑,左手施展擒拿手法,一连七式擒拿手,封住了单天雄的连环七掌。 赵世雄第一剑虚招被秦起英看穿,跟着第二剑却是凌厉无比的穿心剑。 秦起英三手金刀转了个圈子,幻出千层刀浪,翻腾滚滚般向赵世雄攻至,他以一敌二,依然神态从容不迫,十分镇定。 铮一声,刀剑交锋,进出一蓬灿烂的火花。 秦起英刀势力度沉雄,内力也在赵世雄之上,所以,他整个人纹风不动,但赵世雄却被震得倒飞七八尺,方始站稳脚步。 单天雄在背后突然大喝一声,唰唰连发两剑,他的剑,终于亮出,而且立刻攻出了两招拚命的剑法。 只有肯拚命的人,才能施展出拚命的剑法。 在公子堡中,没有任何人敢不拚命。因为他们临阵若不拚命,曲君武就会要了他的命,绝无转圜余地。 所以,即使是单天雄,身为七公子之首,在这时候也得施展拚命的剑法,如果他不拚命。就绝不容易击倒秦起英。 秦起英乍闻背后剑声疾响,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刀。 剑比刀快。 但刀势却比剑势更威猛,刀光已盖过了剑光,所以,剑虽快,结果却反而陷入了金刀的天罗地网中。 秦起英一声冷笑,刀势忽然一变,像是一杆枪般直刺单天雄胸膛。 单天雄抽剑而出,想用铁板桥的功夫将刀锋闪避。 但他想不到秦起英根本并不把内力全贯注在刀上,这一刀只不过是晃子,真正的杀着是撩阴腿。 这一下杀着,虽然歹毒得近乎旁门左道,但却往往能收到最大的效果。 眼看单天雄难逃劫数,忽然间赵世雄已从左边杀上,一剑向秦起英腰间横劈。 这是公子堡七绝剑中的第二式:“击山裂石”。 赵世雄的剑术是七公子中最好一个,除了单天雄之外,其他的五公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尤其是这一招“击山裂石”,几乎已具曲君武的九成火候。 就在同一刹那间,秦起英的人突然跃起,一窜三丈,扑向赵世雄。 直到这时候,赵世雄才发觉秦起英翻来覆去,其实他真正的目的目标,仍然是要先对付自己的。 这一跃之势,迅快绝伦,只见秦起英金刀挥舞者,护住背门,赵世雄的“击山裂石”已完全打空。 赵世雄觉得整个人在刹那之间,全身直冒冷汗。 他只看见秦起英的腿,就像从天而降的巨石,重重击在自己鼻梁之上,他觉得这是毕生最痛苦的和最酸楚的时刻。 赵世雄狂吼,身子突然缩成一团。 秦起英一翻身,金刀已砍在他的颈项之上。 没有任何人挨得起这一切,赵世雄虽然年轻力壮,肌肉结实,也绝不例外,七公子中又折了一人。 太阳渐渐升高。 气温也渐渐升高。 但单天雄却好像冷得发抖,他的确是在发抖,并不是因为觉得冷,而是觉得愤怒和恐惧。 单天雄忽然发觉,秦起英比死在他手里姜灵英可怕多了。 秦起英的武功,显然在姜灵英之上。 赵世雄死了,他已没有信心独自对付秦起英。 曲君武自然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他绝不希望单天雄也和赵世雄一样,死在秦起英的金刀下。 所以,他要亲自出手对付秦起英。 曲君武的剑,是江湖上最有名气的一把剑,“公子剑”这三个字,已足可威震中原武林有余。 再加上曲君武的七绝剑法,江湖上能撄其锋者着实寥寥无几。 但秦起英在江湖中的身分,也绝不比曲君武低。他是五英山庄的金刀秦三爷。 单天雄一见曲君武亲自出马,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退下。 因为,单凭曲君武已足以对付秦起英有余。 单天雄退下,另一个人却加入战圈,这人是燕如英。 曲君武冷冷地盯视着燕如英,剑鞘里的公子剑已拔出,剑亮仿如厉电,森森寒光迫人心脾。 这柄剑在曲君武手中,从未败过。 曲君武盯视燕如英,因为燕如英手里既无刀剑,亦无其他兵刃。 “燕四庄主,如果你想凭空拳赤手与老夫交手,简直是送死。” 燕如英淡淡地道:“我就是存心来送死的,曲堡主,不妨动手试试!” 曲君武冷喝道:“放肆!” 蒸如英道:“燕某本来就是一个放肆的人。” 曲君武公子剑一挥,道:“好,别人一石射二鸟,今日老子却要一剑斩双英,你们五英今天将悉数平躺于此!” 秦起英手中金刀一层,忽然向曲君武冲去。 “唰”一声,金刀急落。 曲君武没有闪避,任由金刀向自己胸前砍至。 就是刀锋即将砍在曲君武胸膛一刹之间,曲君武的剑突然横卷过来,剑势力道奇猛,竟将沉重刀锋卷起。 秦起英金刀飞舞,连环再劈出三十六刀。 曲君武挥剑从容接下,一双眼睛却不停注意着燕如英,燕如英虽然还未出手,但他随时随地都会出手。 所谓旁观者清,他站在一旁,而又不动手,显然是在等待最好的机会才突然发难。 “飕”一声,曲君武的公子剑忽然脱手,直射燕如英。 剑飞如离弦箭矢,曲君武的身子也快逾流星。 剑到,人亦已到。 燕如英忽然面对着一支飞剑,而且更面对着一个飞冲而至的曲君武。 剑能致命,曲君武更能致命。 秦起英金刀急展追赶,但竟比曲君武慢了半步。 燕如英本来还在隔江观火的,但刹那之间却变成了身陷险境,生死之间间不容发。 忽然,燕如英向人疾冲七尺,右肘曲起,左手却撒出三枚黑燕镖。 这三杖黑燕镖,浑体乌黑,每枚重达三两三,镖上虽然没有淬毒,但却锐利沉重无比,杀伤力之强在飞镖中无出其名。 这三枚黑燕镖,第一枚击在曲君武脱手飞出的公子剑剑尖之上。 “当”一声响,公子剑去势被阻。 但曲君武的反应,可谓快速到了极点,立刻左手一捞,又将剑捞在手内。 燕如英紧接而来的两枚黑燕镖,分别击向曲君武的眉心和咽喉两大要害,曲君武竟然毫无忌惮,伸手接镖。 镖快,曲君武的手更快。 两枚黑燕镖,居然都被曲君武接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之内,曲君武将这两枚黑燕镖,向正挥刀赶至的秦起英激射。 秦起英关心燕如英的安危,此刻竟已有不顾一切的姿态,秦起英虽曾与燕如英弄得并不愉快,但现在一切已成过去。 这两枚原本是射向曲君武的黑燕镖,突然在如此短的距离之内变成向秦起英激射,这一点,显然是每一个人都难以想像得到的。 秦起英的反应,也不算慢,“当”一声响,第一枚黑燕镖已被金刀击落。 可是,还有第二枚黑燕镖! 秦起英突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立着。 因为,第二枚黑燕镖,已钉在他的鼻梁上。 就在这一瞬间,雷万英已身如巨鸟飞掠,用他唯一的右臂抱住秦起英:“三弟……咱们兄弟……” 雷万英的声音沙哑而苍凉,但他的手仍然十分稳定。 秦起英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大哥……别让如英再遭毒手……” 雷万英的脸泛起一阵阴影,带着种痛苦和愤怒的神色。 曲君武盯视着他,这两个大对头的决斗已逼近眉睫,这一战,将会是近三十年武林史上,令人惊心动魄的一战。 曲君武和雷万英,都是江湖上的武学大宗师,当代顶尖儿的一等一高手。 此战无论是谁胜谁败,都一定会令人永远难忘,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燕如英的手里,已再扣住了三枚黑燕镖。 但他没有出手,也不敢出手。 因为他已经知道,就算再发三千枚黑燕镖,都未必能将曲君武击倒,曲君武仍然活着,但秦起英却反而死在自己手里。 燕如英的脸,已因为这件事而变成灰色。 如果曲君武继续出剑,他必败,不但必败,而且必死。 现在,唯一能够对付曲君武的人,似乎就只有雷万英一个,但雷万英在不久之前,自断左臂目,旧伤未愈,元气必已受损。 曲君武如果在这个时候向雷万英出手,实在是大占便宜之极。 常言道:“君子不乘人之危”,但曲君武不是君子,以前不是君子,现在以至将来也绝不会是君子。 曲君武曾说过一句名言:“君子就是傻子。” 有便宜而不占,不是傻子是什么? 公子剑剑尖,已直指向雷万英。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除了我之外,谁都不准杀雷万英。” 曲君武缓缓转身望去:其实他不用转身去看,听这声音,已知道说这两句话的人是罗飞了。 罗飞不但声音冰冷,连一对眼睛都冷得像冰。 曲君武干笑一下道:“罗老弟,现在你已有把握面对面杀雷万英了?” “当然有绝对把握。” 曲君武突然把脸一沉道,“如果你想活过三十岁,最好就别再得罪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是你和雷万英。” “你果然聪明,看来你定能活过一百岁。” “我不要活到一百岁,连能不能活到三十岁都无所谓,最主要的还是那句老话:‘我要杀雷万英’除我之外谁都不能沾手。” 曲君武面色变了变,忽然咬牙切齿地吼叫起来,“好!老子就不沾手,看你能把雷万英怎样?”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那张虎皮交椅上,气呼呼地坐下。 罗飞已面对着雷万英。 他真的想杀雷万英吗? 雷万英右手扶持着已经咽了气的秦起英,雷万英当然不会忘记秦起英说的最后一句话:别让如英再遭毒手。 雷万英很庆幸,同时也感到安慰。 不论五英山庄今天的这一战是胜是负,是生是死,但最少他们是兄弟之间的感情,已得到完整的复合。 人谁无过? 雷万英原谅了秦起英和燕如英,他宁愿死在公子堡前,也不愿自己兄弟死在自己的徽罚之下。 秦起英勇战而死,临死前只关心盟弟燕如英的安危,对于石盖雄,反而只字不提。 石盖雄是秦起英的儿子,他姓石,是因为他是私生子,从母姓。 现在,谁都不知道石盖雄的下落,他究竟去了那里?将有什么样的打算?这更是个无可现解的谜。 秦起荚死后,燕如英背着他的尸体,静静地放在一株老树下。 雷万英面对着罗飞:“你为什么想杀我?” 罗飞冰冷的声音,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是雷万英,我讨厌这三个字,更讨厌你这个人。” “我们有仇?” “不必废话,看剑!” 雷万英眉头一皱,脚尖一挑,将秦起英遗在地上的金刀挑起,操在手中,他心中实在感到很迷惘。 罗飞心里真正想杀的人,究竟是曲君武还是雷万英? 按照罗飞和雷万英订下的计划,罗飞要对付的人,是曲君武,但为了什么到这时候,他仍然坚持着要杀自己? 难道是罗飞果真是为了要杀自己而来的? 否则,他何以还不动手去杀曲君武? 雷万英的心中虽然感到很迷惘,但仍不相信罗飞真的想杀自己,因为罗飞在千山鹿谷战莫凡的时候,他也在那里。 当然,罗飞并不知道雷万英在那里,隐身一旁。 罗飞在莫凡面前露了几手之后,曾问英凡:“这剑法是否能杀死曲君武?”这句话,雷万英当时听得再清楚也没有。 罗飞要杀的人应该是曲君武,但他此时却和雷万英交手。 罗飞的剑招越来越疯狂,招招均是杀着。 雷万英越想越不对劲,这才咬牙迎战。 雷万英毕竟是名震天下的五英之首,岂肯在一个无名小卒剑下示弱? 剑风呼啸,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已被这一刀一剑的杀气所凝结,连路云飞看得也不禁眉头大皱起来。 罗飞处心积虑混进了公子堡,并且成了曲君武座前大红大紫的人物,其中恐怕还大有文章。 罗飞摆明态度说要杀曲君武,聪明的人总会以为他根本是故弄玄虚,没有人会相信,他真正的目标是雷万英。 雷万英精明一世,居然也被罗飞瞒过了。 雷万英竭力奋战,内心越想越愤怒,手中金刀竟然无法反攻,只有招架之力,而罗飞的剑却丝毫不肯放松。 “呀……”雷万英大叫一声,左肩中了一剑。 这一剑虽并不太重,但已是鲜血如泉涌。 雷万英本已失血过多,现在肩头再度受伤,气势难免又再衰弱一点,一张脸变成煞白之色。 路云飞越看越不对劲,不再犹豫,立刻跃出,挥剑疾向罗飞抢进,但罗飞的第二剑已刺进了雷万英的腹部。雷万英突然脱口道:“你……是魔音剑王的什么人?” 罗飞冷笑,手一翻,封住了路云飞抢攻进来的一剑。 雷万英连番受创,尤其是腹部的这一剑,极为严重,此刻已连站都站不稳,两名红衣武士连忙上前扶住他。 雷万英喘着气,燕如英急急为他疗伤。 雷万英摇摇头,苦笑道:“不必了……这一剑已刺入了肝肠,纵然集天下神医于此,也无能为力……” 说着,重重一咳,咳出来的都是血。 雷万英已变成了一个血人,垂死的血人。 路云飞的行动,敏捷而矫健,他的剑已快得不能再快。可是竟未能救得了雷万英,他心中感到愤怒、惭愧。 因为雷万英是他义父的金兰兄弟。 罗飞实在是个非常可怕的杀人者,你明明以为他不会去杀雷万英,他偏偏就要杀给你看看。 寒星剑丁兆雄目睹这情形,不禁感到啼笑皆非,罗飞的母亲再三叮咛,要他好好保护罗飞,但以现在看来,罗飞根本不需人保护。 罗飞见路云飞闯过来,不禁冷笑道:“路朋友,即使你不找我,我迟早也会找你。” 路云飞沉下睑道:“罗飞,我承认看错了你!” “你看错了那一点?你以为我的剑法杀不了雷万英?” “在小小酒馆那天,我以为你即使不是一个君子,也决不会是个卑鄙的小人,想不到你竟然……” “我本来就是君子。” “你不但不是君子,而且比任何小人都卑鄙。” “你错了,我要杀的人,本来就是雷万英,而且,我早已言明在先,并非用见不得光的偷袭手段。” 路云飞没有反驳,手里的剑轻轻一振,抖出了九朵剑花,一剑九花,这是剑术造诣的最高境界。 罗飞狞笑着,白白的脸上带着恶毒而危险的表情。 曲君武坐在虎皮交椅上,看着这两个拚斗中的年轻高手,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 一阵秋风,从林间吹过。 秋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琴声。 琴声铮铮响着,曲调悠和悦耳,然而顷刻之间,却又令人仿佛觉得有一种幽怨肃杀之意。 曲君武面色一变,忽然拍椅怒骂道:“是什么混蛋,在此乱奏鸟琴!” 琴声被曲君武一骂,果然停止下来。 曲君武又大声喝道:“奏琴的家伙给我滚出来!” 随着他的喝声,林中果然出现一个人,那是一个手抱紫凤琴的老妇人,看模样该是五十来岁了。 丁兆雄一见之下,为之动容。 这妇人就是罗飞的母亲,也就是魔音剑王的遗孀风琴娘子。 魔音剑王是昔年叱咤风云的武林大豪,而凤琴娘子也是当世武林中人公认的绝世大美人儿。 虽然岁月无情,风琴娘子容颜已老,但她当年惊世绝俗的风华,依稀仍然留在她的脸颊上。 曲君武沉着脸,怒叱道:“老子最讨厌就是噜噜嗦嗉的妇人,咱们正在拚命,你弹琴弹得不是时候!” 罗飞突然接口道:“老爷子,她是我母亲!” 曲君武两条浓眉打了个结也似的,冷笑道:“我知道。” 罗飞眼睛里发出两道寒芒:“既然你已知道,就该对她客气些。” “对她客气一些?”曲君武突然狂笑,笑声响澈云霄:“你要我对一个只会弹琴的老婊子客气一些?” 罗飞的脸倏地变成血红之色,那是一张极度愤怒的脸。 ------------ 第二十章 两败俱伤 路云飞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脸,会在忽然之间红得那样令人可怕。 曲君武突然又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很严肃道:“罗飞,你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不但要杀雷万英,甚至连老子也要干掉。” “我本来真正要杀的人,第一个就是你。”罗飞并不否认。 “第一天你混进本堡的时候,老子就看出你是想来杀我的兔崽子。” “既然你已看出,为什么不动手将我除去?” “我要除去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怕你还能逃上天?” 罗飞忽然转过脸,对路云飞道:“你现在还想不想立刻杀我?” 路云飞抬眼望了望曲君武,然后回剑入鞘,叹了口气,对罗飞道:“你和曲君武有血海深仇?” “你应该看得出。” “令尊在二十八年前病逝之说,莫非内中另有文章?” “先父不是病逝,是被曲君武用毒害死的,卜大庆临死前承认他是被曲君武胁逼的。” “你为什么不改名换姓,仍以罗姓混入公子堡?” “我为什么不自称姓罗?先父昔年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 “你敢肯定曲君武也不知道?” “当然!” 曲君武突然狂笑起来,说道:“你错了,你父亲姓罗名南,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但老子在二十年前,便已知道了。他的真名是罗志远。” “罗志远”三字出口,罗飞全身不由发颤。 曲君武的笑声突又停顿,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而严肃,又道:“老子剑下,从不杀无名之辈。” 曲君武此言一出,罗飞立刻厉声道:“曲君武,你杀我父,并不是用剑,你的剑法根本打不过他老人家。” 曲君武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喃喃地道:“魔音剑王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那一样不比他强?” 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却射向凤琴娘子。 路云飞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曲君武和凤琴娘子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 凤琴娘子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话,即使曲君武骂她是个只会弹琴的老婊子的时候,她都没有回说半个宇。 直到现在,她终于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二十年了,连南哥都已死了二十多年,想不到你仍然固执至上。” 曲君武瞪着眼,道:“究竟是我固执,还是你更固执些?” 凤琴娘子叹道:“无论究竟是谁的错,你终于杀了南哥,你现在面对着的,就是魔音剑王唯一的儿子,你若要斩草除根,就在今天。” 罗飞冷冷道:“我要为父报仇,也在今天。” 曲君武看着他,皱眉道:“想报仇,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如果我死在你剑下,你一样活不长久。” “这是何故?” 罗飞突然将目光转向路云飞,冷笑道:“因为我死在你剑下之后,金牌杀手路云飞就会和你拚命。” 曲君武仿佛吃了一惊,不知道罗飞为什么说出这句话? 罗飞的目光,越米越阴沉。 路云飞没有问罗飞为什么讲出那句话,因为他忽然看见远处三四十丈外,站着个人,一个身穿青袍,面色清瘦,年约五十岁的老者。 这青袍老者赫然竟是唐家老店的大总管范江。 范江怎会突然来此,是不是唐家发生了什么事?…… 路云飞已看准了罗飞和曲君武必有猛烈的一战,他本来不想错过,但范江突然赶来,一定有事,一定是找他来的,所以他决定走过去,看范江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就在他旋风般向范江立身处掠去时,罗飞和曲君武的生死决战已开始。 罗飞的剑向曲君武刺了过去,曲君武在冷喝声中,公子剑亦已出手。但曲君武成名已久的公子七绝剑并未施出。 罗飞连连进逼,居然将曲君武震退两步。 曲君武的剑,忽然扬起一片光影,而且突然双手握剑,像一条巨鲤般作弧形俯冲,一柄公子剑贴地急进,自下穿射而上。 路云飞和丁兆雄看了暗暗心惊,这是公子七绝剑法中的第四式——“破云击月”,在曲君武手中使出来,更是不同凡响。 只听得“哎……”地一声,罗飞的左腿被曲君武削去了一片肉。 就在这时候,路云飞和范江已走了过来,路云飞开始注意凤琴娘子的神态。 无论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见到儿子的腿被人削去了一片肉之后,总会紧张无比,但凤琴娘子却例外。 她一点也不紧张,而且嘴角间还透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会去注意凤琴娘子,但路云飞和范江却紧紧盯着凤琴娘子,注视着她脸上神情变化。 范江突然来此,究竟有什么事?他对路云飞又说了什么呢? 罗飞的左腿虽被削去了一片肉,但身手却没有丝毫的迟滞,他的剑已豁了出去,人也豁了出去。 他的父亲是死在曲君武的暗算之下,当时,曲君武用毒酒害死了他父亲,雷万英也在场,但雷万英没有给魔音剑王施以援手。 这两个人都想得到魔音剑王的一本剑笈,曲君武除了剑笈外,更想得到美绝天下的凤琴娘子,还有就是尚书府失窃的异宝…… 罗飞第一天开始练剑的时候,便立誓要杀曲君武,今天若不杀了他,又怎对得起二十多年来苦练剑法的岁月? 罗飞手中长剑如飞矢怒射,着着向曲君武要害处刺去…… 曲君武此时杀性已起,突然狂吼一声,施展出公子七绝剑法中的第六式——“一击千钧”。 这一式“一击千钧”,除了七公子中的老六黄信雄之外,江湖上绝对没有人见识过这一剑的威力。 罗飞心头一凛,身形窜起盈丈,夺力回挡一剑。 但曲君武已将全力贯注在这一剑之上,力量是何等强大,罗飞一剑回挡之下,竟然将罗飞的长剑折成两段。 罗飞整个怔住了! 剑折断,心为之碎。 紧接着,他听到一种声音。 那真的是一种心碎的声音。 曲君武的公子剑,已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胸膛。 罗飞面色惨然,左手掩着胸口,他的手很苍白,但从他指缝中流出来的血却是鲜红夺目的。 “好厉害的一剑………?”罗飞终于挤出一丝笑容。 说完这六个字之后,他的最后一丝笑容倏地僵硬,整个身子直挺挺的倒下去。 路云飞的目光,仍注视着凤琴娘子。 罗飞倒下去了,这个做母亲的总该号哭一番吧? 不?凤琴娘子没有哭。 她不但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号哭,反而露出了笑容。 这种笑容,已迹近于魔鬼的笑容,只有魔鬼,才会有这种残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仇恨,就是所有魔鬼名字中,最残忍最可怕的一个,难道她不但与曲君武有仇,连对儿子也有深仇大恨? 口口口口口口 唐家老店的大总管范江,忽然从老远的地方赶来这儿找路云飞,当然是为了一件紧急的事。 唐大小姐唐攸平,已被凤琴娘子派人“请”了回去。 唐大小姐与凤琴娘子无仇无怨,凤琴娘子将她掳走,是为了要借此胁持路云飞替她做一件事。 那件事是——如果罗飞死在公子堡堡主曲君武剑下,立刻杀曲君武,倘若曲君武死在罗飞剑下,则杀罗飞。 换言之,凤琴娘子的要求,就是要曲君武与罗飞都死。 天下间竟有借刀杀儿子的母亲? 其中又隐藏着些什么秘密? 罗飞的呼吸已经停顿,他胸口的伤势是如此的沉重,即使华陀复生,也绝不可能令他活得长久些。 突然间,凤琴娘子笑了起来,笑声并不悦耳,而是尖锐森冷。 曲君武目光如厉电,瞪视着风琴娘子,怒喝道:“臭婆娘,你的儿子死了,还有什么好笑?” 但凤琴娘子的笑声依然缕缕不绝,在场数百人众,皆为之一怔。 突然,笑声倏然而止,凤琴娘子的笑容也突然僵硬,一双比冰还冷,比箭还锐利的眼睛,直瞪着曲君武。 曲君武纵横天下,向来只有他的眼睛瞪别人,想不到现在居然给一个妇人的目光瞪得他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终于,他忍不住向凤琴娘子道:“你想替丈夫报仇,但凭你的力量,绝对办不到。” 凤琴娘子冰冷的道:“你错了,你还记得幽幽吗?” 曲君武睑色一变,“你为什么要提她?” 凤琴娘子的脸色由冰冷变为残酷:“幽幽是你的第三个老婆,你还记得她曾经为你而怀孕,生下个男孩?” 曲君武冷冷道:“一场大火,将她们母子烧成飞灰,老子一直在寻找纵火的凶手。” 凤琴娘子又再大笑,笑得旁若无人。 曲君武心头又是一凛,怒声道:“现在老子总算明白了,放火烧死幽幽和小孩的人,就是你?” “不错!曲老魔,你杀我夫,我杀你妇,一报还一报。” “但你比我多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你错了,我并没有杀死孩子。” “啊!你……” “我在火堆中把孩子救了出来。” 曲君武一呆,数十年未曾冒过冷汗的双手,现在变得湿冷。 凤琴娘子忽然把目光移到罗飞的尸体上:“我不但救他出来,而且把他养大,更将罗南的剑笈交给他,让他好好练剑!” 曲君武的睑,已不是铁青色,也不是苍白色,而是一片惨绿:“你胡说!你……这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凤琴娘子忽然走到罗飞尸身旁,用一柄金匕首,割开他肩膊后一片衣衫。 曲君武的身子猛地一震,罗飞肩膊之上,有一块青记,这块青记由左至右,而且是左狭左阔的型状。 曲君武当然不会忘记这一块青记,因为他的儿子一出世,他便已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已无可否认,罗飞是他儿子。 曲君武全身颤抖,怒目瞪视着凤琴娘子,恨不得将她立斩剑下。 但凤琴娘子仍很镇静,因为她有一个“金牌杀手”路云飞在。 唐攸平已落在凤琴娘子手中,她很清楚,只要掌握了唐攸平,路云飞就非乖乖听她的摆布不可。 路云飞缓缓的走过来,对凤琴娘子的第一句话是:“你可以杀死唐攸平,但我也可以将你碎尸万段!” 凤琴娘子一怔,脸色发青了。 曲君武的眼中,却流露出一阵感激的目光,他感激路云飞不插手管这件事。 路云飞当然明白曲君武的心境。 “曲堡主,你现在可以立刻为令郎报仇!”路云飞长叹了一声道:“昔年你杀魔音剑王,是你的错,但她为了复仇,竟忍心伤害一个原本无罪的孩子,这种错却更加不可原谅。” 凤琴娘子的睑孔已扭曲。 路云飞又冷冷地接道:“你杀死了这个老女人之后,我还是要和你拚命的。” 曲君武点点头,身形已向凤琴娘子扑去。 凤琴娘子凄然地,对路云飞尖叫道:“你若杀不了曲老魔,我做鬼也决不饶……” “你”字犹未出口,曲君武的剑已刺入她的嘴巴,从后脑穿出。 凤琴娘子倒下去了。 曲君武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背对着路云飞:“老夫早有一种预感,感觉到总有一天,你会向我挑战。” 路云飞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闪电般的剑光,已罩面向路云飞袭来,曲君武不声不响的出剑了,路云飞沉喝挥剑,刹时便展开一场拚斗。 场子上,又悄悄的来了两条人影。 是唐大奶奶和唐大小姐。 原来,唐大奶奶救出了唐攸平,立刻就带她来到这里。 唐大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手中一根龙头拐杖,不但势沉力猛,而且招式精绝,打得公子堡的手下纷纷倒地不起。 眼看着公子堡大势已去,能逃的均已溜之大吉,剩下的也寥寥可数了。 混战中,曲君武也在单天雄和陆义雄的抢救之下,逃出了这个杀声震天的地方,其实,路云飞是眼看着他“逃”走的。 最后,有人看见一辆马车,风驰电掣的向南驰去,但又有人看见另一辆马车,从相反的方向,往北而逃。而驾马车的正是路云飞要追杀的勾千魂(仙剑杜飞熊)。 随后,更有人看见几辆马车,同时分向西方和东方掠过。 公子堡已成真空。 曲君武并不在公子堡内,公子堡的高手,战死的战死,跑的也跑光了。 这一战,可以说是公子堡与五英山庄交战以来,最黑暗的日子。 口口口口口口 金骰子赌坊,今晚停止开赌。 没有人知道这一座豪华大赌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不做生意。 那些上门来的赌客一看见两列凶神恶煞般的汉子,都已想像得到这里将会发生某种不寻常的变故。 金骰子赌坊虽已停止开赌,但居然还有个赌客硬是要冲进来赌几手。 雷季霖亲自出来,拦住这个一定要赌博的人。 “今天不开赌,改天再来如何?” “在下偏要今天赌,而且一定要在这儿赌。” “你想赌什么?” “贵赌坊名为金骰子,在下自然是为赌骰子而来的。” “赌大小抑或赌单双?” “我想赌大小。” “赌注是什么?” “赌注就是我的脑袋,和你的脑袋。” “谁输了就得割下自己的脑袋?” “不错。” “假如我输了,用别人的脑袋代替可以吗?” “你想用谁的脑袋代替?” “曲君武的脑袋。” 曲君武虽然没有和雷季霖在一起,但他正在赌场后面的房里,雷季霖和那个赌客的对话他已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赌客,就是五英山庄的老四燕如英,五英中唯一的生存者。 直到现在,曲君武终于明白,雷季霖其实从未背叛过雷万英。 雷万英重金聘请寒星杀手丁兆雄去杀雷季霖,只不过借此让曲君武更进一步去信任雷季霖罢了。 雷季霖的真正作用,等于是一张捕鱼的大网,雷万英撤下这张网,目的就是要捕捉曲君武这条大鱼。 现在曲君武已在网中了! 雷万英虽然早死一步,但他在十多年前所撒下的一张网,现在,已有了很好的收获。 这张网,将公子堡最后的一兵一卒,连同曲君武在内,都一网打尽。 五英山庄的雄师,再加上雷季霖的手下,公子堡已注定了全军覆没。 曲君武从未想过,雷万英虽然早死一步,但胜利仍然不是属于他的,曲君武不但已告失败,而且还败得很惨。 拚战又开始了,七公子一个又一个的被击倒,其中以唐大奶奶和唐大小姐祖孙二人最是杀得性起。 陆义雄和黄信雄都死在她们祖孙二人手下。 曲君武终于绝望了,他已经彻底的失败,就在这绝望的时候,路云飞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 曲君武身受重伤,在他身旁只有勾千魂(杜飞熊)一人。 曲君武用尽全力对杜飞熊道:“别再在老子面前愁眉苦脸,滚!有多远便滚多远,老子不需要任何人陪葬。” 杜飞熊居然连脚步都未移动一下。 曲君武道:“老子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杜飞熊点点头,他一探手拿起了曲君武的公子剑。向路云飞扑去。 曲君武不由黯然长叹! 杜飞熊一出手,就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打算,他的招式,不求自保,只要杀敌。 路云飞的剑,从不杀忠臣孝子。 曲君武虽然所作所为多有不是,但他的手下杜飞熊的忠义精神,却令路云飞为之钦佩不已。他本来是追杀“仙剑”杜飞熊的,现在倒有心放杜飞熊一马了。 但,燕如英偏偏在这时候闯了进来,长剑立刻向杜飞熊的头顶劈去。 路云飞见了不由一惊,忙道:“住手……” 可惜,他到底还是迟了一点,燕如英的剑,已劈开了杜飞熊上半截脑袋,而在同一时间,杜飞熊也刺穿了燕如英的咽喉。 曲君武此时已完全绝望,拾起杜飞熊掉落地上的公子剑,一抹脖子,终于结束了他充满戾暴、传奇的一生,因为他是血宴的主人,路云飞邀请阎王宴上的第一主客。 搏战结束了! 这一场搏战,是彻底的两败俱伤,五英山庄和公子堡的首脑人物,可以说死得一个也不剩了。 从此,这一庄、一堡在江湖上除名, 唐大奶奶、唐大小姐、路云飞,寒星剑丁兆雄,目睹遍地狼藉的尸体,那种令人心头凄然的惨状,全都不由大感不忍的叹了口气。 忽然,路云飞目光一凝,望着疯豹子道:“老三呢?怎么不见人影,没见他现身?” 丁兆雄抬头望了望夜空,远处,夜空中红了半边天,比黄昏的晚霞还红。他含笑说道:“老三大概就快来了!” 路云飞也看到了远处红遍半边天的夜空,似乎已有所悟地道:“这火烧的地方是公子堡?” “是的。” “是老三放的火?” “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 “老三是什么时候到公子堡的?” “混战开始的时候就去了!” “他进去干什么?公子堡里难道有什么宝物?” “有没有宝物还不知道,不过听说有几把名剑。” “他找那些名剑去了?” “是的,老三说:今天有大哥这位‘金牌杀手’对付曲君武,曲君武必死,公子堡一定夸台,那几把名剑不要白不要,若是被黑道恶徒得了去,如虎添翼,逞凶江湖,岂不罪过……” 路云飞不由笑骂道:“这只瘦猴子,虽然专喜欢偷鸡摸狗,但有时说话倒是很有道理,很可爱!” 适时,有人接口道:“岂只是可爱,应该是功德无量呢!” 话声中,人影飞闪,正是瘦猴子穿城鼠三郎飞快奔过来,他的怀中抱着六把剑。 他人一到,立刻把怀中抱着的六把剑,朝站立在一旁的唐大小姐面前一送,道:“嫂子,你先挑一把,替范江总管也挑一把,剩下的还给我,我也要用剑,剑名‘大圣剑’。” 一句“嫂子”,立刻叫红了唐大小姐的娇靥,但她仍接过了六把名剑。 唐大奶奶忽然望着路云飞,慈祥地说道:“云飞,这三年来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已盖过了当年的唐家老店,该回家了吧!当年血宴一劫,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是的,奶奶!”路云飞的目光望了唐大小姐一眼:“孙儿遵命!” 大圣剑三郎双脚忽地一跳,高兴的笑道:“这下好了,我可以痛痛快快的喝个大醉三天三夜了!” 寒星剑丁兆雄也高兴地哈哈笑道:“老三,咱家陪你!” 大笑声中,唐大奶奶一行人离开了天堂镇。 从此江湖上的“金牌杀手”,“寒星杀手”,又多了个瘦皮猴“大圣杀手”。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